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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115節(jié)

    “當(dāng)然不,那樣我該多累?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在最盛時期,我的教眾可以數(shù)萬計,我怎么有功夫去傾聽他們的心聲?!彼紤械卣f著這些過去的榮光,好像在談?wù)撟蛉盏那缋侍鞖狻?/br>
    “之所以唯獨關(guān)注了你,是因為——”

    “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玄華宗了,”她笑著說,“清清,你是最后的信徒,所以我避無可避地,感受到了你?!?/br>
    清清說不出話。

    她從未想過能以這種方式,同這位已經(jīng)湮滅在歷史中的大能產(chǎn)生聯(lián)系,縱然自己崇拜她,也想過一些類似于“憑什么稱宗主是妖女”之類的抱不平的話,但,但——

    蒙階蓋麗溫柔地說:“我能聽到哦。”

    “你在我面前的時候,所有的心聲,我都能聽到?!?/br>
    清清的臉茫然慌亂地紅了。

    “你真挺可愛的,”蒙階蓋麗嘆道,“純真又堅韌的年輕生命,多少年沒有看到了……這樣的靈魂和情感,對于我來說,就像一道天然適口的美餐?!?/br>
    清清的臉于是又變得刷白。

    蒙階蓋麗微笑道:“不是要吃小孩的意思,我吃的,是信徒的愿力?!?/br>
    “我同信徒的關(guān)系,大概像母蟻與蟻群?!?/br>
    “我教會他們以情入道的方法,給予他們庇護和修煉的場所。他們踏入玄華道,用著我的方式去體會世間情感,增加自身修為——同時,也是在反哺于我?!?/br>
    “他們靠著玄華術(shù)每精進一寸,我便能強大一分?!?/br>
    “這個意思,你能懂吧?”

    清清立刻就懂了,即使她是第一次被告知這等秘密。

    多么可怕的法則,這個女人依靠此規(guī)律,立于不敗境界,并且沒有任何人能破除,因為她開創(chuàng)了玄華宗,她本來就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

    這種享受,不需要任何人允許。

    但她還是不知道,為什么宗主要專程來這里等著自己,即使她是現(xiàn)在唯一的信徒,能奉獻的愿力也微乎其微。

    宗主怎么會稀罕這點力量,她不就是因為不稀罕,才……

    “我們來做個交易。”女子的面容在光影中明滅。

    她緩慢開口,帶著不容拒絕的,蠱惑人心的力量:“你以為我不需要?確實如此,但現(xiàn)在出了點問題,我必須借助你,來挽救一些事?!?/br>
    “你天賦很好,僅靠著些許殘本就能做到這個地步,能一路殺到佛塔這一層。就算在過去,也是宗內(nèi)佼佼?!?/br>
    “三年的時間,”她淡淡開口,“或許更久,你去經(jīng)歷更多的境遇,感知更多體會,用人世間最極致的情感,來替我修復(fù)力量?!?/br>
    “就像你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這對你來說并不難——”蒙階蓋麗的眼中盡是從容笑意,“況且,游歷天下不是你一直以來的愿望嗎?”

    “別急著拒絕,”她用一根涂了鮮紅蔻丹的指尖放在唇邊,示意對方噤聲,“你不聽聽我的籌碼?”

    “我?guī)湍憔然钅愕膸煾?,實際上,他已經(jīng)活不過今年的冬天了?!?/br>
    “你可看見他臉上的白布?就算是一棵樹,如果短時間開了太多花,其他枝葉也是要干涸掉的。他的身體正在枯竭,而花開在了哪里,你應(yīng)當(dāng)很清楚?!?/br>
    “不必擔(dān)心自己,我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一個昆侖的續(xù)命術(shù),嘖嘖,拙劣的替換,臃腫的式法,真是一點也不高明?!彼齑焦雌?,有些淡淡的譏嘲。

    清清不知道她在嘲笑誰,但肯定不是師父,她現(xiàn)在絕對是想到了另一個人。

    “聰明又大膽的孩子,”蒙階蓋麗微微瞇眼,“還敢探聽我的心聲?”

    一晚上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清清從震驚慌亂,已經(jīng)逐漸到麻木了。

    她一點也不懼怕地直挺挺道:“宗主,我是個隨時要死的人,或許根本幫不上你的忙。”

    蒙階蓋麗走上前,曼妙綾羅流水般劃過,她來到沉默站著許久的裴遠時身邊,點了點他手中的劍。

    無視掉少年警惕的眼神,她又抬起手,摸了摸清清的臉。

    “另一個忙,要你喜歡的少年郎來做,若是能完成,你的命,以后由我來續(xù)?!?/br>
    “說了這么久,你們還不知道我如今在人世間的身份罷?”

    “被人叫了太久的公主,都快忘了當(dāng)宗主是怎么回事了。”

    欣賞著屋內(nèi)二人臉上的驚駭,蒙階蓋麗的笑容在此時綻放到最深。

    她看著裴遠時,悠悠地說:“所以,這個忙,得需你來完成——”

    “我親愛的侄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亂搞太多權(quán)謀,小裴的身份其實不影響什么的,俺也不愛灑狗血……

    第127章 月來(下)

    裴遠時身形一震,他沒有第一時間反問或質(zhì)疑,而是立即側(cè)過頭,去看地上的少女。

    清清也在看著他。

    今夜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她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是剝開層層綢緞,不知道揭開下一片之后,是何種繁復(fù)瑰麗的紋路。那包裹在其中的錦盒,又被掩埋在哪一層柔軟之后?

    她真的不知道了。

    她同持劍的少年對視,他眼中有忐忑,有驚駭,但唯獨沒有意外。

    哦,他是知道的,但一直以來,都沒有告知她罷了。

    初到蘇府,在潮暖的漫著梔子香氣的夜晚,她揪著他的衣領(lǐng),惡狠狠問他。

    “你以前沒有,以后也沒有事瞞著我吧?”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吻上她的手指。

    “沒有?!?/br>
    他說的那么輕,那么理所當(dāng)然,她連一絲一毫的疑慮都不曾有。

    但停頓的那一點點時間里,他在想什么?她當(dāng)時無心去想,現(xiàn)在更無從得知。

    清清仰著臉,定定注視著少年的臉,她在上面看出了慌亂。

    他靠過來,抬起手,似乎是想扶住她的肩,但她搖了搖頭,堅定地推開了。

    終于,她又從他的眼中看到類似于碎裂的情緒。

    蒙階蓋麗低下頭,掩住唇邊笑意。

    她現(xiàn)在,是真的被取悅了。

    純凈的不含雜質(zhì)的情感,正劇烈地震顫,散發(fā)出迷人香氣。

    這份香氣只有她才能感受,她不動聲色地深深吐息,短暫地沉醉后,是更深的垂涎。

    多年輕,多可愛的靈魂,宛若月出之時凝結(jié)在草尖的露水,一絲雜質(zhì)都尋不見,美麗又脆弱。

    真是可惜,再怎么誘人,如今也享用不得……

    女子的笑容微微一滯,她看見地上的少女正緩慢地站起,那把銀白的劍被她杵在地上,當(dāng)做借力的拐杖。

    少女喘著氣,直起身,一把扔開劍,哐啷一聲響。

    她的肩背重新繃起弧度,臉上發(fā)間的血跡早已干涸,一片狼狽之中,那雙眼再次燃出亮光。

    像永不熄滅的長庚星。

    蒙階蓋麗注視著,她低聲贊嘆:“好孩子……”

    “宗主,”清清說,“您想要什么?”

    孟家蓋麗微笑道:“你猜一猜?”

    “您從前擁有的已經(jīng)足夠多,萬人敬仰的位置,唾手可得的無盡財寶,能撼動天下的力量……連這些都可以放棄,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你在夢境中看到我的時候,體會到了什么?”

    “您不在意那些……您并不快樂。”

    蒙階蓋麗頷首,鑲嵌著珍珠的耳墜閃爍出光彩。

    情感不會說謊。

    清清看見,蒙階蓋麗赤著腳從高高祭臺上走過,面對著千萬信徒匍匐著的身影,她心中只有百無聊賴,和淡淡的厭倦。

    這份無聊和厭倦在后來的很多次夢境中都反復(fù)出現(xiàn),清清不能不意識到,這個立在頂端的女子,其實對自己擁有的一切都不那么感興趣。

    在那個開闊的、古老的大殿中,連綿了整座殿室的巨大圖陣燃燒著血紅的光,蒙階蓋麗最中間,任憑身軀被煙霧吞噬。

    她一邊自毀,一邊解脫,一邊期待著新的可能。

    直到那時,清清才深深意識到宗主的決心。

    整個人世對于蒙階蓋麗來說是太過簡單的棋局,如何落子,如何廝殺,她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

    世間對她來說不過是樂園,這一局獲得了最大贏面,她便投身下一局,來試試全新的挑戰(zhàn),迎接全新的未知。

    這份情感不會說謊,清清真的知道她。

    “有一點你說錯了,”蒙階蓋麗笑著說,“我并沒有擁有一切,你此先不是還在想,我為什么會被稱之為妖女?”

    她傲慢地說:“一個女人若是太過強大,太過遭人懼怕,他們總會受不了的?!?/br>
    “他們把自己的弱小歸結(jié)于我的罪過,他們一邊憤怒,一邊指控,想盡所有污名來詛咒我——卻唯獨不敢真正地來招惹,因為我,實在是太強了?!?/br>
    笑意從女子的眼中斂去,她抬起下巴,眉尾眼角,盡是冷傲鋒利。

    “于是我就想知道,若是一個女子能堂皇地站在那處,名正言順地接受跪拜與高呼,名字被刻在沉甸甸的金冊上,任何人都無法撼動——”

    “那些人臉上,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呢?”

    “光是想一想,都叫我無比期待?!?/br>
    紫紗從地面輕擺而過,她伸出手,挑起女孩的下巴。

    “怎么樣?小丫頭,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

    清清說不出話。

    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題,無論怎么談?wù)?,都是要被殺頭的啊……

    但那又怎么樣,反正她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而且,她此行來長安,不就是圖的一些能被殺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