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碰見熟人……雖然他們可能都不認(rèn)識我了?！彼f著，又笑了一笑，“不對，應(yīng)該是認(rèn)識我的，只是認(rèn)不出許凝了。”

    陶立陽不自覺蹙了蹙眉，握緊他的手。許云清神色還是很輕松：“咱們就在市內(nèi)走走吧，我也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了。以前掃墓，都是直接從外環(huán)過去?！?/br>
    雨后江邊的空氣里帶著一股特有的，淡淡的水腥氣。從濱江路往下看，江中有幾只漁船飄蕩著。連下了幾天的雨，水位上漲了不少，水面接著遠(yuǎn)處碧藍(lán)的天空。

    許云清倚在欄桿邊，看岸兩邊的孩子放風(fēng)箏。陶立陽見他看得有趣，唇邊都帶著一點(diǎn)笑，就逗他：“你要不要放風(fēng)箏，我去給你買？”

    “最難消受美人恩。還是不要你跑路了?！痹S云清笑著瞥他一眼，輕輕在他掌心撓了撓，“以前，我爸也經(jīng)常帶我來這里放風(fēng)箏。那個時候橋還沒有修，去對岸要坐船。碼頭旁邊有個老奶奶賣糯米糕，紅豆沙和蜜棗味道的。當(dāng)時換牙，我媽不許我吃甜的，爸爸就偷偷給我買，吃完了再回家……”

    許云清語氣中帶著一點(diǎn)懷念，講到后頭聲音又低下去，苦笑：“我其實(shí)不應(yīng)該想他，對吧？”

    他垂眼看著地面，說話間，已經(jīng)走到濱江路的盡頭，陶立陽猶豫片刻，還是主動問：“要去掃墓嗎？”

    許云清沉默得久了一點(diǎn)，終于說：“去的。晚點(diǎn)吧?！?/br>
    時間即使在老城里，也并沒有留情多少。許云清少年時離開，再回來，不管怎么留心，也很難再找到多少童年時候的印象。他們在一家做本地菜的館子吃了午飯，陶立陽也吃不出正不正宗。只是這邊做菜口味偏甜，多少有些不習(xí)慣。但許云清吃得很認(rèn)真，他胃口也就不壞。

    這里不是旅游區(qū)，也沒有什么景點(diǎn)可言。

    飯后沿著老街走了一陣，久雨初晴，街上人慢慢多起來。許云清即便帶來口罩，但他倆都高而瘦，人群中依舊顯眼。也不好多逛，路過一家劇院看見在演昆曲版的《玉簪記》，索性買票進(jìn)去消磨了一個下午。

    平心而論，演員形神都不好，唱腔也不夠清麗。只有秋江那一折，無論看多少次，也還是感人的。攏共三個來鐘頭，出來劇院，時間還早。他們招了輛車，司機(jī)問要去哪里。陶立陽看了許云清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說了墓地的地址。

    “你就在這里等我吧?！痹S云清來的路上沒有買花，也沒有買任何的香燭紙錢，在上山的小徑前停下腳步，對陶立陽道。

    “好?！碧樟㈥柌⒉灰馔?，“你去吧，我就在這兒?！?/br>
    許云清點(diǎn)點(diǎn)頭，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來。

    “怎么了？”陶立陽問他。

    “我不是不想讓你見他……我是覺得他……”許云清吞吞吐吐地解釋，自己也不能說清楚，神情有些苦惱的樣子?？聪蛱樟㈥柕难劬铮瑤е稽c(diǎn)解釋不明的委屈。

    “我知道的?！碧樟㈥栁⑽⒁恍?，撩起他額前的碎發(fā)，輕輕吻了下他的眼睛，“去吧，我就在這里，不會走的?！?/br>
    許云清這才沿著石梯從墓園上去，中途又回頭看了陶立陽幾次，陶立陽始終微笑注視著他。等他走遠(yuǎn)，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這里地勢高一些，風(fēng)從四周吹過，帶著山邊半人高的雜草發(fā)出類似嗚咽的響聲。有些冷，太陽卻又極刺眼，落在草尖樹梢，折射出一點(diǎn)微光。

    陶立陽走到高一點(diǎn)的地方，俯瞰前面的村莊。他也分不清哪一戶是許云清家的祖宅，房屋到處都是破敗的，只有一間看起來好一些，似乎最近翻修過。

    陶立陽皺了下眉，拿出手機(jī)拍了一張放大來看，的確是翻修過的樣子。正有些奇怪，又看見有人從那間屋子里走了出來，竟然一直向著后山的方向過來了。

    隔得不遠(yuǎn)，不過十來分鐘，那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這是個老人，半邊頭發(fā)花白，握著一束白色的風(fēng)信子，很平淡地看了陶立陽一眼，沒有在意。

    陶立陽覺得他面容看起來有點(diǎn)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他一時想不起來，直到那老人和他擦身而過，沿著通向墓地的路拾階而上，陶立陽一下子怔住了。

    他想起在哪里見過這張臉了，紀(jì)璉給的資料上。

    這是蘇良。

    陶立陽愣了一愣，不明白蘇良怎么會這么巧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反應(yīng)過來趕緊追上去攔住他：“不好意思，蘇先生，你不能上去。”

    蘇良聞聲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你在叫我嗎？……你認(rèn)識我？

    陶立陽默默打量著蘇良。他看見的照片上，蘇良正當(dāng)壯年，其實(shí)細(xì)細(xì)看來，面前這張臉上，依然可以找出昔年的痕跡。陶立陽對他沒有什么好印象，不過的確很難對一個老者疾言厲色，他定一定神，干脆直說了：“你最好現(xiàn)在先離開這里，云清在上面。”

    “云清？”蘇良神情一下子就變了，“小凝？他回來了？”

    “是，所以你先走吧?！?/br>
    蘇良看著他：“你知道？你是誰？”

    他問得不明不白，陶立陽聽懂了，但并沒有回答他，只是說：“我是他朋友。云清估計一會兒就該下來了，你先走吧?！?/br>
    陶立陽接連催促了好幾次，蘇良猶豫一陣，正要走，卻又停下腳步，想一想道：“我想再見見小凝，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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