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蓮(出書版) 第6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jiejie說她是穿書過來拯救我的、[咒術(shù)|DK]我不可能是問題兒童的初戀、漂亮茶茶被情敵撩走了、名門婚寵、女尊·難為、我真的只是想養(yǎng)老、福娘嬌妻、重生之哀家只想躺平、被流放后我慫恿上司造反了、我的妹是援交妹
連宋一震。 成玉繼續(xù)道:“所以我有些困惑,明明將軍初回平安城,聽聞我遠嫁的消息時,并沒有任何觸動,此時卻為何會來尋我,且還說出不能容我遠嫁的話呢?”她用那杏子般的眼眸望住他,那眸子仍是可喜的水潤,像時刻含著汪清泉,此時卻是清泉無紋。 為何如此,這是一時半刻無法解釋清楚的一樁事,可為何她會知曉他那些言不由衷之語,而后更深地誤會他,瞬息之間他便明白了:“那些話,是季明楓告訴你的,是嗎?” 她移開了視線。夜幕已臨,是該安營的時候了,幸而附近便有一小片綠洲。李將軍正指揮著兵丁扎寨生火,季明楓亦站在那一處,卻游離于忙碌的眾人外,面向他們這一處,似乎正在看著她。 成玉再次收回了視線,她搖了搖頭:“與他人無關(guān),是我親眼所見。那時得知我和親,將軍其實并無不舍,小花不欲我遠嫁,想請將軍幫忙,將軍卻連一面也不愿見她?!闭f到此處,她停了一停,忽地斂眸,自嘲一笑,“也是,若要將我換回,只能派十九皇姐前去,才能遂烏儺素之愿。十九皇姐乃將軍的掌中寶,將軍自不會令她遠嫁。既然沒有換回我的辦法,不見小花也是應(yīng)該?!?/br> 若兩人再無相見之機,這些話她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他的狠心令她生痛、生怨,一月不到的時間,著實不足以令那些傷痕痊愈。她拼盡全力想平靜地面對他,可心中痛未滅,言語間難免怨懟。似是察覺了自己言語中的怨憤之意,她立刻住了口,聲音重變得古井般枯寂沉靜:“在我和十九皇姐之間,將軍早已做出了選擇,此時卻又來尋我,將軍是什么意思,我很糊涂?!?/br> 這些話,她說得越是平靜,越是刺心。話罷她便斂了眸,因此沒有看到青年臉上的痛意,只聽到良久之后,青年出聲道:“你說我做了選擇,的確,我曾做過一個如今令我后悔萬分的選擇,但這選擇卻與煙瀾無關(guān)。阿玉,你不必如此在意煙瀾,我們之間的事,和她沒有關(guān)系……” “是的,我們之間的事同十九皇姐沒有關(guān)系。”少女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他,嘴唇顫了顫,像要勾出一個笑,卻終究失敗了,她就含著那個失敗的笑,輕聲道,“我很明白,所以你放心,我必不會因此而記恨皇姐?!彼D了頓,“如將軍所言,和親是我的命數(shù),我已接受了這命數(shù),將軍請回吧?!?/br> 連宋直覺成玉是又誤解了什么。向來穎悟絕倫的水神,這一刻,面對眼前將真心深深藏起的心上人,卻驟然失去了抽絲剝繭分析的能力。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今日對她說的話,她一句都不曾相信。 他看著她,直看到她不能承受地移開了目光,才疲憊地開口:“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微啞的語聲里竟含了一絲委屈。 成玉靜了許久?!拔沂遣荒芟嘈拍?。”她輕聲,“叫我怎么相信你呢?!蓖A艘粫海值?。這像是個問句,但顯然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注視著不遠處裊裊升起的炊煙:“你喜歡長依,為救她不惜散掉半身修為,為了她而入凡,連做大將軍,都是為了保護她的轉(zhuǎn)世,付出這樣多的心血,這才是喜歡吧。”有風(fēng)吹過,拂起她的發(fā)絲,她抬手將發(fā)絲拂至耳后,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絲看透一切的厭倦,“將軍說喜歡我,可為了我,你又做過什么呢?無論我是生是死,是遠嫁還是失蹤,將軍都不關(guān)心的,這,怎么能說是喜歡呢?” 連宋怔住了?!澳阍瓉恚沁@么想的?!绷季?,他說。 他是真的從來沒想過,在她內(nèi)心深處,竟是這樣定義他,這樣定義長依,這樣定義她自己。飽覽宇內(nèi)經(jīng)綸的水神,參透十億娑婆人世,卻參不透意中人的思緒。 他自認對長依無情可言,折半身修為救她,只為驗證“非空”的存在。他也從不覺得自己的半身修為值個什么。折修為,救長依,證非空,都不過是漫漫仙途中幾件尚可算作有趣且有意義的事罷了。做,就做了,不做,也無所謂。唯有對成玉,他是思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執(zhí)著在心,無法紓解。 在他看來,為成玉而起的貪欲和嗔癡心,比半身修為難得太多,可在凡人看來,他對成玉所做的,的確不及對長依千萬分之一。 “我對長依,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到最后,他竟只能說出這句話,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有多無力。但她厭世般的面容和他內(nèi)心無法忽視的郁窒之感卻堵得他喉頭生疼,無法說出更多的言語。 然后,他就看到她流淚了。那淚來得突然,就在他那句蒼白的解釋之后。 她依然是不信他的,他無力地想。 “我其實有些恨你?!彼察o地開口。 她在他面前哭過很多次,她的淚,他是很熟悉的。她傷心得很了會大哭,但傷心得狠了卻不知如何是好時,她的淚從來是很平靜的。 “我自己也知道,其實我沒有理由恨你。你曾經(jīng)告誡過我,讓我離你遠些,是我不愿聽,所以落到這個地步,是我的錯。但我卻忍不住恨你。”她嘆息了一聲,說著恨他的決絕話語,但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時,卻眼尾緋紅,分明是一副柔軟可欺的模樣,但她的拒絕又是那樣堅定,“將軍,我這一生,其實都不想再見到你。”她說。 似有一盆雪水當(dāng)頭潑下,涼意直入心底。連宋僵在了那里。 她令他憐,亦令他痛。 從前總以為她只是個嬌嬌小兒,不識情字,因此當(dāng)用那些風(fēng)刀霜劍般冰冷殘酷的言語斬斷二人緣線時,他并不覺會傷她多深,只以為她懂得什么呢,痛的人唯有他而已??扇缃癫胖?,他究竟傷她多深。他不能怪她受傷后筑起利甲保護自己,不能怪她不信他,更不能怪她一生都不想再見到自己。 在說完了那些話之后,成玉便轉(zhuǎn)身背對了他,再次出口:“所以,將軍,請回吧。” 天地都靜,連宋只感到渾身冰冷。那冷意極尖銳,迫得他無力以對,如同置身于北海海底那懲罰罪人的萬里冰域。 送親的駝隊一路向西而去,按照輿圖,再行兩日便能到達被譽為沙漠之心的翡翠泊。翡翠泊后坐落著一片廣袤的戈壁。靜謐的桑柔河自高原而下,繞流過沉默的戈壁灘,而在桑柔河的盡頭,便是大熙與烏儺素的國界所在。 國師一手牽著駱駝一手拎著張地圖看了半天,不解地同走在他身旁的天步搭話:“天步姑娘你伺候殿下多年,應(yīng)該對殿下很是了解吧?!?/br> 天步謙虛道:“不敢當(dāng)?!?/br> 國師沒有理會天步到底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自顧自繼續(xù):“依你看,殿下如今這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俊眹鴰焽@了口氣,“既然終歸是舍不得郡主,那上天入地好不容易把人給找著了,難道不該立刻將她給帶回去嗎?可殿下倒好,只這么一路跟著,再跟個七八日,咱們就能親自把郡主送嫁到那敏達王子手中了。”話到此處,國師突發(fā)奇想,“該不會……殿下是真這么打算的吧。想著既然他與郡主無緣,那不如讓他親手把她交托到一個可信靠的人手中,她下半輩子穩(wěn)妥了,他也就心安了什么的……” 連、成二人情緣糾結(jié)難解,國師方外之人,不識情字,但他講義氣,也渴望有足夠的情感知識儲備,可以助他在關(guān)鍵時刻開解友人,因此這些時日埋頭苦讀了不少情天孽海的話本子??此F(xiàn)在思考事情的腦回路,就知道神功已有小成。 天步正兒八經(jīng)考慮了一下國師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嚴謹?shù)負u了搖頭:“不,我覺得不至于。”她給出了一個很理性的論據(jù),“殿下并不是這樣舍己為人的神?!?/br> 這個論據(jù)太有分量,國師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天步沉吟了一番,又道:“郡主還在生殿下的氣,這種情況下,直接將郡主帶回去,實乃火上澆油,我估計,殿下可能是在等著郡主消氣吧。” 國師想了想,點頭:“也是?!?/br> 天步當(dāng)然不知成玉并非是在賭氣,也不知郡主和她家殿下那場分別了近四月之后的再次相見并不從容。非但不從容,還飽含著近乎決裂的悲苦和沉重。畢竟,在連宋尋到成玉后的第三日,她同國師才領(lǐng)著一個拖油瓶一樣的煙瀾一路找過來。她根本不知二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是了,他們將煙瀾也帶了過來,此舉著實不明智。但無意中從國師處聽到連宋拆天揭地地尋找成玉的消息后,煙瀾震驚之余,以死相脅,非跟來不可。國師受不住她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法,只好從之。 此時煙瀾便坐在國師所牽的那頭駱駝上,巴掌大的臉陷在防風(fēng)的兜帽中,神色晦暗,忍不住插進國師和天步的交談:“紅玉她差點在洪水中失蹤,殿下尋她,應(yīng)是為了確定她平安吧。終歸也是有幾分交情的,殿下不忍,乃人之常情。至于國師大人所說的什么有緣無緣,舍得不舍得,”她輕輕咬了咬唇,“我看卻都是沒影蹤的事,國師大人自己胡亂想的罷了?!?/br> 國師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反駁,他這一陣也是被煙瀾折騰怕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淺淺一笑:“公主說得是。公主說是如此,那便是如此吧。” 天步側(cè)頭看了煙瀾一眼。 天步的動作很微小,因此煙瀾沒有發(fā)現(xiàn),她大概也聽出了國師的敷衍,面色有些尷尬,沒有再嘗試說什么,唯那雙水潤的眼,牢牢注視著前面連三的背影。 天步偶爾會有點疑惑,明明長依是那樣有趣的人,看長依永遠如同霧里看花似的難以看清。但長依轉(zhuǎn)世的煙瀾,偏這樣簡單。她也不像是白紙那樣純凈,或許更像是一汪活水,也算不上多么澄澈,但好的壞的,卻都能讓人一覽無余。譬如此番她不顧一切也要跟來這里,善解人意的天步就很能領(lǐng)悟她的意思,不過是因她害怕連三果真對成玉動了真情,一心想要阻止連三將成玉帶回平安城罷了。 天步不太看得上煙瀾這些小心思,覺得她這樣既無用,也沒意思。 兩日后,到了翡翠泊。送親隊在湖口的三角洲處安下了營寨,天步他們則在營地數(shù)丈之外安頓了下來。 國師最近話本子看多了,入戲甚深,悲憐世間有太多癡情兒女緣慳命蹇,連帶著也很同情連宋和成玉。加之見三殿下似乎也想開了,一副世間規(guī)則皆不在我心的無悔模樣,國師更誓要撮合二人,覺得人神相戀,雖然困難重重且為天地不容,但正因如此才凄美動人嘛,是很值得相幫的一件事了,就挺興沖沖地天天給天步出主意,手把手教她如何當(dāng)一個三殿下感情路上的好助攻。 國師是這么和天步分享心得的:“有個話本叫《西廂記》的,不知道天步姑娘你有沒有看過?!段鲙洝防锏男悴艔埳托〗愦搡L鶯鬧矛盾了,就是靠崔鶯鶯身邊的丫鬟紅娘從中說合。為今之計,我看天步姑娘你也不妨效法那紅娘一二……” 天步當(dāng)然沒有看過《西廂記》,她也不認識什么張生和崔鶯鶯。她對國師的話半信半疑,但天步從來是個急主人所急的忠仆,看連三因和成玉鬧僵了,整日郁窒不樂,自然也想幫主人解憂。她就謹慎地把《西廂記》找出來認真地研讀了一遍,看完之后,驚覺國師的鬼話居然有幾分道理,她效法紅娘去說合說不定還的確是個令連、成二人破冰的好法子。 天步沉吟一番,徑直去了成玉的營帳。 天步本以為成玉既惱了連宋,那必然也惱她,求見成玉應(yīng)該不大容易。沒想到并未遇到什么刁難,很快就被她身邊那個梨妖侍女領(lǐng)進了帳中。 大漠飛雪不斷,帳中卻很暖。少女像是剛浴過身,水紅色中衣外,一件白底織金貂毛大氅斜披于肩。她側(cè)靠著一張紅木憑幾,倚坐于雪白的羊毛毯上,螓首低垂,親自給天步斟了一碗酪漿茶。 跪坐在一旁的梨響將茶捧給天步。 天步喝了一口,味道很怪,她不太明顯地皺了皺眉,正琢磨著如何同成玉提起連宋,少女倒先開了口:“聽說疊木關(guān)以西的住民沒有飲茶的習(xí)慣,大家都是飲酪漿,我不太喜歡酪漿,前幾天趁著他們煮漿時,偷偷添了濃茶進去。這種以茶改良后的漿我喝著覺得還可以,倒是沒有純漿那么難以下咽了,天步j(luò)iejie覺著怎么樣?” 成玉仍稱她為jiejie,態(tài)度自然地同她閑談,就像她們還在平安城。但天步立刻就辨出了差別。平安城中的玉小公子純稚可親,同誰都能相處得好,可此時坐在她面前的紅玉郡主,卻自帶一股拒人千里的疏冷之意,猶如瑤池之花,不可攀折。 終歸是物非人也非了。 天步斟酌了一下,答非所問地向成玉道:“郡主既不喜酪漿,又何必勉強自己。雖說添了茶味,但酪漿便是酪漿,終究不如茶湯可口?!?/br> 成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入鄉(xiāng)便要隨俗,總是要習(xí)慣的?!?/br> 天步靜了靜:“不知道郡主想過沒有,或許您可以不用入鄉(xiāng)的。不入鄉(xiāng),自然就不需要隨俗。”她佯作自然地將話題引向正軌,輕咳了一聲,“關(guān)于郡主和親之事,我想公子處必定已有了一個萬全之策……” 成玉打斷了她:“天步j(luò)iejie?!彼雎暎曇羯燥@突兀,但因輕柔平靜,因此并不令人感到不自在。她溫和地向著天步笑了一下:“許久不見,我們還是聊點更有意思的事吧?!?/br> 天步愣了一下,她想過成玉可能不太愿意同她聊起連宋,但沒想過她會這樣直白地制止自己,那些在心中揣摩了許久的話就這樣被堵在口中。然她二人從前的交情,皆是因連宋而起,此時要繞開她家殿下聊點別的,天步一時也不知從何聊起。 成玉替她解了圍:“說說長依吧?!睉{幾上擱著一只銀壺,鏤空的壺柄上以紅線系了串銀鈴,“長依,她是怎么樣的?”成玉低頭撥弄著那串銀鈴,在銀鈴的輕響中出聲。 那聲音很輕,因此顯得縹緲,天步有些疑心自己聽岔了:“什么?” 就見成玉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過了片刻,她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似的,很淺淡地笑了一下:“哦,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彼崧暯忉?,“我從煙瀾處聽說了。大將軍的真實身份也好,煙瀾同長依的關(guān)系也好,還有大將軍同長依的淵源,我大概都知道了?!?/br> 眼見天步臉上浮出震驚,她覺得有趣似的,再次笑了一下?!澳菚r候長依,”她以手支頤,純?nèi)桓械胶闷嫠频模骸八秊槭裁礇]有和你們的殿下在一起?” 天步終于有些明白,為何從來心軟又好哄的成玉,如今面對連宋會是這個態(tài)度。原來二人之間隔著長依。成玉既是從煙瀾處得知了長依的存在,那天步大概能料到煙瀾都在成玉面前說了什么,她不禁有些氣惱,心念電轉(zhuǎn)間,定神向成玉道:“我不知十九公主曾對郡主說了什么,但郡主心里應(yīng)該知道吧,殿下喜歡您,十九公主她一直看在眼中,因此而嫉恨您也是有的。若她的話令您感到不快了,您大可不必當(dāng)真,她不過是想離間您和殿下的關(guān)系罷了?!?/br> 成玉微垂著眼,暖燈映照之下,她的側(cè)面柔和靜美,沒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天步也不知成玉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心里這樣疑惑著,面上卻不顯,只繼續(xù)道:“至于殿下為何沒有和長依在一起,自然是因為殿下并不喜歡長依,而長依也不喜歡我們殿下?!蓖A送#盅a充了句,“九天之神皆知,長依喜歡的是三殿下的兄長二殿下桑籍。” 成玉靜了片刻?!芭?,他果然是愛而不得啊。”她依然托腮靠著憑幾,眼睫微垂,說這話時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氣也很平直,聽不出來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天步卻蒙了,她完全沒搞懂自己到底是哪句話說得欠妥,以至于讓成玉得出了這樣荒謬的結(jié)論?!安唬碧觳接X得自己還可以再補救一下,“郡主你真的誤會我們殿下了,殿下他對長依著實沒有男女之情。所謂助她成仙、照看她,乃至后來救她之類,不過是殿下他……” 但她沒能將解釋的話說完整,成玉突然打斷了她:“你又怎么知道呢?”是個反問,語氣并不強烈,因此并不顯得迫人。 在這個問句之后,成玉托腮的手放了下來,一直凝于虛空的視線落到了天步臉上。她看了天步好一會兒,然后將視線移開了:“喜歡一個人,其實是很自我的一件事,若有心遮掩,旁人便更難以看透,到底如何,唯有自知罷了?;蛟S有時候,因?qū)δ侨撕靡殉闪艘环N本能,所以連自己也不知道?!彼穆曇艉屯?,像只是在就事論事,“譬如我從前就并不知道我喜歡你們殿下,很久之后才明白,原來那竟是喜歡?!痹捔T她再次撥了一下那系在銀壺手柄上的銀鈴。 天步怔住了,她沒想過記憶中那總是快樂無憂、孩子般純真的半大少女,有一日想事也會這樣深。半晌,她喃喃:“郡主你……是這樣想的嗎……” 連宋和長依之事,她其實從來沒有細思過,她只是盲信了自己對連三的了解,先入為主地認定了自己的判斷罷了。但就如成玉所說,連宋到底對長依是如何想的,她又怎么能知道呢?三殿下是真的不喜歡長依嗎?天步不禁也有些恍惚了。 就在天步恍惚發(fā)呆之際,成玉再次主動開了口:“或許有些事,的確是煙瀾騙了我,但她是長依的轉(zhuǎn)世,這總是沒錯的?!彼⑽⒚虼剑稽c不認同,淡聲,“不過我不相信得你們殿下如此高看的長依會是煙瀾那樣?!彼A艘幌拢伴L依是怎么樣的,你和我說說看吧?!?/br> 這已是今晚成玉第二次開口讓她談長依,天步想,看來她對長依真的很好奇。 天步其實有些掙扎,不知道該不該和成玉聊長依,但轉(zhuǎn)念想很多事既然成玉已知道了,那她在她面前追憶幾句故人應(yīng)該也無傷大雅,一味回避反倒容易又起誤會。 “長依,她和煙瀾公主長得很不同,比煙瀾公主要更貌美一些。”她想了一會兒,開口道。一邊觀察著成玉的表情,一邊斟酌著言辭:“長依是花主,人也像是一朵霧中花,總是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真切;你以為她是這樣,但她其實又是那樣,仿佛有一千面,是莊肅的九重天上難得趣致的一位女仙。” 看成玉托著腮,仿似聽得很專注,天步娓娓繼續(xù):“長依也聰明,那時候殿下代理花主之職,將她安置在座下。您也知道殿下的,逍遙無羈,許多事都懶得管,因此花主這個職位上的差事,大多都交給了長依擔(dān)著。長依能干,每一樁差事都完成得極出色,所以沒多久,殿下就同掌管仙籍的東華帝君打了招呼,讓出了花主之職,將長依推了上去。長依心好,人也玲瓏,兼之又有才干,因此當(dāng)年雖是被破格擢升為花主,但她座下的花神花仙們都很擁戴她?!?/br> 回憶到此,天步默了一下:“長依在花主這個職位上兢兢業(yè)業(yè)了七百二十年,諸神皆對其贊譽有加?!彼行┏林氐仡D了頓,“原本她是會前途無量的,奈何為情所礙,最后為了成全心上人,不幸魂喪鎖妖塔?!彼p輕嘆了口氣,“再之后的事,郡主你便知道了。” 她簡單述完長依的生平,等了一會兒,見成玉沒有回應(yīng),不禁抬頭看去。 成玉垂眸沉默著。這是今晚她常有的一個動作,但此刻,那沒有表情的臉卻不像是在思考,而像是走神。帳外寒風(fēng)呼號,即使以毛氈做門簾也嫌不夠厚實,風(fēng)尋著縫隙撲進來,燈苗搖搖欲墜,噼啪一聲,爆了個燈花。 成玉的眼睛很緩慢地眨了一下,這時候,她才像是終于回過神來:“聽起來,長依不錯。”她對天步說。想了想,又道:“是個很難得的女仙,配得上他,這很好。”說完這句話后,她笑了一下,笑容沒有持續(xù)太久,很快便消失了,面容空白,裝點著一縷倦色。 天步皺了皺眉。她注意到成玉今日笑了很多,就像她依然還是過去那個溫和的少女,一切都沒有改變。但那些笑都很輕、很淡,且轉(zhuǎn)瞬即逝,再也尋不出過去的爛漫赤誠。更像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偽裝。 天步的內(nèi)心有些復(fù)雜。但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便聽成玉又道:“長依是這樣,才不會讓人意難平。”這句話有些莫可名狀,但天步卻隱約覺得,自己懂了成玉的意思。果然聽她又補充了一句:“復(fù)歸的長依,應(yīng)該不會再那么死腦筋,希望大將軍能得償所愿吧?!?/br> 天步抬眼望過去,看著少女那淡漠而美麗的側(cè)影,突然記不起曾經(jīng)的成玉是什么樣了。依稀記得是活潑勇敢的少女,總是很有朝氣,不怕碰壁,無論在連宋那里吃了多少次閉門羹,也有執(zhí)著的勇氣。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又很笨,看不穿連宋是在故意躲她,聽自己說公子不在府中,會有點害羞,又有點赧然地對她說“沒關(guān)系我明天繼續(xù)來找他”,還會切切地、好好地囑咐她一旦連宋回府一定要派人通傳她。 可那個少女,她那些天真熱切的神色,她的一顰一笑,天步卻忽然記不清了。眼前唯有她如今這副淡漠沉靜的模樣,仿佛很懂事,很通透,又善解人意。 天步覺得有點心酸,又有點可惜。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么,喝完了一整碗酪漿茶,躊躇了片刻后便告辭離去了。成玉沒有挽留。 回去的途中,天步隱約覺得這次對成玉的拜訪非但沒能幫到三殿下,反而將這樁事搞得更復(fù)雜了。她揉了揉額角,想著得立刻去找三殿下請罪。但回到他們那片小營地時,卻并沒有尋到三殿下。 營地里只有煙瀾那個叫作青蘿的婢女惶惶地守在帳篷中。婢女顛三倒四稟了半日,天步才知道,就在她前去成玉的營帳時,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煙瀾失蹤了。 第二十八章 濃茶醒神,以濃茶入酪漿,因此而制出的酪漿茶在提神醒腦上亦有大用。成玉睡前飲了半杯,半宿不得安眠,因此當(dāng)昭曦趁夜?jié)撊肫岷诘目ぶ鲙r,見到的是一個因失眠而圓睜著雙眼極為清明的成玉。 雙方都愣了一下,還是昭曦率先反應(yīng)過來,抬手便向成玉的頸側(cè)壓去。 成玉擋了一擋:“世子這是做什么?”語聲中并無驚懼,也無怒意,只是像很疑惑。 昭曦頓了一下,一邊安撫她:“別怕,帶你去個地方?!币贿叧弥捎癫粋洌沂挚焖俚卦俅螇荷狭怂念i側(cè),在耳畔輕輕一碰。成玉來不及說什么,只感到耳后一麻,人便暈了過去。 成玉覺得自己應(yīng)該睡了很久,恢復(fù)意識時,她感到有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觸她的鬢發(fā),手法溫柔,并不令人感到不適,但她心中對這樣親密的接觸感到抗拒,因此強抵住了困頓之感,費力地睜開了眼睛。入眼便是那只修長勁瘦的手再次落下來,這次撫在了她的額頭上,掌心溫?zé)幔⒂写旨c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