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了宣德朝后，大藤峽叛軍的勢力愈發(fā)做大。

    到了英宗的正統(tǒng)年間，更是出了一個瑤族梟雄，名叫做侯大狗。

    這位出生在大藤峽羅淥洞田頭村的瑤民，擁兵數(shù)萬。將原本散亂無秩序的瑤族、侗族和壯族組成的起義軍，整合成了步兵、騎兵和水兵三軍，他則是三軍統(tǒng)領(lǐng)。

    十幾年內(nèi)，侯大狗攻占下了廣西的柳州、潯州和梧州，殺死朝廷官員，焚燒官衙。

    朱見深登基后，他更不把幾乎遠(yuǎn)在天邊的年輕皇帝放在眼里。

    從去年開始，瑤亂已經(jīng)從廣西蔓延出去，波及到了廣東、湖南、江西等周邊省份。

    當(dāng)?shù)匮膊煊吠醭h(yuǎn)上奏，懇請皇上早日出兵，平定內(nèi)亂。

    當(dāng)時還是監(jiān)國太子的朱見深決定花上一年的時間，一方面整備軍隊，籌集軍餉，另一方面派出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探子，刺探廣西軍情。

    楊休羨便是其中的一員。

    本來朱見深打算接下來的新年元月，就發(fā)兵大藤峽，一舉解決這個心腹之患，為大明拔掉這根刺，永固國本。

    去年他曾經(jīng)多次召集內(nèi)閣商議，除了主將人選，最為棘手的就是出征時候的軍餉。

    簡單地說，國庫的錢不夠。

    朱見深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決定從內(nèi)庫中調(diào)集銀兩，充作軍餉。

    然后突然受到奏報，自己的內(nèi)庫被人蛀空了兩百萬兩。

    原戶部右侍郎馬偉，夷三族。

    朱見深緩緩地站了起來，疲憊地閉上眼睛，其余人等

    殺！

    除夕

    這是天順朝的最后一個除夕了，過了初一，大明就要開始啟用新的年號成化。

    在天順朝最后的日子里，整個京城都沉浸在血雨腥風(fēng)之中。

    戶部馬侍郎的案子牽扯出一串參與假銀案的官員，錦衣衛(wèi)的緹騎和東廠的番子們?nèi)找钩鰶]，滿京城的抄家抓人。

    詔獄和刑部、順天府的大牢一時之間，人滿為患。

    京師內(nèi)外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按說進了臘月，應(yīng)該是采買年貨最熱鬧的時候，但因為滿街的錦衣衛(wèi)們和被抄家之人悲痛的哭嚎聲，鬧得百姓們都不敢隨便上街，以免沖撞到了辦案的差人，來尋自己晦氣。

    馬侍郎全家被夷了三族，外加十幾個牽涉在內(nèi)的官員和家人都被砍頭。

    按常理，新年之前刑部不會動兵刃，以免有違天和，就算是砍頭也會等到來年秋季處決。

    但是朱見深并不想讓這群人活到成化年間，責(zé)令刑部在除夕之前，將所有該殺的人都?xì)⒘恕?/br>
    這便就出現(xiàn)了北京城的年底，幾百號人排隊等著殺頭的盛況。

    位于西四牌樓的北京西市，是京內(nèi)最繁華的商業(yè)大街，同時也是法場。就這幾天，人犯的鮮血在青石板路上流了幾天幾夜，三里之外都能聞到一股沖天血氣。

    哪怕前幾天下了一場豪雨，都沖不掉撲鼻的血腥味。

    按照常例，被砍下的人頭是要懸掛在街口木樁子上示眾，用來殺一儆百，以儆效尤，這也就是刑囚于市的由來。

    明清兩代京城處決犯人的法場一個是在西市，一個是在菜市街，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但是你作為一個小老百姓，年底了高高興興揣著攢了一年多的銀子，準(zhǔn)備到市集里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胭脂水粉還有糖果瓜子。

    結(jié)果還沒踏進街口就聞到?jīng)_天的血氣，一抬頭，幾百個被風(fēng)干的腦袋瓜就跟你家門口掛的臘雞臘鴨一樣迎風(fēng)招展。

    你說你還逛不逛了，還買不買了，還高興不高興了？

    京師的百姓們很不開心，京師的官員們也過的不舒服。

    在今年七月時候，皇帝陛下就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于謙在景泰年間建制，又在先皇復(fù)辟后被撤銷掉的京師十團營制度。更是把被景泰帝剝奪了兵權(quán)，趕回老家的大將郭登召回北京。

    那時候，陛下就已經(jīng)隱隱顯出要為于謙昭雪的苗頭。

    但是太監(jiān)牛玉還在，他是英宗陛下遺詔的見證者，見證過當(dāng)今皇上，是如何指天誓日地對著他的父皇承諾，永遠(yuǎn)不會為景泰帝，為于謙等人翻案的。

    八月，吳皇后被廢，太監(jiān)牛玉被趕去南京種菜。

    十二月，就在今天，除夕日的最后一次大朝會上。

    當(dāng)今圣上宣布，等到來年開年就要下詔，為于謙于尚書昭雪，并且準(zhǔn)備親自為他撰寫祭文。

    以內(nèi)閣首輔李賢為首的眾臣，無不歡欣鼓舞，有些當(dāng)場就流下了眼淚。

    另一邊，一次次企圖把三年無改于父之道這頂大帽子戴在年輕皇帝的腦袋上的言官諫官們，被皇帝明目張膽的不孝辱父行為給氣到出離憤怒了。

    聯(lián)想到之前皇帝廢了吳皇后的行為，這幫大臣們腦子一轉(zhuǎn)，終于找到了攻擊的目標(biāo)這一切都是萬妃的錯！

    是了，說到底，這場年底的大殺戮的發(fā)端也是因為萬妃的弟弟，錦衣衛(wèi)千戶萬達折騰出來的。

    萬妃這個妖妃！

    萬達這個鷹犬！

    萬氏姐弟這兩個禍國殃民的妖人！

    這些言官有病吧，為什么要罵我？我只是辦了案子，他們不罵貪銀子的人，罵我做什么？

    北鎮(zhèn)撫司膳堂，正在切羊rou的萬達聽了邱子晉傳來的話，氣的放下刀子，大叫冤枉。

    關(guān)鍵是，我jiejie又怎么礙著他們了？

    真是人在宮里坐，鍋從天上來。

    那些言官不就是干這事兒的么？就跟廚子就是做飯的，更夫就是打更的一樣。給皇上和皇上喜歡的人找不痛快，是他們的職責(zé)。這是祖宗規(guī)定的。

    邱子晉在廚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東拿一塊rou，西喝一口湯，讓人懷疑他一會兒還吃得下東西么。

    最近為了馬偉的案子，他們刑部也是沒日沒夜，干的昏天黑地，終于在過年前把案子給了解了。

    今天是年三十，一大早，萬達身邊那個說話面無表情的大個子，走到刑部后堂的書記處，通知他萬大人晚上做全羊宴，讓他下了值到北鎮(zhèn)撫司走一趟。

    高興的他當(dāng)時差點都跳起來，連日加班干活的疲累完全一掃而空。

    你在調(diào)什么呢？那么香？

    兜了一圈，邱子晉聞到一陣異香，好奇地湊到萬達身邊問道。

    先不告訴你。

    萬達神秘地笑了笑，這個可是我今后發(fā)家致富的本錢。

    萬千戶還會缺錢？陛下給了那么多賞賜呢。

    邱子晉抱著一疊麻花，吃得咔嚓咔嚓地問道。

    這次的案子辦的漂亮，朱見深姐夫龍心大悅，一揮手又賞了萬達幾百兩銀子還覺得不夠，把他的錦衣衛(wèi)千戶升為了世襲錦衣衛(wèi)千戶。

    也就是說，萬達的子子孫孫以后不出意外，生下來就捧著皇家鐵飯碗。

    因為他還沒成親，母親也死了，沒有妻子和母親可以封賞，朱見深干脆就把萬達的嫂子張氏封了個四品誥命夫人。

    反正長嫂如母嘛。

    呵呵，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我會用從內(nèi)庫里發(fā)出來的銀子么？

    萬達眨了眨眼睛，一語雙關(guān)地答道。

    現(xiàn)在內(nèi)庫里的假銀已經(jīng)全部被查抄了出來，集體銷毀。

    但是之前三年里，賞賜群臣所發(fā)出去的那些銀子，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誰也不知道。

    不說之前的大行皇帝了，就是新帝登基后，短短一年內(nèi)也封賞了很多大臣啊

    朱見深決定就這樣吧，朕和朕的爹就是發(fā)了假鈔了，反正你們也不敢真的花出去，繼續(xù)供在家里吧！

    第17章 除夕之夜 下

    今天這頓飯，是萬達為了犒勞這幾天辛苦辦案，大年夜還要在北鎮(zhèn)撫司里值守的兄弟們準(zhǔn)備的 。

    袁大人和王大人兩位今天晚上按例要去皇城內(nèi)上值守夜，明天一早同圣駕一道去祭祀皇陵，所以沒有來與民同樂。

    因而這頓開在膳堂的年夜飯，北鎮(zhèn)撫司衙門里職務(wù)最高的就是萬達萬千戶了。

    老大不在，小鬼造反。

    很多本來今天不上值的兄弟都趕來湊熱鬧，掐著開飯時間才一道走入了衙門，互相拜年。

    今天這北鎮(zhèn)撫司可是一掃往日的陰森肅穆，而是張燈結(jié)彩，一團和氣。要不是后面的詔獄依然陰風(fēng)陣陣，時不時地飄出一聲慘叫，旁人還以為這是哪間大酒樓呢。

    萬千戶，過年好，您吉祥啊。

    鄧總旗，過年好。自己找位子啊，我不招呼你。

    鄧翔帶著兩壺酒走進膳堂，就看到萬達正指揮著高會和兩個力士將做好的菜，源源不斷地從廚房端了出來。

    今天來吃年夜飯的錦衣衛(wèi)有足足三桌人，后廚的人為此殺了六頭羊。

    乖乖，這都是什么啊太豐盛了吧。

    和眾人打過招呼，鄧翔走到已經(jīng)入座的楊休羨身邊坐下。

    看到楊休羨面前空空的酒杯，鄧翔笑著揚了揚手里的酒壇。

    這是南京錦衣衛(wèi)的朋友送我的香雪梅酒。難得今天不用上值，在膳堂用餐還能喝酒，我就把它給帶來了。大人一定要嘗嘗。

    楊休羨笑著和他碰了一杯。

    怎么今天不在家吃團圓飯，嫂子不會生氣？

    和單身漢楊休羨還有高會不同，鄧翔有妻有女。在京中也有宅子，還有仆人和老媽子，可謂小康之家。

    帶著閨女一起去大興娘家過年了。她非要說內(nèi)城里血腥味太重，受不了。我怎么就聞不出來呢？

    那是因為我們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血，每天又進出詔獄，早就習(xí)慣了吧。

    楊休羨苦笑。

    鄧翔在京師的宅子，就在西市附近，一推窗就能看到四牌樓繁華的街道和幾百個燈籠似得搖晃的人頭。

    不想女兒看到這糟心的一幕，鄧夫人決定什么時候這批人頭被撤下去了，什么時候再回北京。

    萬大人，這都是什么菜，叫什么名字？

    看到這放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的菜肴，冷的，熱的，湯的，羹的琳瑯滿目，有些認(rèn)識，有些壓根都沒見過，邱子晉實在忍不住問道。

    今天是全羊宴，說起來大家都是托了邱監(jiān)生的福才能吃到這一頓呢。

    謝謝邱監(jiān)生，邱監(jiān)生以后常來！

    眾人起哄道。

    哪里，哪里，我會再接再厲的。

    邱子晉人小臉皮厚，恬不知恥地表示明年將會繼續(xù)蹭飯。

    萬達也跟著笑的開心，指著面前的菜碟一個個介紹起來。

    這是碟冷盤，叫做白切羊rou。北方挺少見，南方那邊吃得多。用上好的山羊，整只羊下鍋熬煮，上頭要用石頭壓著。等出鍋冷卻后，羊rou和羊脂凍成一大塊。用刀子切薄片后，可以配甜面醬或者醋碟吃，沒有丁點膻味，非常爽口。

    鄧翔低頭，發(fā)現(xiàn)這盤晶瑩剔透的羊rou旁邊果然配著一碗醋和一碗甜面醬。

    這是清燉羊rou，大家平日一定都吃過，不過我還在里面放了rou蓯蓉冬天吃了，不但暖身，還能壯陽哦！

    眾人頓時怪叫一片。

    這個呢，叫做它似蜜，就是蜜汁羊里脊，是一道炒菜。甜美無比，滑嫩可口。大家一定要嘗嘗！

    它似蜜是清廷里的名菜，最得慈禧老佛爺?shù)南矏郏谶@時代還沒有人吃過呢。一定會受這幫喜歡甜食的明朝人喜歡。

    萬達就挨個介紹了拌羊舌，炸羊脆骨，燴羊蹄，燴羊腰，清蒸羊肺，紅燒羊腱子rou，繡球羊腦等等，總之把羊身上每一處能利用的地方都做成了一道菜，聽得眾人心服口服。

    等等，不是全羊宴么？這里怎么有一道涼拌白蘿卜絲？

    邱子晉指著放在角落里的菜碟問道。

    這就是羊毛啊，雪白雪白，像不像??？

    萬達眨了眨眼，回答道。

    絕了！

    鄧翔拍手嘆道。

    這算什么？重頭戲還沒上呢！

    萬達回頭，對著后廚的方向拍了拍手。

    就看到后廚那幫人，從廚房里端出了三個銅制大碳爐，還有切好的雪花羊rou和各種生的羊下水走了出來。

    這個我知道，這是羊rou鍋子。

    邱子晉眉開眼笑。

    鍋子不稀奇，關(guān)鍵是我這個蘸料

    萬達起身，一把掀開蓋在托盤上的白布，露出了下面一疊疊拌好的料碟。

    這是韭花醬不對，這里面紅色的是什么？

    眾人挨個接過料碟，好奇地聞了聞。

    好辣好辣！舌頭都麻了。好家伙，又辣又香！真帶勁！

    邱子晉忍不住好奇，用筷子沾了點醬料，誰知道只是舌尖觸碰到了一丁點而已，就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

    不過雖然疼，卻又是滿口生香，讓人忍不住想要再來一口。

    這香料太奇怪了，饒是邱子晉這樣的吃貨，都不能嘗過這樣新奇的辣味，立即拉住萬達問東問西起來。

    我先不說，等一會兒大家吃了，告訴我喜歡不喜歡，我再說！

    萬達笑著，解下圍兜也入了席，坐上最上首。

    大人，說兩句吧，大家一起干一杯。

    楊休羨笑著給他倒酒。

    好那就先恭祝皇帝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萬達站了起來，端起酒杯，對著皇城的方向遙祝。

    眾人也一起起身，遙祝陛下萬歲，娘娘千歲。

    再祈愿大明明年可以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永無饑餒。

    萬達說著，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當(dāng)初剛來京城，準(zhǔn)備進宮前，內(nèi)侍們對老萬家?guī)讉€人突擊培訓(xùn)的時候，可是教了很多吉祥話的。

    如今說來，也甚是順口。

    國泰民安，永無饑餒。

    眾人附和道，也都滿飲下了杯中美酒。

    放下酒杯，眾人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對著滿桌的佳肴頻頻下箸。

    白切羊rou爽口，它似蜜香甜，羊腦滑嫩，羊骨爽脆，大家伙邊吃邊朝著萬達和廚子們比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