和有些人在一起，騎車都是一路綠燈。

    等到在城里你追我打一圈之后累了，就回到廟兒街吃宵夜。

    相處下來，路拾螢已摸清了宋敬原的口味：甜第一，咸第二，酸看菜系，辣的一概不吃。不吃芹菜，不吃韭菜，不吃香菜，不吃蔥。炒飯里但凡有一丁點胡蘿卜，都能被他眼尖地挑出來。路拾螢依舊拿筷頭敲他：“知道自己為什么長不高嗎？”宋敬原說滾。路過甜品店，買了一盒小串的糖葫蘆。付錢時路拾螢極其不屑，說你怎么吃小孩子的東西，可等宋敬原剛伸手，卻低頭叼走一串夾綠豆的。

    宋敬原終于火了，揪著路拾螢衣領(lǐng)勒令他賠錢。

    路拾螢笑嘻嘻地說：“我不是幫你減肥嗎？不過你也吃不胖?！?/br>
    偶爾會路過辛成英家，晚上游客多，生意紅火，辛成英多半都在店里幫忙，腰上系著圍裙，兩手端著盤子。他沒有空一起到處亂竄，于是兩人只是坐坐，光顧他家生意，兩碗藕粉圓子，又推著單車離開?；丶視r，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宋敬原在前，路拾螢落在后，宋敬原心里想：我以前覺得路拾螢是掃把星，現(xiàn)在看來是我錯了。

    遇到他以后，才有勇氣隨他向人海深處去。

    八月初的某一天，宋山叫路拾螢明日不必早起。

    宋山說：“你的回文，朱白練的都可以，沖切兩個刀法算是及格，但還有些生澀，所以平時基礎(chǔ)功不能放下，繼續(xù)練。同時，該開始學(xué)篆書技法。你的章尚沒有‘金石之味’，因此沒有神韻。我知道你擅草書，但篆是刻的根本，所以這一個月你不準(zhǔn)寫草，回爐重造，從《嶧山碑》臨起?！?/br>
    宋山又看著宋敬原說：“你的工筆，總算有了提升，有了寫意的意思，不要再畫花鳥，多看山水圖冊。你性格偏實，沒有飛白無蹤的瀟灑，所以不敢讓你碰草，也不敢早早放你進(jìn)山水門檻。繼續(xù)寫行體，你的行書寫的太將就，前段時間閉塞至極，這幾天好一些，多揣摩筆生字、字生行的意思，不準(zhǔn)偷懶?！?/br>
    兩個人不僅挨罵，還領(lǐng)了一堆新的吩咐，就垂頭喪氣眼觀鼻鼻觀心杵在一處。

    然后路拾螢問：“那您去哪？”

    宋山頓了頓，眼睫微垂，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我去問道成仙。”

    然后真如仙人一般拎起背包，一身黑衣地飄走了。

    宋敬原躺在沙發(fā)上抱著手機(jī)點外賣時告訴路拾螢：“不用管他。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出門一趟。不告訴你去哪，就是不準(zhǔn)你問的意思，別多嘴。”

    宋敬原算他半個師哥，因此路拾螢把這指點記在心里，回了一句：“一年一次，不是幽會，就是上香?！?/br>
    宋敬原聽不慣此等欺師滅祖之言論，讓他閉嘴，結(jié)果小兔崽子又幽幽補(bǔ)了一句：“說不定還是同步進(jìn)行的，比如地里埋了老情人?！?/br>
    就聽見摩拳擦掌的聲音：“你皮癢是不是？”

    宋山不在，沒人下廚。宋敬原點了兩天外賣，脆弱的腸胃立刻開始抗議，在洗手間翻天倒地吐了幾次，而路拾螢只是叼著小龍蝦毫無憐憫地看著他：“要不來點？”

    宋敬原說滾。

    宋敬原沒有辦法，被逼直面生活的慘淡，拎著小推車到不遠(yuǎn)的市集去買菜，準(zhǔn)備自己開火。他哪里買過菜？路拾螢跟在后面，眼睜睜瞧他拿了壞了葉子的大白菜、外皮發(fā)軟的破洋蔥，以及手感光滑的老雞蛋，就知道這頓飯必然不能善了。

    果然，當(dāng)宋敬原把熬成一坨的南瓜粥搬上飯桌，并惡狠狠地逼著路拾螢先喝一口時，路拾螢覺得他像前朝的倒霉小公公，得給自家主子試毒。被迫抿了一塊南瓜糊，路拾螢?zāi)樁季G了。

    可是宋敬原一半忐忑、一半期待地問他口味如何，表情期待，像一只懵懂的小鹿，路拾螢只好硬著頭皮說還行。

    晚上便只喝了一碗南瓜粥填肚子，其它的清炒小菜，黑成一團(tuán)，膽小如路拾螢一概不敢動筷。

    半夜時，宋敬原醒了。他一翻身，聽見窗外除了葉動蟲鳴、三鴿亂咕的聲音以外，還有一陣詭異的窸窣聲。宋敬原以為家里進(jìn)了賊，帶上路拾螢的平口刀防身下樓一探究竟，結(jié)果順著光一摸，發(fā)現(xiàn)路拾螢翹腿坐在后堂庭下，捧著一碗方便面等泡開。

    顯然是從廚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來的。

    兩人一相對視，宋敬原臉都黑了：“你屬老鼠的？”

    跟個耗子似的半夜偷吃，這要放在舊社會，偷吃略等于偷師，就連人帶鋪蓋掃地出門了。

    路拾螢說：“我不是屬狗的嗎，怎么又成屬老鼠的了？”

    宋敬原問：“我做的飯有那么難吃嗎？”

    路拾螢沉默片刻：“你給它吃，它都不吃?！?/br>
    他指向荷花塘里那只茫然無辜的小王八。

    一句話把宋敬原點著了，宋敬原不顧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睡覺時分，打著手電就要和路拾螢干架。兩人繞著池塘亂竄，小王八見事情不對，把頭一縮，骨碌碌滾回蓮葉下趴著躲藏。而晚風(fēng)浮動，燈籠下燭火搖曳，寂靜之中，門口忽然傳來三聲響動。

    “砰，砰，砰”的敲門聲。

    今日正是農(nóng)歷十五，陰氣最重的一天，離出伏后中元節(jié)也近。此時又是半夜時分，迷信如宋敬原，立刻寒毛倒豎，耳朵尖都立起來，躲到路拾螢身后：“我草，什么東西。正常人大半夜不會敲我家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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