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卻莫名焦灼起來，擔憂隨時會打進來的未知電話。

    佟喃在包廂里坐不住，也跟著去外面看了眼。酒桌上，人們觥籌交錯，十分熱鬧，宋音池一襲白色露肩抹胸長裙，卻跟個不染塵埃的仙女似的，喝酒的姿勢優(yōu)雅至極，顯露著從小養(yǎng)成的禮儀。

    看了許久，佟喃嘆口氣，去了酒店外頭的車后座。

    她打開電腦翻郵件。

    媒體工作室根據(jù)進展，發(fā)來新的郵件，詢問佟喃要不要繼續(xù)公布一些資料。

    拍攝的視頻和錄音，能夠以雷神之錘將楊征鳴錘到底。

    微博上，楊征鳴下了很多水軍，也撤下和他有關(guān)的熱搜，順帶買了許多小鮮rou的緋聞轉(zhuǎn)移群眾注意力。

    不過那些發(fā)聲人的微博號一直沒炸成功，急得他焦頭爛額，嘴角都起泡了，不知是誰在背后針對他。

    網(wǎng)絡(luò)輿論甚囂塵上。

    有說這事兒沒憑沒據(jù)的，只聽一面之詞不可行，而且今年反轉(zhuǎn)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敢再隨便站隊，消耗善良；也有說楊征鳴撤熱搜就是心虛啊，事情出來這么久了，也沒見他說兩句話，或是開個發(fā)布會解釋幾句，畢竟名譽于房地產(chǎn)商而言可是一塊響當當?shù)呐谱樱贿€有人說自己有在酒吧見到過楊征鳴，他一點事也沒有，看上去不擔心，估計這事是假的。

    楊征鳴畫大價錢請的水軍非常會玩話術(shù)，有些搖擺不定的網(wǎng)友輕松就被帶偏了，在爆料的媒體微博下邊要求放出更多的證據(jù)。

    佟喃看著事態(tài)發(fā)展，一切還不急，現(xiàn)在并不是熱度的最高峰，先等網(wǎng)友議論一陣，等好奇心和憤懣全被勾起來時。

    再將所有的證據(jù)甩下去，直接壓得楊征鳴翻不過身。

    楊征鳴以為目前這樣就為止了嗎，不過是個開胃小菜罷了。

    佟喃邊翹著鍵盤回復(fù)郵件，邊打了通電話給楊氏的長子楊士天。

    昨晚兩人已經(jīng)有過短暫的交談，今天再打過去是問對方是否確認合作。

    楊士天想起今天他在父親書房外聽見的幾句，不由捏緊了手機，沉默片刻，道：好。

    父親甚至沒有求證，就選擇相信楊征鳴?？蓪λ?，父親不是這樣的，吹毛求疵，一點做不好便是嚴厲的訓(xùn)斥，重則打罵，嘴上卻冠冕堂皇地說拿將他當成繼承人培養(yǎng)。

    可楊士天心底清楚，他們?nèi)值苤?，楊征鳴可能繼承最多的股份他嘴甜，能哄父親開心。

    宋音池目光追隨著佟喃，直至見她出了門，有人叫了聲她，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眼前的男子頗為眼熟，像是之前看見的那位副總。

    江鶴介紹道：這是我們樂團的投資人之一，是楊氏企業(yè)的副總。

    宋音池向他敬一杯酒。

    副總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了，眼神混沌，手指點向宋音池，大著舌頭道：我知道你！前不久剛破產(chǎn)的宋家的千金嘛。我認得你舅舅！你舅舅他

    江鶴臉色很不好看，要阻止副總繼續(xù)說，卻被宋音池攔住。

    沒事，讓他說，宋音池淡笑道，他又沒說錯什么。而且我舅舅也在楊氏工作，很久沒聯(lián)系了，我挺想知道他最近過得如何。

    你想知道他的近況？那你可算是問對人了！副總砰一聲把酒杯拍在桌面上，透明的酒液濺出少許。宋音池瞥了眼，不著痕跡挪開目光。

    你舅舅王坤和那人，就是個楊征鳴的狗腿子，成天呆在公司不做事，卻趾高氣揚，對我們這些人指指點點，你看我，我官大他三級還得被他壓著！副總漲紅著臉，氣急敗壞地說道。

    宋音池敷衍應(yīng)了幾句，心底逐漸起了疑惑，舅舅怎么會和楊征鳴牽扯上的？

    她留了個心眼，循循善誘問：那我舅舅怎么去你們公司了？

    我哪知道！估計楊征鳴撬過來的吧。王坤和在你爸公司還沒破產(chǎn)前就跳槽過來了。結(jié)果剛來沒半個月，你爸公司就破產(chǎn)了?，F(xiàn)在他呆了快三個月，得了，現(xiàn)在這公司也得破產(chǎn)。我看楊征鳴真是撬了尊大瘟神過來！

    宋音池面色淡淡地聽著，心底卻開始懷疑起了王坤和。

    沒有事情會發(fā)生的那么巧，他前腳剛走，父親的公司便破產(chǎn)了。

    宋音池摩挲著杯沿，副總已經(jīng)醉倒在了位置上，看樣子完全問不出什么，她正打算出門找佟喃，卻被一名老先生喊住了。

    老先生是國內(nèi)最頂尖的音樂學(xué)院的院長，也是她母親曾經(jīng)的恩師。

    宋音池不敢不尊敬。

    鎖在書柜里的那封聘請書也是這位老先生親自寫的。

    他掛著和藹的微笑，斑白的兩鬢未損他半點風姿，反而將他襯得精神矍鑠，你母親最近還好嗎？

    她很好。宋音池微笑應(yīng)聲，謝謝您的關(guān)心。

    聘請書收到了吧？□□不和我說我還不知道呢。我很高興，在你身上我看見了你母親當年的風采，甚至還超過了她。你考慮的怎么樣了，打算什么時候來面試？

    謝謝您的幫忙，我也很高興，能在我母親就讀過的學(xué)校里任職，它于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

    院長老先生點點頭，和宋音池寒暄了幾句，便轉(zhuǎn)身離開。

    同時，宋音池放在隨身小包里的電話也響了起來。

    她只看了一眼，驀地臉色唰白，沖出了酒店。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宋音池卻似不在乎，借了江鶴的車鑰匙，一路驅(qū)車去西邊的一片公墓。

    甚至連江鶴嚴肅阻止的話也沒入耳。

    蔣安慶告訴她，售樓期的樓盤坍塌不是因為意外，而是因為建造材料進貨時被人動了手腳，變成了一批次貨。

    而工地的事故也像人為，拒有目擊者稱，他前一晚看見有人站在那過。

    宋音池用力錘了下方向盤，眼眶猩紅。

    工地發(fā)生事故那天，她陪著奶奶去看父親，她正和父親說這話，奶奶卻被一塊從高空墜落的廣告牌砸中了。

    警.方稱其是意外，草草結(jié)案，而父親也不愿意影響樓盤的銷售，不愿宣揚。

    可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宋音池起初也掙扎過，后來發(fā)現(xiàn)沒辦法，便徹底放下，把那當成了意外。

    結(jié)果，卻有一個人，剖開她的傷疤，對著她說，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宋音池硬生生地被人從自己編織的夢境里拽出來了，迫使她面對一直懼怕面對的事實。

    她對不起奶奶。

    只要她那時候再堅持一點，哪怕父親、警.方，以及周圍的其他人都不贊成，但只要她堅持下去，或許真相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兇手也不可能至今還逍遙法外！

    宋音池繃緊神經(jīng)，油門逐漸踩死，車在路上開的飛快，雨幕中，一切景色變得朦朧。

    那塊廣告牌，本就不該砸中奶奶的。

    任她無論怎么拉扯自己的道德，腦子里跳出的想法都是它。

    她是被奶奶帶著長大的，看著奶奶從一個中年婦女逐漸變成一個駝背的、踽踽的老人。

    也是她看著奶奶躺在病床上，逐漸沒了聲息。

    奶奶很早的時候就和宋音池說過，自己小的時候跟隨曾祖父母從北方去到南方打拼，一去便是幾十年，直至生出了宋父，她也沒來得及回去看一眼。

    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再去帝都看看，她的故土，從小從大的地方。

    宋音池也說，等自己掙了大錢，就在帝都給奶奶買一幢大房子，讓奶奶在這兒享受生活。

    宋音池強忍著眼里的淚，有些終究裝不下了，順著臉頰滾落，冰涼的，可她不為所動，始終直視著前方，朝公墓園開去。

    天際的驚雷也沒影響到她。

    宋音池站在墓前，任由雨下大的雨澆透她的頭發(fā)、肩膀和整片背部。

    她整個人就像剛從河里撈出來，狼狽不堪，裙擺一片泥濘，高跟鞋脫在一邊，赤腳踩在地上。

    她一直挺拔的背脊屈下了一個輕微的弧度，她睜著眼，一瞬不瞬盯著上面的那張照片，嘴里一遍遍地重復(fù)說著。

    對不起。

    世界中只剩下雨聲。

    和洗不凈的臟污。

    可雨聲卻又被隔絕開了。

    宋音池恍惚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佟喃正將一把黑傘撐在她的頭頂。

    雨水從傘檐滴落，墜在佟喃的肩上，可她只專心地看向宋音池。

    眉眼溫軟，濃得化不開的關(guān)懷。

    佟喃動了動唇，想要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

    只是抬起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宋音池的肩膀。

    不重的力道，卻又有著堅定的力量。

    宋音池驀地緊緊抱住了佟喃，兩只胳膊環(huán)在佟喃的腰間，裸.露的蝴蝶骨濕漉漉的，微微顫抖著。

    仿佛負重前行，振翅而飛的蝴蝶。

    作者有話要說：　　江鶴：呦呵，你們兩個啊。（笑容逐漸）

    佟喃：我們什么也咩有?。M臉通紅）

    宋音池：老師?。ㄑ劭蠢掀藕π吡耍∷慰床幌氯チ?，及時上去救場。）

    第42章

    雨淅淅瀝瀝的下, 砸在樹葉上，壓彎了樹杈，墜到地上, 迸濺開, 像透明又易碎的玻璃花。

    佟喃撐著傘，一手牽住出神的宋音池，慢慢地往停車場走。

    直至坐上車, 宋音池仍舊沒回過神。佟喃抽了幾張紙巾塞進她手心，傾身過去替她把安全帶扣上。

    見宋音池呆坐在那, 像靈魂出竅的精致人偶, 肌膚蒼白，薄唇近乎失了血色, 佟喃一下就想到了翻糖蛋糕上的那幾個Q版人偶。一樣白的肌膚, 但宋音池臉上甚至沒它們那么鮮活的神情。

    佟喃心抽疼了一下, 呼吸不過來似的, 垂下長睫, 輕輕用紙巾拭去宋音池衣服上的水滴。

    宋音池垂下頭, 呆呆地看著手里的一團紙，發(fā)梢的水珠滴落下來, 將紙打濕。她把紙攥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半晌后, 緩緩出聲，連語氣也是濕噠噠的。

    佟喃。她喚了聲佟喃的名字。

    佟喃替她擦拭的動作一頓, 緩了緩神，問道：嗯？

    我宋音池剛吐出一個字便沉默了。

    佟喃靜靜地看著她，眉眼恬淡，眼神跟靜謐的明月似的, 等宋音池平復(fù)好心情，主動張口。

    我從小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一直到十歲，我從來沒有享受過同齡人的那種快樂，做什么事都有至親至愛的人的陪伴。上下學(xué)有父母接送，禮拜日能去游樂園，這些我都沒享受過。

    十一歲，我展露出學(xué)習小提琴的天賦，母親便把我接去她身邊，我以為我也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溫暖的家了。但后來的我，假期上培訓(xùn)班，讀全日制小學(xué)和初中。

    我最高興的事情竟然是拿了獎回家，母親會朝我微笑。你知道么，那對我而言竟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我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真傻。我就是一個被父母拿來和他人炫耀的工具罷了。

    宋音池苦澀地笑笑。

    佟喃握住了她的四指，微微用力，清亮的眼眸里盛滿關(guān)懷，看向宋音池，唇翕動了幾下，終究什么也沒說。

    宋音池輕輕吸口氣，和佟喃對上視線，所以我很羨慕你，從高中時第一次見到你就是。我不明白，一個人身上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隨時對各種人和事物都抱有百分之一百的熱情。

    宋音池想起第一次見到佟喃的情形，唇淺淺彎了下。

    少女從三樓的窗戶里探出腦袋，明媚的陽光落在她柔軟的發(fā)絲上，仿佛織出了一張十二星座的網(wǎng)。

    其實我一直沒什么朋友，你主動來和我接觸，我當時還是有點兒緊張的。宋音池低聲道，佟喃，我記得你有和我說過，以后要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設(shè)計師。所以我想啊，那我也要努力，我要努力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小提琴家。那樣，縱然你眼前的風景再美再多，你也能看見我。

    我努力前行，可你呢，今天的你為什么停留在原地了？宋音池突然問佟喃，眼神里藏著點可憐的失落。

    她著實有些不明白，為什么佟喃就甘愿在公司當一個小小的職員，去參加設(shè)計大賽也用上了化名。佟喃以前和她描繪過的夢想呢，都放棄追逐了嗎？

    你為什么停留在原地了？

    聽到宋音池這樣問，佟喃一怔。

    人都是會變的，高中的她確實充滿了銳氣，但隨著母親一次次的不贊成和打擊，她逐漸收斂了鋒芒，讓畫作蒙塵。她聽過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作為一個Omega，和Alpha相比，注定不行。

    即便佟喃用化名和□□明了自己可以。

    可在得獎時，主辦方知道她是一個Omega后，伴隨而來的輕視眼神，徹底地將她打擊到了。

    Omega天生弱于Alpha，方方面面，而她要成為青年設(shè)計師中最厲害的，那一定是異想天開。

    但宋音池做到了啊。

    她也是個方方面面弱于Alpha的Omega。

    宋音池又道：但我現(xiàn)在明白了，其實你開心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你遺忘了以前的夢想，哪怕我的追逐沒了意義，但見到你開心，我也挺滿足的。

    佟喃沒料到宋音池會這樣說，整個人都懵了，這種氣餒的話比直接罵她、笑話她更讓她來的難受。

    不是的，佟喃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說話，只干巴巴地說道，你衣服都濕透了，我們快回家吧。

    她還想關(guān)心一下宋音池的，下了大雨，別一個人跑出來，但宋音池扭過臉龐，看向車窗外蒙蒙雨幕，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便也截住話音。

    一個小時后。

    車停進酒店的地下車庫里。

    佟喃熄了火，偏過頭卻發(fā)現(xiàn)宋音池已經(jīng)睡著了。

    她雙眸緊閉，長睫扇下一層陰影，睡得卻不大安穩(wěn)，眉心緊蹙，嘴里念念有詞。

    佟喃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蒼白的臉上有兩團不正常的紅暈。

    抬手往宋音池額心一碰。

    很燙，發(fā)燒了。

    佟喃連忙下車，繞去副駕駛打開門。剛俯身替宋音池咔噠一下解開安全帶，對方guntang的臉龐沾著一層薄薄的水汽，靠過來，埋進她的頸窩中，依賴地蹭了蹭。

    佟喃被刺激得渾身一顫，蜷了蜷指尖，兩指扯住宋音池衣擺，深呼吸兩口，鎮(zhèn)定下來。

    她拍拍宋音池的側(cè)頰，柔聲道：醒醒？

    唔宋音池難受地動了下，灼熱濕潤的唇貼上佟喃微涼的側(cè)頸，便不愿再動了。

    發(fā)絲冰冰涼涼，像淋了雨的大型毛絨動物，向著她無底線撒嬌。

    佟喃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好把將宋音池背在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