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連翠柳也跟著退下了。諾大的屋子里陡然就空曠起來，趙欽坐在那黃花梨雕百子千孫圖的拔步床邊，皇后的長發(fā)搭在錦被上，他們兩個人目光平靜的相望著。

    “有勞皇上過來看我。”

    趙欽并不說話。

    他的眼神平靜卻不淡漠，這樣的目光在皇后看來，已經(jīng)比最初他對她的態(tài)度好了太多。

    “你好生養(yǎng)病。”

    良久，他慢慢說了這一句。

    皇后淡然一笑。

    從小，她就是張家最好看的姑娘。

    張家的女孩兒很多，但嫡出只有她這一個。她爹有八個美妾，各個姿容艷絕，卻總是生不出好看的女兒。她娘是個面目平庸的婦人，但因為其出身、手腕，也一樣能得到她爹的敬重。

    敬重，是她對丈夫唯一的要求。

    她也終于做到了。

    她替丈夫打理好這諾大的后宮，他的丈夫不論出自真心還是假意，總是對她多了幾分敬重。

    “皇上娶我不就是因為我身子不好，年壽不永嗎？”

    不知道為什么，從前在她心中這樣殘酷的事實，如今說出來時竟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趙欽摩挲著自己的手，有些時候他是個有些沉默的人。只是這樣的情境似乎由不得他沉默。他想了一會，說：

    “人生本來就不是你我能選擇的?！?/br>
    皇后莞爾一笑。

    “您真是一位仁慈的君主?！?/br>
    趙欽又抬眼瞧了瞧她，見她實在是瘦，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其實，您心腸又很硬?！?/br>
    皇后接著說道。

    “我從來都猜不透您，不論是您為太子時，還是您為天子時。但這一世夫妻，我仍感激。”

    我未見到您對我與旁人有什么不同，但一樣，我亦未見到您對旁人要勝于我。皇后側(cè)著臉看他，此時他的目光也終于睇下來，趙欽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大的同情。他替皇后掖了掖被角。

    “皇后歇著吧，朕去瞧瞧太后?！?/br>
    “是?！?/br>
    第32章 玉英宮（6）

    宮里處處都安靜極了，手在這冰天雪地里裸露久了，指節(jié)都被凍的麻木起來。今天的面脂像是沒有涂夠，早知道京城是這樣干燥又總有獵獵寒風(fēng)的天氣……

    玉英宮三個字慢慢浮現(xiàn)在眼前，這座輝煌的殿宇里住著的女人似乎都不怎么開心，她往門檻踏了一步的時候巧不巧地又碰見了韋婕妤。韋婕妤穿的很淡，雖化了胭脂，臉上卻有哀色。這樣的天氣不是可以出門散步的好天氣，這悲色也不該是去誰那里做客的基調(diào)。

    趙如意避韋婕妤一程，三人等她們走后才站起來。

    趙婕妤那里也有些亂糟糟的。才進(jìn)大廳，就聽見一陣又一陣地嘀咕聲，崔選侍似乎是在低聲與趙婕妤說些什么，見趙如意過來，她本來是并不打算和她打招呼的。

    偏偏看見她們身后跟了個臉生的小宮女，那宮女是有點異域的長相，從打扮上看像是司衣司的人。

    “怎么還帶了個人回來？”

    趙婕妤正巧心里有些亂糟糟的，于是似是發(fā)難地問了一嘴。

    趙如意看了李悅一眼，方垂首對趙婕妤說道：

    “我回來的路上被這小宮女絆著了，因此污了娘娘衣裳，所以特地帶她回來請娘娘責(zé)罰?！?/br>
    崔選侍望著趙如意低頭時露出的那潔白的頸子，抬頭便向侍奉在側(cè)的宮人們使了個眼色，宮女們鉆沙子一樣的鉆出去，轉(zhuǎn)眼間就寂靜了下來。

    趙婕妤心情不佳，撇了撇嘴，本來想要斥責(zé)她，心里卻又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于是再三看了看趙如意，見她也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心里微微一動，對崔選侍吩咐道：

    “你帶她們先下去，我與如意說說話?！?/br>
    如意……

    李悅低眉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另一位圓臉的姑娘帶她們下去了。離去之前，她已經(jīng)記住了這個屋子里飄散著的似有若無的香氣。

    “說吧，你有什么話。”

    原來趙惜柔在該聰明的時候也不是總掉鏈子。趙如意這樣想，心里就多了一分安然。

    趙如意福一福，趙惜柔不要她坐下，她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張，不過她還是往趙惜柔的近處挪了挪，她看著趙惜柔的眼睛，那一雙妙目中，焦躁、困惑與不解昭然若揭。

    若趙惜柔總是這樣浮躁，恐怕日后未老先衰。

    “娘娘不是想爭一爭協(xié)理六宮之位嗎？”

    “這與你帶個宮女回來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趙惜柔的思維并不敏銳，不過她有一樣好處，有什么不懂的，當(dāng)即便問了。

    趙如意笑一笑，她的眸光深深，雖然細(xì)數(shù)起來，趙惜柔還要長她半歲，但或許是她自己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又或許是趙惜柔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天真，總之有很多時候，趙如意更像是趙惜柔的jiejie。

    “剛我看韋婕妤一臉哀痛的出去了，是未央宮那邊出了什么事情嗎？”

    即使對趙如意的本事有一些了解，趙惜柔此刻依舊難掩驚訝。

    “皇后娘娘有些不好?！?/br>
    她的手指涂了朱紅色的鳳仙花汁，趙如意看著她的手，眉宇之間全是不贊成的神情。

    “娘娘不去瞧瞧皇后娘娘么？”

    “我？皇后娘娘一向喜歡清靜，恐怕韋婕妤去了也是要碰壁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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