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敢亂叫，我現(xiàn)在就讓你斷子絕孫。

    邱子晉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錦衣衛(wèi)辦案，配合點哦。

    萬達站在床頭，一邊揉著屁股，一邊獰笑。

    怎么半天了，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會不會出事了

    林三娘走到窗邊，望著斜對面的院子。

    按照常理，應(yīng)該不會那么安靜才對啊。

    那德昌師父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人，因為別人是黃花閨女就輕手輕腳，每次都會弄出很大聲響。女孩子們反抗的越厲害，他就越興奮。

    放心吧，在我這里能有什么事兒。你，去叫宋嫂做兩個小點心來，我有些餓了。

    玄蓮一邊對著鏡子畫著眉毛，一邊說道。

    林三娘得了吩咐，走到廚房。

    今天因為只招待德昌和尚一人，忘我閣不對外再接客，廚房里只有宋嫂一人看著灶上的火。

    林三娘走進廚房的時候，就看到宋嫂抱著已經(jīng)睡著的女兒小卉，靠在爐子邊，靜靜地看著爐膛里跳躍的火苗，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

    師父要吃點心，你快做一些。上回的那個芙蓉糕就很好，再做一碗八寶粥，要甜甜的，給師父墊墊。

    好，就來。

    看到林三娘進來，宋嫂急忙將女兒抱到一旁的柴火堆那邊，自己洗了洗手，開始揉面做點心。

    林三娘走到柴火堆旁，低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卉，終究有些于心不忍

    那么小的孩子，師父居然就要將他

    她抬頭，看著廚房灶頭上供奉的灶王爺和灶王奶奶，心下卻有些期艾。

    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菩薩保佑么？

    如果真的有，自己跟著玄蓮師太做了那么多虧心事，是不是會遭到報應(yīng)呢？

    如果沒有的話，那些人為何又會如此狂熱地磕頭燒香，供奉老母和佛爺呢？

    看著灶膛里不斷跳動的火苗，林三娘陷入了沉默。

    什么？你說你是廣濟寺的主持？你是和尚？

    萬達扒在床邊，看了看德昌，然后一把薅去了他頭上的假發(fā)。

    露出了被燒了戒疤的圓滾滾，光亮亮的頭頂。

    是真的，我之前和國子監(jiān)的同學去廣濟寺游玩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這個和尚帶著一群小和尚在殿里念經(jīng)。你不知道當時的場面，外面跪著那群聽經(jīng)的人，都要瘋了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難怪我剛才沒認出他，帶了假發(fā)有了頭發(fā)，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邱子晉激動地說道，他拿著剪刀的手就在德昌的面頰邊晃來晃去，嚇得德昌轉(zhuǎn)過頭，閉上眼睛。

    你，最好老老實實說清楚，你們廣濟寺，跟那個妙音庵，還有這個忘我閣，到底什么關(guān)系！

    萬達指著德昌的鼻子罵道。

    這邊的審問進行的如火如荼，京城的另一邊卻發(fā)生了大事。

    袁指揮使帶著錦衣衛(wèi)們沖入廣濟寺抓人，頭些過程還算順利，但是就在要將這群和尚帶回去衙門的時候，卻遭到了從周圍趕來的教徒們的抵制。

    錦衣衛(wèi)抓人啦！錦衣衛(wèi)亂抓和尚啦！

    東廠太監(jiān)抓和尚啦！番子們抓了佛爺！大家快來救命?。?/br>
    被綁住的和尚，一出門就大叫起來，佛爺被抓走了，天庭震怒，要降下天罰了！快救佛爺！不然京師馬上就要成為一片血海！天地永遠陷入黑暗，百姓們都要為佛爺陪葬！

    這廣濟寺靠近西四牌樓，本就是京城最熱鬧的地界，周圍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廣濟寺的信徒。

    剛才錦衣衛(wèi)的緹騎們殺到的時候，店鋪關(guān)門，老百姓紛紛躲回了家，在里面悄悄查看。

    沒想到，他們居然綁了廣濟寺的和尚，這還了得！

    原本膽小怕事的他們?yōu)榱吮Ｗo佛爺，紛紛從家中涌了出來。還有一些眼看事情不好，急忙到別處的信徒家報信去了。

    錦衣衛(wèi)、東廠還有兵馬司的官兵們紛紛掏出白刃，對著眼看要沖上來解救和尚的人群。

    大人，怎么辦？

    五城兵馬司總提督驚恐地望向袁彬。

    懷恩太監(jiān)看著眼前的一切，轉(zhuǎn)頭望向皇城的方向。

    袁指揮使沒想到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看著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群，聽著他們逐漸變味的口號，直覺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人還是帶少了！

    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和尚，趁著看押他的官兵不防備，一下子朝他已經(jīng)拔出的兵刃上撞了過去。

    無上老母，真空家園。彌勒凈土，光明出世！

    他大叫道，用自己的脖子去勾那刀刃。

    鮮血從大動脈飆出，和尚轟然倒地，掙扎了兩下，失去了生息。

    死了真的死了！殺人了，殺人啦！錦衣衛(wèi)殺人啦！

    這一下子，仿佛是guntang的油鍋里被人澆上一大盆水，周圍的百姓們都激動的炸開了。

    無上老母，真空家園。彌勒凈土，光明出世！

    殺錦衣衛(wèi)！殺番子！救回佛爺！

    人間天子，取而代之，建立佛國，共享極樂！

    失去理智的人群，抄起身邊任何看得到的東西往錦衣衛(wèi)和兵馬司，這些平時他們在街上看到都要退避三尺的官爺身上掄去。

    堂堂天子腳下，為了一個所謂的佛爺，居然民變了！

    陛下，禁軍已經(jīng)帶人將通往廣濟寺所在的鳴玉坊的所有坊門和柵欄都鎖死，但是城內(nèi)外依然有很多教徒，朝著廣濟寺的方向移動，與守衛(wèi)的官兵起了沖突，已經(jīng)被扣押下來。

    懷恩太監(jiān)現(xiàn)在正在廣濟寺，今晚在大內(nèi)宿值的是覃昌太監(jiān)。

    從剛才起，一封封來自城內(nèi)各兵營，衙署以及衛(wèi)所的線報被源源不斷地呈了上來，看的他膽戰(zhàn)心驚，聽得朱見深不斷冷笑。

    小郎舅啊小郎舅，朕只是讓你給朕搞點錢而已。

    朱見深站在皇城靠西北的角樓上，寒風吹起他朱紅色的衣袍。

    望著只隔著一個坊區(qū)的廣濟寺方向，和那邊集合的越來越多的燈火，朱見深仿佛聞到了空氣中大戰(zhàn)前一觸即發(fā)的味道。

    他真的太熟悉這個味道了。

    從瓦剌那邊傳來父皇被俘虜消息的那個晚上，被叔父廢棄了太子之位前一天的那個晚上，還有奪門之變的那個晚上無數(shù)個生死交加的夜晚，都是萬侍長陪伴著他一路走來。

    今天，萬侍長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昭德宮睡下，由他一個人來面對這一切了。

    搞錢而已，沒讓你給朕搞出那么大的事情出來

    萬大人他也是

    覃昌受過萬達的好處，又一直跟在萬貞兒身邊，見到如此情景，想要為他說兩句好話。

    朕知道，朕不是怪他。

    朱見深甩了甩衣袖。

    這不是挺好么

    年輕的皇帝微微一笑，京內(nèi)潛伏的這些妖魔鬼怪們。朕過去想要抓他們還抓不到，今天自己全部都跑出來了，有何不可！

    上一次那么大規(guī)模地清繳白蓮教的妖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還是太祖爺爺，和永樂爺爺那是時候的事情了吧？

    上一個所謂佛爺是誰？

    洪武六年，湖廣羅田縣妖人王佛兒，自稱是彌勒佛降生，稱帝作亂，被絞殺。

    洪武十九年，又來了一個彌勒祖師，叫做全無用，在江西起兵，被圍剿殆盡。

    到了永樂十八年，就在北京旁邊的河北真定府，有所謂五百羅漢集體造反和妖女唐賽兒起義，被太爺爺殺得四下逃竄。

    這些人后來隱入民間，朝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時將全國的道觀，尼姑庵都搜了個遍，依然沒有找到余黨的下落。

    這下好了，今天全部都跳出來了。

    這位新登基不久的皇帝，自認為雖然不能超越堯舜，但也是一心想要朝著朱家的那些偉大皇帝們靠齊的。

    洪武大帝，永樂大帝，宣德大帝，他們就是自己的目標。

    子不言父過，他不能對于父親在土木堡之變后的所作所為再多說些什么。

    千秋萬載之后，自有史書工筆，為這段歷史做定論。

    但是他不一樣，他要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將這個國家引導(dǎo)回正確的，光明的道路上。

    殺貪官是第一步。

    滅邪教，就當是第二步吧。

    朕命你，即刻帶領(lǐng)神機營前往廣濟寺支援。

    朱見深抬起下巴，看著屋頂上的琉璃瓦，自信地笑了笑。

    相信我，小郎舅這個福相，很快就會為我們帶來好消息的。

    第28章 罪大惡極

    萬達在床邊審訊，德昌稍有猶豫，他就毫不客氣地用剪刀扎他的胳膊。

    要說這個和尚真的是過的錦衣玉食的日子，整個人養(yǎng)的細皮嫩rou、白白胖胖的，根本受不了半點折磨。

    萬達這兩個月里，在詔獄進進出出，就沒見過哪個人犯像他這樣經(jīng)不住拷問的。不過戳兩下而已，油皮都沒劃開，就不住地哭爹喊娘。

    另一邊的書桌上，邱子晉正在奮筆疾書，將這和尚招認的罪行一一記錄。一邊寫，一邊恨的咬牙切齒。

    這幫人太可惡了！十惡不赦，簡直是十惡不赦。

    他們這群所謂八年前從山西云游而來的僧人，其實壓根不是正經(jīng)和尚，而是從各地集結(jié)到京師附近的一群流民。

    這群流民來路非常的復(fù)雜，有來自山西、山東、和河南等各地的。有的是逃兵，有的是犯了事的罪人，更多的是為了逃避徭役和丁稅的人。加起來有七、八人之眾。

    其中那個原來叫做丁鐵柱，后來叫做法愿的老頭，就是原先在家鄉(xiāng)因為白蓮教事發(fā)，被官府緝捕，所以不得不逃出來。

    這些人聚集在一起，落草為寇。為了躲避官差，通常都是晝伏夜出，埋伏在各州府的交界處，打劫過路的商客和周圍的村民。

    八年前，一行五、六個從江西來北直隸云游的和尚，在進京燒香的路上被他們截殺。

    這些人搶了和尚的衣服、行李，拿了他們的度牒。

    丁鐵柱和宋天陽兩人，是整個隊伍里唯二認識字，念過書的人，也是這幫流民的領(lǐng)導(dǎo)。

    在他們兩個人的提議下，這群人自己給自己剃了頭，狠狠心，又用煙頭燒出了戒疤。

    這兩個為首的一老一少，借用原先法愿和德昌師徒兩人的度牒，搖身一變，從流民成為了合法僧人。

    剩下的其他人，有的也拿了度牒，有的則化身成為和尚們的使喚行腳，大搖大擺地進了北京城。

    八年前，正是奪門之變剛發(fā)生沒多久，英宗再次復(fù)位的時期。各級衙門上下人心惶惶，政務(wù)不免怠慢，路口關(guān)卡松懈，因而給了這些人可趁之機。

    他們來到京城后不久，就看中了被荒廢許久的廣濟寺。以重修寺廟為名目，正式駐扎在京師最繁華的地界上。

    要說那個法愿，原來在家鄉(xiāng)就是白蓮教的香頭，擅長演說佛法經(jīng)變，借以白蓮教教義，很快吸引了一波信徒。

    他們慷慨出資，為這個窮廟苦廟裝修佛寺，重造塑像，廣濟寺很快就煥然一新。

    德昌作為法愿的大弟子，經(jīng)常伴隨他外出化齋，講經(jīng)、會客。

    因為他長得白凈高大，相貌堂堂，和看起來老而睿智的法愿兩人在一起，真的宛如一對潛心向佛的高僧大德，讓大家更加信服。

    莫說普通婦孺百姓，就連許多讀書人，也以認識法愿和德昌和尚為榮，經(jīng)常到寺廟中來與他們品茶談經(jīng)，連句賦詩。

    說來也可笑，這群讀書人平日里刁鉆的很，什么都恨不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是只要和尚們閉上眼睛，說一些花開塵閉、欲觀來世，猶如夢中、不可說、不可說這樣沒有邏輯的廢話，他們反而會沉吟一番，說自己悟了，悟了。

    然后更加欽佩這對師徒的修為，對和尚們頂禮膜拜。

    也不知道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反正那么多年來，都沒人識破他們假和尚的身份。

    法愿不但擅長斂財，更是懂得上下迎奉。

    他深知要在這京師中立足，發(fā)展出更多的白蓮教徒，只是修好寺廟還不夠的。

    怎樣才能讓自己永遠不會被懷疑呢？

    法愿看中了一個位置順天府都綱。

    提舉整個順天府的僧廟尼庵，在整個順天府的佛教寺廟中，一言九鼎，執(zhí)掌刑法，成為僧侶中的最高掌管者。

    真是所謂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誰想得到，最高宗教領(lǐng)袖本人居然是個假和尚，而且還是搞邪教的呢？

    如果做壞事的人也要分等級的話，像是法愿這樣的，應(yīng)該就是壞人中的藝術(shù)家級別了。

    他的所作所為，比起普通罪犯的窮兇極惡，是更充滿了令人驚嘆的想象力和驚人的行動力。

    要成為都綱，說難很難，說不難也不難。

    就跟全天下很多的官一樣，這個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沒有俸祿的九品僧官而已。

    想要得到它，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有名聲。不止在民間信徒中有威望，更必須有朝中的達官顯貴的支持；第二，有足夠多的錢。有了錢才能收買考核的官員，才能買通本地其他諸多寺廟主持的支持，讓他們推舉他上位。

    在廣濟寺重修的第二年，法愿老和尚就開始野心勃勃地為上位做準備了。

    而德昌，是他最佳的代言人。

    他年輕，高大英俊，能說會道，舌燦蓮花，長得一團和氣，天生讓人想要親近些。

    當他捻著蓮花，穿著樸素的袈裟站立在佛像邊的時候，有很多婦孺信眾會忍不住地開始流淚。

    法愿在廣濟寺內(nèi)開壇講演，吸引信徒。

    而德昌則四處奔走，一面在禮部上下運作送禮，另一邊去拜見各寺廟、庵堂的主持，祈求他們在這一年的都綱推舉中，推選自己的師父。

    然后他去到了西邊翠微山的妙音寺，遇到了當時不過二十出頭的玄蓮主持。

    天雷勾動地火。

    不得不說，命運的安排讓人窒息。

    正是因為要推舉都綱的行動，讓這對狗男女走到了一起，開啟了一條將無數(shù)人拉往深淵的黑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