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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94節(jié)

    “……”

    清清無語凝噎,她怎么差點忘了,蕭子熠現(xiàn)在雖然在暗度陳倉地幫素靈真人做事,但他的身份終究是潤月真人的弟子。

    蕭子熠已經(jīng)開始往地上拋灑法水,他神色冷淡,只專心做自己的事,似乎并沒什么閑聊的興致。

    清清便暗暗嘆了口氣,第一百次打消了從他這里探聽消息的念頭。

    她取出一枚銅錢,兩掌相貼,將它合在其中,閉著眼,低聲念了一遍道炁咒。再將手打開時,銅錢已經(jīng)泛起了縷縷青光。

    選好方位后,清清將它斜插在松軟泥土中,這樣的流程重復(fù)了八遍,終于算是完成了基本布局。

    那廂蕭子熠也燃起了香燭,他一轉(zhuǎn)身,那裊裊青煙便順著雪色衣角漾開。

    看著,是很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

    清清自然不會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她問詢道:“可以開始了嗎?”

    蕭子熠看了看天色,說:“開始罷?!闭f著,他便拿著法劍,走到了銅錢正中的陣眼位置,面向正南方站定。

    他垂著眼,右手持劍,左手在劍鋒上輕輕一抹,劍身立即散發(fā)出微微金光。

    空曠濕潤的谷底,響起了少年冷冽的聲嗓:“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nèi)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一字一句,如碎玉觸地,隨著咒語的念禱,劍身上的金光越來越盛。

    蕭子熠神情未變,在最后一個字念出的瞬間,將劍尖一挽,衣袖翻飛,其間寒光閃過,他把劍直直插進了腳下泥土之中。劍身全部沒入,只剩一個劍柄露出地面。

    清清站在東南角“兌”的方位,正好能將他瞧得一清二楚。她暗自咋舌,蕭子熠這套動作如行云流水,實在是過于賞心悅目了。

    插地之前那個劍花是有必要挽的嗎?怎么看都有賣弄的意味啊……

    隨著劍身沒入地面,八個方位上的銅錢開始震顫了起來,發(fā)出劍嘯般的嗡鳴聲響,彼此呼應(yīng)著,聲音越來越大,在周圍卷出一道道無形的氣流。

    清清斂了神色,雙手結(jié)印,口中默念起昨天習(xí)得的咒語,為法陣運轉(zhuǎn)提供助力。

    刷的一聲,八枚銅錢齊齊從地下飛出,以陣眼中的蕭子熠為中心,在半空中打起轉(zhuǎn)來。它們的速度逐漸加快,帶出一陣陣猛烈罡風(fēng),地上生長著的嫩草野花之類,已經(jīng)被利風(fēng)齊齊切斷。

    殘破草葉被帶上半空,夾在風(fēng)中,描摹出氣流的形狀。泥土,碎石,甚至地表淺淺的積水都被卷起,漸漸形成遮天蔽日之感。

    這片飛沙走石之中,右側(cè)的蕭子熠始終站得很穩(wěn),他雙目閉著,用結(jié)了印的手驅(qū)使銅錢保持飛速旋轉(zhuǎn)。

    風(fēng)將他的衣袂吹刮而起,隱約可見少年清瘦的身形。白衣飄飛著,如同一只振動雙翅的鶴。

    清清絲毫不敢松懈,她已經(jīng)隱隱能感覺到,腳底有什么東西正在蠢蠢欲動,想要破土而出。

    那會是什么東西,她實在是再清楚不過。

    本就松松垮垮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更散,清清索性也閉上眼,專心致志地念咒,不去想那玩意兒有多可怖。

    狂風(fēng)大概持續(xù)了半刻鐘,終于,她聽見山谷驟然響起一聲鶴唳,清越而悠遠(yuǎn),回響不絕,風(fēng)瞬間便止息。

    那不是鶴唳,清清默默地想,那是蕭子熠慣用的一個術(shù)法,法劍與污濁相激,能發(fā)出類似于鶴的鳴叫之聲……

    這個聲音響起,意味著那把倒插在土中的劍,已經(jīng)碰上了他們此番要消滅的東西了。

    她緩緩睜開了眼,陡然見了光,還有些不適……但很快,她瞇著的雙眼便難以控制地睜大,因為此時整個山谷底部,都趴伏著密密麻麻的蜘蛛。

    雖然心里早已做了準(zhǔn)備,但真正看到這一幕時,清清還是覺得難以忍受。

    泥土中,草葉間,石塊里,三三兩兩的都是血紅的可怕怪物。清清試圖移開目光,但發(fā)現(xiàn)無論看著哪處,視線中都會有猙獰的紅色存在。

    那羅們攢動著,細(xì)細(xì)的腿腳不住地摩擦蠕動,似乎因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天日而十分不安。

    清清看了一眼,頓時惡心,但又忍不住再看兩眼,終于發(fā)現(xiàn),這地上的那羅似乎和那晚上古拉玉身上那只似乎有所不同。

    它們像初生的幼蛛,遠(yuǎn)遠(yuǎn)沒有古拉玉那只肥碩,顏色也沒那么濃烈。仔細(xì)觀察,有的蜘蛛身下還有黃豆般大小的卵,擠擠挨挨地排在一起……

    清清看著那一排排卵,總算徹底受不住了,她痛苦地說:“到底什么時候進行下一步?”

    蕭子熠終于開了金口:“我來便可,你且去歇著?!?/br>
    清清咬著牙道:“這片地方還有其他落腳處嗎?我就站在這,你快些吧。”

    蕭子熠瞥了她一眼:“害怕了?”

    清清立刻挺直背,她抱起手臂,暗暗掩住上面的雞皮疙瘩:“我是害怕你害怕?!?/br>
    蕭子熠用手在空中一拂,一道金光憑空現(xiàn)出,他涼涼地說:“待會兒這東西會炸開,難免掉下些穢物污濁。”

    清清微笑道:“無妨。”

    蕭子熠便不再說話,他斂了眉目,一手負(fù)在身后,一手捏了個復(fù)雜的法訣,斜指向地面。

    洞罡太元陣是宗內(nèi)長老才能修習(xí)的密等陣法,這是難得的、能近距離觀摩整個施法過程的機會。清清緊盯著他的動作,眼睛一眨也不眨。

    金光圍繞盤旋在蕭子熠身側(cè),愈來愈明亮,氣流卷起他鬢邊發(fā)絲,衣袂亦隨之鼓動,山谷中,風(fēng)再次漫卷而來。

    終于,他將手一抬,周身道道光束立刻如活物一般四散,紛紛遁地而去。一時間塵止風(fēng)消,谷內(nèi)靜得好似死地。

    漸漸地,有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像枯柴被壓斷,像干果被碾碎,有什么東西破裂的聲音細(xì)細(xì)碎碎地傳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濁氣。

    清清往地上看去,只見褐色泥土之中綻開一團團血霧,乳黃漿汁和破碎殘肢炸開又散落,一時間,整個山谷中嗶啵的聲響此起彼伏。

    ……看來今天的午食是不用吃了。

    半刻鐘之后,聲音逐漸平息。

    視線之內(nèi)已經(jīng)尋不到還能蠕動的蜘蛛,只有一地腥臭汁液,斑斑點點地灑在泥土間。

    站在旋渦中心的蕭子熠絲毫沒沾染上半點痕跡,一身白衣干凈如初,復(fù)雜深奧的秘陣似乎并未給他帶來什么消耗,他神色仍是淡淡的。

    他說:“結(jié)束了?!?/br>
    清清皺著眉:“地上全是污穢,不一并清除了嗎?”

    蕭子熠說:“你弄吧,我累了?!?/br>
    清清詫異地看著他。

    蕭子熠面無表情地將法劍拋給她。

    清清一把接過,手指觸上劍柄,上面還有淡淡的余溫。她懶得多問,當(dāng)即閉眼,口中念道:“太上說法時,金鐘響玉音;百穢藏九地,諸魔伏騫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層……”

    少女陡然睜開雙眼,劍尖往天上一指,喝道:“愿傾八霞光,照依歸依心。急急如律令!”

    劍尖瞬間迸射出一道青光,直直往空中激射,緊接著嗡一聲破碎開來,化成萬千個星子般的光團,緩緩?fù)聣嬄洹?/br>
    污濁觸碰到光團,如沙塊沒入流水,轉(zhuǎn)瞬便被洗刷消融,除了空中殘余的隱隱腥氣,別的一點印記都尋不見了。

    這是凈惡咒,專門用來滌凈失去生命的穢物。清清環(huán)顧四周,自覺效果不錯,不由揚起嘴角,手腕一翻,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才將法劍收入鞘中。

    “那羅一死,應(yīng)當(dāng)就會有其他生靈來此地棲息了,”她望著光禿禿的地面,喃喃地說,“深山中竟然有這么一處山谷,草木無法茂盛,鳥獸不敢靠近,猶如一處被放逐的所在……實在是可怕?!?/br>
    蕭子熠卻說:“那羅還沒有完全除盡。”

    清清一愣:“你是說族長身上那只?”

    蕭子熠頷首。

    清清猶豫道:“地底下的惡穢已經(jīng)消掉,那羅沒有卵蟲了,無法再繁衍,那個流傳下來的約定,也應(yīng)當(dāng)自破了罷?!?/br>
    蕭子熠說:“最后這只那羅不能除掉?!?/br>
    清清直直地看著他:“為何?”

    蕭子熠平靜地說:“因為還有用處?!?/br>
    “噢,”清清了然地笑起來,“你們還要用它的分泌物去造仙丹吶?!?/br>
    “仙丹”二字她說得極輕,舌尖微微一彈,音調(diào)上揚,帶了十足的譏誚。

    蕭子熠自然察覺到了,他抬起眼看她:“蘇羅族長此先只有一個要求,便是將這個詛咒破除,讓后代再無需被那羅寄生?!?/br>
    他頓了頓,又說:“現(xiàn)在目的已經(jīng)達成?!?/br>
    清清笑瞇瞇地說:“仙師高明,一舉掃除了隱患,實乃蘇羅之幸。”

    蕭子熠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注視著她,長眸中一片濃黑,像昆侖山上化不開的夜色。

    他輕聲說:“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清清坦蕩地說:“我想除掉那只那羅?!?/br>
    “除掉是不行的,它還有用處——”

    蕭子熠話鋒一轉(zhuǎn):“若僅僅是要擺脫那羅的依附,倒是有別的辦法?!?/br>
    “什么辦法?”

    風(fēng)吹動蕭子熠的衣擺,他背對著風(fēng),慢慢朝她走過來:“當(dāng)然是我可以做到的辦法。”

    清清仰著頭同他對視:“你說話就跟放屁似的……”

    “不,這次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彼呓l(fā)絲掃拂過眼角眉梢,顯得十足的清俊卓然。

    清清突然不敢看他,她將視線移到了一邊。

    少年清淡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可以將那羅取下來,只需一場儀式……它便不必寄居在人的身上,只要定時喂食血液便可。”

    清清立刻驚喜地看向他:“還有這種手段?”

    “是的,所以——”

    蕭子熠突然俯身靠近她,抬起手,把她的碎發(fā)別到耳后:“你打算怎么說服我,去幫你做這件事?”

    清清避開他的手:“您大恩大德,行此一善,日后或許能少下層地獄?!?/br>
    蕭子熠輕笑一聲:“傅清清,求人不是這么求的。”

    清清惱道:“我既無銀錢,又無財寶,衣服都是借別人的來穿,給不了你什么好處?!?/br>
    蕭子熠負(fù)著手,輕描淡寫地說:“你有你自己?!?/br>
    清清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下流話呢!”

    蕭子熠微微一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若是答應(yīng)跟我走,我便幫蘇羅族長完成這個儀式……”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輕下來,好像察覺了什么十分在意的事。

    “你為什么會想到這些?”他注視著她的眼神中悄然蒙上一層陰翳,“這兩年,你好像過得快活得很?”

    清清冷笑一聲:“離開了那等地方,在哪兒都可以快活得很?!?/br>
    “是嗎?”蕭子熠也笑了,“是因為離開那等地方,還是因為離開了我?”

    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似乎未使上什么力氣,但清清掙了兩下,都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