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宋清霜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那張雪白的臉龐幾乎有些黯然神傷,仿佛狠心放棄了某些唾手可得的機(jī)會、某個唾手可得的人。 他啞聲道:我曾經(jīng)有一些私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些事情,但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看了這部電影之后,自然就會明白的。 宋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于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行,那就開始看電影吧。 宋清霜不再多說什么,按鈴叫來了服務(wù)生,將硬盤交給了他:放吧。 服務(wù)生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硬盤:好的,宋先生。 不一會兒,影廳就暗了下來,而后大屏幕漸漸亮了起來。 因為只是半成品,所以并沒有配音,仿佛默片一般,一開始就是一個長鏡頭,鏡頭穿過一個繁忙無比的非洲深水港,臟兮兮的黑人裝卸工、巨大笨重的油桶、高大粗獷的吊車漸漸地,一艘巨大無比的油輪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那艘油輪正在裝貨,工人們繁忙無比。 而后鏡頭漸漸下移,一個鬼鬼祟祟的年輕人混在一堆裝卸工里面,偷偷上了油輪。 那個年輕人回頭望向港口的時候,鏡頭給了他一個大特寫,雖然臉蛋臟兮兮的,但那雙明亮的琥珀色眸子簡直漂亮極了,得意洋洋,顧盼神飛。 那是還沒有失明的林飛羽。 宋然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他也聽過一些八卦,知道林飛羽過去曾經(jīng)是個著名演員,因為意外眼盲才退隱幕后,但他從來沒有看過林飛羽拍的電影,倒也沒覺得什么。 可是此時此刻,宋然看著那雙得意含笑的明亮眸子,心里忽然狠狠揪了一下,仿佛被尖利的指甲掐了一下心尖。 宋清霜輕聲道:這是林飛羽拍的最后一部電影。 嗯。宋然回過神來,不由得暗暗疑惑,宋清霜把自己約到這個私人影院,給自己看林飛羽拍的最后一部電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沉吟片刻,決定暫時不管宋清霜的目的,先把電影看完再說。 接下來的鏡頭凌亂而破碎,明顯沒有經(jīng)過任何剪輯,一會兒是大量無意義的空鏡頭,一會兒是林飛羽和小女孩兒下五子棋,一會兒是船員們打牌嬉鬧,一會兒是絡(luò)腮胡船長蹙眉吸煙,但是看不出具體情節(jié)。 宋然輕聲道:這些都是沒有剪輯過的原始鏡頭? 嗯。宋清霜點了點頭。 兩人又默默看了一會兒,鏡頭忽然變矮變傾斜了,似乎攝影機(jī)被隨手放在了地上。 宋清霜低聲道:這不是崔雪的導(dǎo)演攝像機(jī),這是備用的攝影機(jī),被攝影師隨手放在了地上,忘了關(guān)鏡頭。 鏡頭里是一條空空蕩蕩的狹窄走廊,而后一個人走進(jìn)了鏡頭,他推開一扇門,似乎正在仔細(xì)檢查著什么。 宋然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略微瘦削的身型,漂亮秀氣的臉龐,那分明是自己! 他澀聲道:這到底是怎么回 宋清霜沉聲道:看下去。 宋然深深吸了口氣,凝神繼續(xù)往下看。 自己連續(xù)檢查了好幾間屋子,然后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自己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厲聲說了一句什么,看口型應(yīng)該是什么人?之類的。 而后,那扇門忽然打開,兩個人沖了出來! 自己反手拽下一個人半截袖子,但是并沒有跟著追上去,而是急匆匆地進(jìn)了房間,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題,不到片刻,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臄z影師走到門口,說了一句什么,而后抬了抬胳膊。 宋然失聲道:別開燈! 不知道為什么,他知道那個攝影師想要開燈,可是不能開燈,絕對、絕對不能開燈??! 宋然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下一瞬間,鏡頭劇烈震動,似乎發(fā)生了爆炸,畫面一片濃煙滾滾,遠(yuǎn)處是隱隱的火光,以及凌亂奔跑的人影 宋然呆呆望著電影屏幕,太陽xue忽然一陣鉆心的劇痛,無數(shù)亂七八糟的碎片瘋狂涌入了他的腦海,似乎有火光,有爆炸,有小女孩兒,有冰冷的海風(fēng),有滾滾的濃煙,還有一雙琥珀色的漂亮眸子,絕望而狂亂地望著自己 好痛,好痛 宋然忍不住抱緊了腦袋,稀里糊涂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肩膀上那片猙獰的燒傷,火輪、爆炸、燒傷、落水 他不由自主地重重喘著氣,啞聲道:我參加了《火輪》的拍攝?拍攝過程中發(fā)生了爆炸?我我是從那艘油輪上掉進(jìn)海里的? 宋清霜握著他的肩膀,咬牙切齒道:是林飛羽搞的鬼,是他害了你,是他害了你。 宋然咬著牙,只覺得腦海陣陣刀割般的劇痛:我想不起來,全是火,還有煙我的頭好痛 宋清霜再也忍不住了,一把狠狠摟住宋然,柔聲安慰道:別怕,沒事兒的,這是正常反應(yīng)。我問過心理醫(yī)生,場景重現(xiàn)之后,患者可能會出現(xiàn)大量零碎的記憶片段,還可能會覺得頭疼,在接下來的幾天內(nèi),你就能慢慢想起一切,所有的一切。 宋然沒有力氣回答他,只緊緊閉著眼睛,大量破碎的記憶畫面仿佛鋒利的玻璃片一般狠狠割著他的大腦,但卻拼湊不出完整的事件,嗆人的濃煙、guntang的火焰、冰冷的海水、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惡心欲嘔的頭痛感才稍微好了一些,宋然撐著沙發(fā)扶手,勉強(qiáng)站了起來:我要回去了。 宋清霜微微一愣,澀聲道:你還要回林宅? 宋然低聲道:回書店。 宋清霜松了口氣,趕緊起身:我開車送你回去吧,這幾天你要好好休息,林飛羽那邊我去應(yīng)付,你不用擔(dān)心。 宋然重重揉著眉心:不,我想自己走一會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可是宋清霜的神色十分擔(dān)憂,宋然腦子里一團(tuán)亂糟糟的,不想和他多說什么,拿起外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走出私人會所之后,天色已經(jīng)擦黑了。 宋然沿著一條僻靜的小街,有些茫然地往前走著,他試圖把那些零碎的片段組成完整的記憶,可是太陽xue一抽一抽地疼,根本沒法集中精神。 走到一個巷子口的時候,宋然忽然覺得一陣輕微的眩暈,忍不住扶住了路邊的電線桿子,想稍微休息片刻,正在此時,他感覺到腦后傳來一陣凌厲的風(fēng)聲! 宋然反應(yīng)極快,幾乎是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一條沉重的鋼管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91章 宋然只覺得左肩一陣劇痛,電光石火間,他什么也來不及想,反手抓住那根鋼管,用盡全身力氣往身后狠狠一送!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同時鋼管那端傳來柔軟的觸感,顯然狠狠戳中了對方腹部! 宋然雙手緊握鋼管,猛地一個旋身,當(dāng)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之后,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不知道什么時候,巷子里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個壯漢,他們都用黑色的布袋罩著腦袋,只能露出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個個都手握鋼管,以及各種管制刀具。 被埋伏了。 宋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牢牢握住鋼管,微微貓腰,沉聲道:兄弟們哪條道上的? 沒有人回答。 宋然瞇了瞇眼睛,這群人看樣子就是黑社會,而自己只是一個奉公守法的書店老板,怎么也不可能招惹上黑社會,難道和自己的過去有關(guān)? 那群人默不吭聲,慢慢圍了上來。 宋然暗暗握緊了鋼管,有些后悔沒答應(yīng)讓宋清霜開車送自己回去,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如果這些人找不到動手的機(jī)會,十有八九會去書店鬧事,到時候還要連累吳小云和周婆婆,還不如在外面解決了。 扇形的包圍圈慢慢縮緊,前面幾個人緊了緊手里的鋼管,手背上青筋綻出。 宋然咬了咬牙,今天肯定不能善了了,與其被動防御,不如主動出擊,他的目光慢慢掃過面前那些人,一、二、三、四、五對方總共有十七個人,九人手持粗大的鋼管,六人手持雪亮的彈簧刀和西瓜刀,剩下兩人戴著精鋼指虎,自己一對十七,恐怕沒什么勝算,但要脫身也不是不可能。 他瞄了一眼那群人背后的圍墻,圍墻約莫兩米八高,是老式的紅磚墻,自己只要先放倒面前這兩人,就能翻墻而過。 說時遲那時快,宋然不再猶豫,猛地一聲低喝,鋼管橫掃而出!! 啪!!沉重的鋼管狠狠砸中了一個壯漢的胳膊,清脆的骨頭碎裂聲之后,一聲慘叫響徹夜空,壯漢緊緊捂住胳膊,連連倒退了好幾步,與此同時,宋然微微側(cè)身,手肘狠狠往后一送,擊中了另一個壯漢的腹部??! 宋然算不上高大壯實,但是身形靈活得仿佛貓科動物一般,下手又巧又狠,不過瞬息之間,他就把包圍圈撕開了一個口子! 他沒有耽擱半秒,直接往前猛沖數(shù)米,而后一腳蹬墻,一手攀住了墻頭! 忽然,腦后一陣勁風(fēng)襲來! 宋然懸掛在圍墻上,沒辦法完全閃避,只能略微偏過頭,試圖卸掉一部分力道,沉重的鋼管斜斜擊中了他的后腦勺,他只覺得后腦勺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但還勉強(qiáng)堅持得住,手上微微用力,便想翻墻而過! 就在這個時候,那股劇痛迅速蔓延開來,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仿佛海嘯一般,轟然涌進(jìn)腦海! 宋然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抓住墻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而后便是脊背撞上大地的疼痛感,眼前一片模糊的影影綽綽,似乎那十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圍了上來,有人輕聲道:當(dāng)心點兒,這小子太猛了,老三老五都被他廢了。 媽的,怎么沒人告訴咱們,這小子是個練家子??? 誰知道呢,老子還以為他是那個林總的小情兒呢! 情兒個屁,多半是保鏢! 對啊,他剛才是怎么跟我們說話的兄弟們哪條道上的?,嘖,小情兒會這么說話嗎? 好像真暈了,弄回去再說。 稀里糊涂之中,宋然陷入了一片濃稠的黑暗。 好痛,頭好痛 迎面而來的大貨車盤山公路上翻滾的SUV自己緊緊護(hù)著身下的宋清霜,血一滴滴落在那張慘白的臉上 鏡子里秀美溫柔的臉天臺上的臟孩子林飛羽少年琥珀色的眼珠亮晶晶的,他小聲說,喜歡哥哥那朵艷麗的微笑玫瑰宋氏集團(tuán)的股份林飛羽猩紅著眼睛說自己把他當(dāng)替身兩人之間激烈的爭吵油輪火海 漁村書店 啊宋然大叫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翻身而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被鋼管擊中的后腦勺仍然陣陣劇痛,可是那些紛亂無比的記憶碎片,終于漸漸歸位,化為了清晰的記憶。 他記起來了,他全都記起來了。 他就是宋然,是宋氏集團(tuán)曾經(jīng)的大宋總,是宋清霜的大哥,是林飛羽的哥哥和戀人。 唔宋然緊緊咬著牙,忍著劇烈的頭疼,努力整理著思緒,所以,他墜海后被沖到岸邊,整個人完全失去了記憶,然后稀里糊涂地過了四年,養(yǎng)了個meimei,開了家黑貓書店,還蠢兮兮地記掛著自家小媳婦兒去他媽的媳婦兒,那就是林飛羽! 而那場詭異的火災(zāi),再加上宋清霜那句是他害了你,事到如今,宋然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那場火災(zāi)就是林飛羽搞的鬼,只是他不小心玩兒脫了! 至于林飛羽為什么要這么做,以自己對他的了解,要么想借機(jī)表現(xiàn),要么想報復(fù)宋清霜,要么想趁機(jī)讓自己失蹤宋然打了個激靈,不敢繼續(xù)深想。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落海失蹤了,林飛羽也失明了,而兩人重逢之后,林飛羽的態(tài)度簡直詭異到了極點那件MacHaira的西裝、那塊昂貴的黑鉆表,那些都是宋然喜歡的東西,也是林飛羽最憎恨的東西,可是如今他卻主動穿戴起來,還裝成那副成熟溫和的樣子 他在模仿誰?他想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他已經(jīng)看不見了,還那樣努力地討好自己,打扮成他最嫉妒的宋然的樣子 宋然覺得自己那顆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緊了,他既心痛林飛羽如今這個樣子,他也怨恨林飛羽曾經(jīng)做過的那些事情,失望、惱怒、心疼、憤恨種種亂七八糟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又劇烈頭痛起來。 宋然狠狠閉了閉眼睛,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事有輕重緩急,自己如今都落到別人手里了,還想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做什么? 他不再去想林飛羽,轉(zhuǎn)而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間約莫二十平方的小屋子,厚重結(jié)實的鐵皮門,地面和墻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屋子角落有個簡陋的馬桶,還有一床臟兮兮的被褥。 原本應(yīng)該是窗戶的地方,已經(jīng)被磚頭牢牢砌上了,只有頭頂一盞白熾燈發(fā)出昏暗的光芒,而那盞白熾燈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攝像頭。 宋然望著那個攝像頭,輕輕瞇了瞇眼睛,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被誰綁架了? 他想了想,并沒有去砸那個攝像頭,而是仔細(xì)觀察著這間屋子,片刻之后,他在屋子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圓圓的窟窿,似乎是給柜式空調(diào)預(yù)留的安裝孔。 宋然趴伏在地上,臉頰貼著粗糙的水泥地,努力從那個窟窿往外望去,試圖看看能不能呼救,而后他微微一愣,外面是一片林立的高樓,可是這些高樓的外立面都是裸露的水泥,一扇扇還沒有安裝玻璃的窗戶黑洞洞的,看不見任何人。 這是一個爛尾樓盤。 這種爛尾樓一般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所以就別想什么對外界呼救了,宋然嘆了口氣,只能爬了起來,開始細(xì)細(xì)思索。 這個房間看起來是商業(yè)公寓樓的標(biāo)準(zhǔn)間,被人用磚頭封死了窗戶,還弄了攝像頭,作為囚禁自己的地方。 能夠在爛尾樓里肆無忌憚地砌墻封窗戶、安裝攝像頭,還有巷子里那十幾個壯漢打手,單憑這兩點,就能說明綁架自己的人有一定的權(quán)勢,并且和這個爛尾樓盤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