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外的，他似乎看見板板正正的李泯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似的。

    “你做了件好事。”

    趙恒星精神一振。

    他腰桿都挺直了兩度，“確實，是件好事，很榮幸……”

    “還想繼續(xù)做好事嗎？”

    趙恒星愣了。

    ***

    早春的某些日子，雪依然鋪天蓋地。

    李蕭山喜歡背山面湖的地勢，這棟宅子建造得很早，從十多年前就開始籌謀著作為自己養(yǎng)老的地盤了。

    李浪還是第一次跟他爸來這個地方看老爺子。

    這一片莊園，修建得宏大璀璨，大路筆直向內(nèi)，兩壁開闊，四下起伏的山坡好似綿延看不到盡頭。

    李浪饞得合不上嘴，這么大的地方，得多少錢才能買得下來。

    他這么多年是不是還小看了他爺爺?shù)纳砑摇?/br>
    “爸，我能不能在這里留個屋住兩年？”他忍不住問。

    他爸也沒忍住給了他一錘。

    智障玩意，丟人現(xiàn)眼，自己怎么生出這么個貨來，哪像他哥，雖然……

    他爸不往下想了。

    有些事情，想多了誰都難受。

    李浪被錘了一頓，不敢口出狂言了，灰溜溜地跟在他爸身后，蔫頭耷腦去看他爺爺。

    李蕭山的房子在莊園主路的最后。

    李浪感覺這一路走了好長，才走到這一幢。他亦步亦趨跟在親爹后面，讓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怕再說錯什么話，讓本就脾氣越來越差的老爺子揪住他。

    然而，拘束謹慎的他進了臥房之后，卻看見床前站著一個人。

    因為那迫人的身高和挺拔的背影，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不是他從小到大的死對頭李泯嗎。

    李泯怎么在這？

    對家中現(xiàn)況一無所知的李浪顯然成了在場最不明情況的一個，在他的想法里，李泯應(yīng)該被老爺子當牛使，世界各地亂竄，又苦又累地做事。他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來看望老爺子的孫輩。

    可是怎么看李泯這樣子……像一直待在這里沒走過似的呢？

    李浪有點混亂。

    但在場沒一個人理他，因為李蕭山在睡覺。

    上了年紀之后他的夢很多。尤其容易夢到故人。

    當一個人老了，他所能夢見的故人都已作古之后，這種幽長的夢境就很難說明是對年輕的追念，還是另一個世界發(fā)來的邀請函。

    他不愿意相信是后者。

    所以在夢里，他拼盡全力地揮散眼前的迷霧，往更亮處走去。

    在第一個光源處遇見了他的妻子。

    鬢發(fā)零星發(fā)白的女人拿著報紙在看，戴著金絲的眼鏡，皺紋都溫雅。

    她抬起頭來，問他：“小泯呢？”

    李蕭山往后退了退，改道朝另一邊走去。

    第二個光源處是他的兒子和兒媳。

    他們端端正正地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懷里抱著嬰兒，卻抬頭問他：“小泯呢？”

    李蕭山回過頭，快步跑向另一個方向。

    在夢里他身體輕盈，越跑越年輕，白發(fā)退去，皺紋撫平，腐朽的骨骼咔啦重新生長，肌腱覆蓋回關(guān)節(jié)，跑回了中年時的樣子。

    他遇見了李泯。

    少年的模樣，穿著灰白襯衫和長褲，弓縮著身體坐在角落里。

    身量頎長，臉刻板又漂亮，已經(jīng)初具后來的雛形。

    “李泯在這里?！彼悸犚娮约核闪丝跉?，像找到了交代一般，不受控制地說，“李泯在這里?！?/br>
    而終于被他找到的那個李泯，連頭也沒有抬起來過，便這么消散在了灰塵蒙蒙的光中。

    李蕭山猛然驚醒。

    他第一眼看見了靜靜站在床邊的李泯，他那樣高，已經(jīng)和少年時差別甚大了。

    而他身體的每一處線條，也都隨著年紀漸長而脫離了單薄青澀，蛻作成熟男人。

    第二瞬間才感覺到腐朽的器官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腔。

    李蕭山怔怔看了許久，才嘶啞出聲說：“李泯？”

    床前的人回應(yīng)了他。

    李蕭山感覺此刻才連著靈魂一起落回床上。

    這是現(xiàn)實世界，他有一個二十九歲的孫子李泯，能干、可靠、從不失誤，沒有私人情緒，可以延續(xù)他的一切野心。

    過去的早已過去，現(xiàn)在的才決定未來。

    他照例冷下臉，和李泯談?wù)摻鼇淼氖聞?wù)。

    李浪等了半天，一句話都插不上。

    最后只好憤憤地被親爹又帶出來。

    離開主樓途中，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李泯住哪？”

    他爸沒回聲，李浪問了好幾次才知道，李泯住在另一幢樓，整幢都是他的，有一層是個巨大的宴會廳，可以設(shè)宴邀請賓客。

    就是他們進來時看見的，最矚目的那一幢。

    李浪嫉妒得臉都歪了。

    他連在莊園里多呆一晚上都不允許，還得自己去找酒店住，李泯憑什么就能有一棟樓！

    同樣是孫子，他還是討爺爺喜歡的孫子，怎么待遇差別能這么大？

    他叫了好幾聲：“爸！”

    他爸沒理他。

    李浪更氣了，纏著他爸不肯走。

    “你說老爺子重視李泯才磨練他放養(yǎng)我也就算了，但是你看他這住的地方，像個磨練的樣子嗎？我才是被磨練的那個吧？”

    他爸已經(jīng)十分不耐煩，只想給他一頓痛揍。聞言，只冷笑了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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