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無奈地看著他，那可不行，娘娘可不許你吃這些。再說了，河邊那么暗，你要是不小心滑倒河里去，我可怎么向娘娘和萬大人交代。

    好哥哥，求求你，帶我去玩玩吧。

    萬瀾抱住汪直的腰開始撒嬌，我家老萬天天管著我，我都悶**。今天他們大人好容易說會話，不理我們，就去玩玩吧。

    好不好？阿瀾求求你啦。

    萬瀾不依不饒地說道，那雙和陛下如出一轍的淡色眼睛露出嬌憨的神情，看的汪直立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去逛夜市，不去河邊。

    好！就這樣！

    萬瀾馬上點(diǎn)頭。

    爽快得讓汪直幾乎以為這家伙是不是一開始就計算好了的。

    阿瀾。

    站在賣糖畫的老頭的攤位前，汪直低頭望向萬瀾。

    他正聚精會神看著賣藝?yán)先?，用勺子在大理石上畫出一條栩栩如生的飛龍，低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兄弟這樣的事情？

    汪直也是七八年前從素素口中得知，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影衛(wèi)小千哥哥居然是自己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一開始他難受極了，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但是一想到，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原來竟不是孑然一身，除了和親人一樣的素素之外，還有一個血脈相通的兄弟，就覺得莫名的感動。

    有人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原來是一件那么溫暖的事情。

    兄弟倆很快就相認(rèn)。如今小千哥哥跟在皇長子身邊隨扈，他們見面的機(jī)會雖然比之前在宮里朝夕相對的時間少了，但是感情卻越發(fā)深厚了。

    剛才看到小千哥愿意放下心防，與他默默喜歡了多年的邱大人坦誠相對，連他都為其高興。

    至于小千哥哥為什么喜歡的是同樣身為男子的邱大人，而不是哪位女子早就看破了自家素素和楊大人之間曖昧關(guān)系的汪直表示這算什么問題。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情之所至，有何不可。

    他看著阿瀾，不由得就想起了昭德宮里的那位太子，不及多想，便脫口問了出來。

    啊，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阿瀾高興地接過老爺爺遞給他的飛龍?zh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龍尾巴?/br>
    真甜！小孩笑了。

    也沒什么不好。

    阿瀾豁達(dá)地說道。

    你你不會覺得奇怪，覺得無法接受么？

    汪直跟上兩步問道，心中一驚。

    難道這孩子已經(jīng)聰慧到，察覺出自己的**了么？

    阿直你真傻。

    萬瀾一口咬下龍頭，飴糖在他嘴里被嚼得嘎巴脆，像是在吃豆子似得。

    我是我爹從慈濟(jì)堂抱養(yǎng)來的孩子啊。我有兄弟不是很正常嘛？

    他說著，還人小鬼大地白了汪直一眼，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為什么會拋棄我。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爹才會抱養(yǎng)我啊。

    他說著，三口兩口將剩下的龍身子也給吃了下去，最后拍了拍手。

    我爹他雖然沒念過什么書，也經(jīng)常揍我。不過我知道，他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我爹老萬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他細(xì)條慢理地將嘴邊粘著的糖屑舔干凈，抬起頭看著無話可說的汪直。

    我原來的爹和娘不管生了多少孩子，我還有多少兄弟姐妹，都沒關(guān)系，那是別家的孩子。老萬就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也只有老萬一個爹。將來老萬他老了，我會給他養(yǎng)老。他要是死呸，不會的。

    反正，什么兄弟，什么原來的爹娘。他們過他們的，我和老萬過我們的。兩不相干。

    他說完，然后眼睛突然一亮，指著汪直身后的攤子叫到，是賣煎小魚的！我爹除了過節(jié)，平日里不給我吃油炸的東西，我都想死這煎小魚了。

    說著，撒開大步就朝著攤子邊沖去。

    汪直無奈地笑了笑，大步跟了上去。

    娘娘說的沒錯。

    把皇長子放到素素身邊，是她這輩子做過的，除了答應(yīng)孫太后要一生一世照顧陛下之外，最正確的決定。

    那個是懲罰。

    確定兩個孩子都走遠(yuǎn)了，萬達(dá)這才坐了下來，也將逐漸平復(fù)下心情的邱子晉也拉到一邊坐下。

    萬瀾不在房間里，意味著梅千張也跟著出去了，有些不方便在當(dāng)事人面前說的話，也能對邱子晉開口了。

    懲罰，什么意思？

    邱子晉咬著唇，難以置信地問道。

    就在剛才，算起來已經(jīng)是從廣西回來的十多年后，他終于再一次看到了梅千張的臉。

    如果剛才見到的，也算是一張人臉的話。

    當(dāng)年他不但觸犯了軍法，還背叛了錦衣衛(wèi)，被南鎮(zhèn)撫司的人帶走的事情，你還記得么？

    就在阿直生日的那天，為了救母親和弟弟，已經(jīng)加入了錦衣衛(wèi)的梅千張掙脫了萬達(dá)等人的捆綁，潛入汪家通風(fēng)報信，差點(diǎn)害的他們的計劃功虧一簣。

    時候他雖然救萬達(dá)有功，但還是被帶回京，按照軍法和錦衣衛(wèi)的家規(guī)審問。

    記得，你們跟我說，他**。

    邱子晉失落地低下頭。

    知道那么一個鮮活少年的生命就此而逝的消息，當(dāng)初讓他一度非常難受。

    不止是因為他們曾經(jīng)是短暫的伙伴，在充滿了異域色彩的南疆渡過了一段堪稱轟轟烈烈的日子。

    更是因為他曾經(jīng)一度非常羨慕他，羨慕他的自由自在；羨慕他那自成一格，完全不受外界拘束的倫理道德。

    這是從小就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下，每天都被拘束的連氣都喘不過的邱子晉完全求之不得的東西。

    梅千張就是他那書房里，曾經(jīng)的那扇窗戶。

    那里有和煦的春光，有瀲滟的湖水，有蜿蜒遒勁的梅樹，和驚鴻一瞥照影來的鷺鷥。

    行俠仗義，抱打不平，救濟(jì)百姓，孝順干娘，就像是話本里的江湖傳奇雖然他的所作所為，難以否認(rèn)是觸犯了法律，還差點(diǎn)誤了大事。

    但是似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永遠(yuǎn)被條條框框束縛著的邱子晉感到目眩神迷。

    他是一個做壞事都做的那么坦蕩的少年，而他則是一個為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故意接近萬大人的陰險小人

    然后，這個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少年，**。

    得知梅千張死訊的那一天，邱子晉感覺自己經(jīng)歷過了兩次日落。

    天上的太陽今天落下，明天還會照樣升起。

    心里的太陽落下，那就是沉入了北冥深海，再也不會有人照亮他那顆狹窄又卑劣的心了。

    他本是應(yīng)該死的。但是我向娘娘求情，請她開恩，將阿直唯一的血親留下。

    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萬達(dá)也是不勝唏噓。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按照錦衣衛(wèi)的家法南鎮(zhèn)撫司行刑，生生剝?nèi)チ怂陌霃埬樒ぁ?/br>
    生生？

    邱子晉瞳孔緊縮。

    生生

    萬達(dá)低下頭，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即便出入詔獄十多年，見識過了無數(shù)種殘酷的刑罰，萬達(dá)也難以想象那是種怎樣的痛苦。

    所以錦衣衛(wèi)里流傳著一句話寧可直下閻羅殿，萬不可去南撫司。

    南鎮(zhèn)撫司，就是錦衣衛(wèi)們的詔獄。

    上完刑后，足足過了一個多月，他才在北鎮(zhèn)撫司里再一次見到了戴著面具的梅千張。

    他跪下，對他磕了一個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然后翩然而去。

    若不是那雙眼睛依然清澈靈動，他都無法將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和那個永遠(yuǎn)嘰嘰喳喳，沒事找事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

    他之前不是不愿意來見你，而是他真的沒臉來見你。

    楊休羨低聲說到。

    他上前，拍了拍邱子晉的肩膀。

    你不要怪他。這么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一抹影子。他不想嚇到你。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梅千張他喜歡在大家的心目中，自己永遠(yuǎn)都是一剪梅時候的模樣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他，那就還是做回朋友吧。

    楊休羨頓了頓，或者，你就當(dāng)他不存在。他，也就不存在了。

    別說了！

    邱子晉一把打開了楊休羨的手，憤怒地喊著，聲音凄厲，近乎哀嚎。

    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哭梅千張，還是在哭自己吧。

    眼看談話無法繼續(xù)下去，萬達(dá)和楊休羨識趣地從包廂里走了出來，只留邱子晉一個人在房里暗自神傷。

    你剛才，是故意那么說的吧。

    萬達(dá)一邊往樓梯下面走，一邊用胳膊捅了捅楊休羨的手臂。

    什么你就當(dāng)他不存在，他就真的不存在了，簡直就是**誅心。

    如果真的能做到這種地步，那就不是寧可拋棄家人，也要一心向前，走自己道路的邱子晉了。

    我就是給他們添一把火。

    楊休羨笑了笑，不然再給他們十年，也走不到一塊去。

    畢竟這兩個人實在是太慢熱了。

    如果沒有人在后面推一把，可能走著走著，真可能就形同陌路了吧。

    幸好我們不這樣。

    萬達(dá)抬起頭，正好迎上了楊休羨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

    下了樓梯，兩人剛走出星海匯沒多久，就看到了滿載而歸的萬瀾。

    他頭上帶著狐貍面具，一手拿著風(fēng)車，一手拿著糖葫蘆。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挎包，里面鼓鼓嚷嚷地塞滿了不知道什么玩意，興奮地一路叫一路跳。

    阿直跟在他的身后，手里也是拿著一堆零食玩具，一臉寵溺和無奈的表情。

    死小子，亂吃零食不算，還騙阿直給他買東西。很好！

    萬達(dá)把拳頭捏的咔咔作響，露出了一臉猙獰的表情。

    面對疾風(fēng)吧，兩位少年！

    算起來，他足足三天沒有揍兒子了，時間也差不多了。

    還不等他跳到這兩人面前抓個現(xiàn)行，就聽到一陣轟天的炸裂聲從頭頂上蒙頭蓋下，激得人渾身一震。

    驚天動地，丘巒崩摧，整個天空仿佛都被撕裂了。

    一剎那，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萬達(dá)只覺得嗡的一下，耳朵里面的神經(jīng)仿佛斷裂開了似得，腦子里扯起了尖銳的耳鳴聲。

    不止耳朵，眼睛都像是受到了影響，只看到片片雪花從眼前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出現(xiàn)了短暫的幻覺。

    與此同時，腳下也如同地動山搖一般，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波浪形。

    萬達(dá)只感覺到身體不受控制地?fù)u晃，眼前的燈火都變成了一條條彩色的光帶。他下意識地想要扶住什么，卻什么都沒有抓住。

    好不容易稍微恢復(fù)了一些視覺和聽覺，下一刻，他只覺得眼前一花，周圍的棚子開始劇烈地?fù)u晃，掛在棚子上的各色燈籠呼啦啦地掉了下來。

    小心！

    眼看一個正在燃燒著的燈籠就要砸到萬達(dá)身上，楊休羨一個飛身，一拳打開燈籠，轉(zhuǎn)身將萬達(dá)護(hù)在身下。

    兩人踉蹌地落地，楊休羨干脆借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兩人擁抱著滾到了路邊的草地上，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你沒事吧？

    楊休羨拍了拍萬達(dá)的面頰大聲問道。

    萬達(dá)出夢初醒似得轉(zhuǎn)過頭，望向兩個孩子那邊。

    阿瀾！

    萬達(dá)半撐起身子，一抬頭，目呲欲裂地看著路邊的高大彩棚被震得裂開，十幾根散落的竹子朝著阿直和阿瀾身上倒去。

    彩棚下剛才站著的都是兒童和婦女，尖銳的叫聲此起彼伏。

    一個婦人在驚慌之中，無意識地將抱著布包，有些愣神的萬瀾用力推到一邊，抱起自己的孩子大步?jīng)_了出去。

    阿瀾雖然和同齡人比起來還算高大，但他畢竟是個孩子，被婦人推的一個踉蹌，手里抓著的東西悉數(shù)掉落在地上，歪著身體眼看就要被推到倒塌的彩棚下頭。

    汪直丟猛地開手中的零食和雜物，一把沖上前，在最后關(guān)頭，將他拉到身邊。

    彩棚徹底倒下，幾根崩裂的竹子在汪直的腳邊綻開，尖銳的竹片差一點(diǎn)就戳到他們兩人。

    還不等萬達(dá)喘過氣來，只看見汪直腳下一滑，帶著懷里的阿瀾又要摔倒。

    原來他們剛才就站在賣炸物的小吃攤子旁。

    剛才那一陣地動山搖，將攤子掀翻，滾油潑了一地，而老板早就逃得不知所蹤。

    汪直為了避開倒下的棚子，攬著阿瀾的肩膀連連后退，卻沒有顧及到腳下。

    此刻他一腳踏上了熱油，頓時疼得腳下一軟，滑膩膩的熱油讓他失去了平衡，眼看兩個頂漂亮的孩子雙雙倒下，就要往那灘熱油上摔去。

    楊休羨放開萬達(dá)，縱身飛撲過去，卻已然來不及了。

    阿直！不！

    楊休羨張開的雙手只抓到了汪直飄落的衣角。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汪直屏住呼吸，閉上眼睛，他拼勁最后的力氣將自己翻了個身，準(zhǔn)備用后背來迎接還在冒著青煙的熱油。

    娘娘！陛下！素素！

    阿直會保護(hù)好娘娘的兒子的！

    阿直！不！

    萬達(dá)撕心裂肺地叫著。

    電光火石之際，一個黑色的身影從空中飄落。

    梅千張一腳踢在掉落在路邊，已經(jīng)被燒的只剩下骨架的燈籠上。

    說時遲那時快，燈籠的竹骨借著油的潤滑飛快地沖到了汪直已經(jīng)快到倒地的后背上。

    整個人徹底倒下，汪直只覺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東西墊著，雖然有些膈應(yīng)，卻沒有想象中的劇烈疼痛。

    楊休羨見狀，急忙拔掉身邊落在地上的燈籠內(nèi)的蠟燭，將只剩些微紙皮的燈籠骨架一個接一個地，扔在guntang的熱油上。

    是了！

    這個世上，恐怕也只有梅千張的絕世輕功，才能踩在這樣輕飄飄的燈籠殼子上借力使力。

    果然，梅千張足尖輕點(diǎn)，施展起蜻蜓點(diǎn)水的步伐，連續(xù)踩著好幾個燈籠，踏著細(xì)細(xì)的，拱起的竹篾，翩然來到兩個孩子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