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風(fēng)繾雪牽住他的手,一道慢悠悠往回晃。 影子很長,陽光很好。 隨著各宗門的離開,春潭城也逐漸恢復(fù)往日秩序,長策學(xué)府暫居的村落更是寂靜,大白天甚至聽不到鳥雀的聲音。 風(fēng)繾雪本來打算幫謝刃收拾一下行李,但實在學(xué)藝不精,大有越收拾越亂的趨勢,好端端的衣裳也被疊成咸菜,于是隨手一丟,很不負責(zé)任地坐回桌邊喝茶了。 謝刃整個人粘上來,他最近正經(jīng)像一塊半融不融的麥芽糖,經(jīng)常站著站著,就要身子一歪往過貼,雙手還要往腰間一摟:阿雪 風(fēng)繾雪:嗯。 謝刃在他的脖頸處蹭: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多想想我。 風(fēng)繾雪問:那你會想我嗎? 當(dāng)然,我肯定天天想你。 你既入寒山,不想著勤學(xué)苦修,卻要浪費時間天天想我嘶。 謝刃牙齒叼著他的一小塊皮rou:不許找我的茬。 風(fēng)繾雪反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可能是被那沙啞的語調(diào)蠱住了心神,還真就皺眉由著對方咬,直將粉白的脖頸添上一圈曖昧紅痕,師父看了要發(fā)病,二師兄看了想打人。 謝刃將他整個圈在懷中,覺得委屈死了雖說跟著曜雀帝君是自己的決定,但越臨近分別,他就越不想走,黏黏糊糊地咬完脖子又去咬耳垂,嘴里小聲問:你怎么看上去一點都都沒有舍不得我。 風(fēng)繾雪道:我沒有。 謝刃強調(diào):你昨晚深夜才回來。 我在同師兄下棋。 我都要走了,你還下棋。 謝刃說完,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沒有道理,為了遮掩心虛,于是又湊上去親。此時夕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天上掛滿紅彤彤的晚霞。風(fēng)繾雪坐在椅子上,稍稍仰著頭,謝刃彎腰俯身,雙手扶著兩側(cè)扶手,將對方禁錮在自己身前。 耳畔只有風(fēng)聲,和兩人吻到動情的喘息。 翌日清晨,天還沒有大亮,帝君便帶著謝刃出發(fā)前往寒山,同行的還有竹業(yè)虛與謝員外夫婦。 枕邊一空,風(fēng)繾雪也不愿再睡了,于是前往鸞羽殿給風(fēng)初止送請柬,結(jié)果進門就撞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便叫他:崔浪潮! 哎!崔望潮笑著轉(zhuǎn)身,上仙。 別叫我上仙。風(fēng)繾雪看著他手中的炸串,你吃個東西,為什么像做賊一樣? 提到這茬,崔望潮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我這一個月簡直過得提心吊膽,現(xiàn)在好不容易就吃點rou串慶祝一下。 好不容易什么?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位尊者終于走了唄。崔望潮壓低聲音,又忍不住訴苦的欲望,太嚇人了,有他在,做事就任何紕漏都出不得,簡直像是一桿秤,說一就必須得一,差一分一厘都不成。 風(fēng)繾雪道:曜雀帝君向來嚴苛。 是,我又沒帝君說不好,光芒萬丈正氣凜然,修為深廣如海,我也是萬分敬仰的。崔望潮道,但我是個俗人啊,好吃懶做的毛病多了去,不像謝刃,他真是夠厲害的。 本事厲害,能受得了曜雀帝君也厲害,反正要是換成自己,別說是追隨帝君修習(xí)了,哪怕是進到寒山就有現(xiàn)成的帝君之位可以坐,那也得好好考慮考慮。 風(fēng)繾雪從他手中抽了根rou串:難怪你近日勤勤懇懇,跑進跑出,我還當(dāng)是轉(zhuǎn)了性,原來是因為想在曜雀帝君前表現(xiàn)。 我這哪是表現(xiàn),是自保。崔望潮糾正,我可沒謝刃那么大的野心??! 風(fēng)繾雪將竹簽戳回他身上,又冷又兇:阿刃也沒有野心,那叫責(zé)任,崔浪潮,你下回再亂說,小心我將你架在火堆上一并烤了賣! 崔望潮疼得五官扭曲,好的,我記住了。 第81章 寒山高聳入云,三大頂峰終年被白雪覆蓋,巍峨不可攀。 曜雀帝君重生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整個修真界,破軍城自然也不例外,城門口早早就掛滿了錦緞。這一日,人人都是天還沒亮便起床,穿上新衣收拾整齊,準(zhǔn)備恭迎帝君。 結(jié)果等啊等的,等到太陽都快落山了,也沒等來正主,甚至連傳聞中那很喜歡吃流水席的、很喜歡聽說書的,謝小公子的爹娘都沒有等到,白白準(zhǔn)備了滿城的酒宴和戲臺。 但其實謝員外是想湊熱鬧的,卻被寧夫人扯著耳朵給拽走了,口中呵斥,兒子都要去那一看就很苦寒的荒山野嶺修習(xí)了,你竟還想著要去吃席? 謝員外初時不以為意:能被帝君收歸門下,吃些苦怕什么,我看你就是太溺愛他。 結(jié)果進山之后,一看到修建在峽谷中的幾間茅草屋,自己也驚呆了,抽空將竹業(yè)虛扯到一旁,含蓄委婉地提出,這房子是不是過于潦草了些,您看這樣行不行,我來出錢聘請一些工匠,至少將那漏風(fēng)的窗戶給糊起來吧。 竹業(yè)虛道:此處深幽靜謐,萬物純凈,倘若大興土木,反而會壞了靈根。 聽到這話,謝員外不自覺就往山巔瞄了一眼,墨家的五千仙筑師還在那里忙碌著,雖說暫時看不出大殿雛形,但擺出的陣仗可不小,粗金圓木堆碼得整整齊齊,正與雪光一起折射出日光,亮得刺目。這這都不說是大興土木,怎么我給兒子糊個破窗,倒不成了? 不過謝刃卻對住處沒有多少意見,他雖說也是殷實富戶家中嬌慣著長大的,但天生就心大又皮,到了長策學(xué)府更是常常挨罰,滿是石子的思過院都能跪,漏風(fēng)的房怕什么。 謝員外只好裁了些紙張,幫兒子將窗戶遮了遮,寧夫人又將衣物行李整理好,眼看日頭已西斜,夫婦兩人差不多也就該下山了。謝刃嘴里啃著果子,有些奇怪地拿起桌上一個茶壺:咦,這沉石茶壺不像是我爹會買的東西啊,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這不是你讓木雀捎回家的嗎?寧夫人道,你爹寶貝得很,一直揣在袖子里,沒事就拿出來嘬兩口。放進沉石茶壺中的水,能整日不涼,這山間陰冷苦寒,你且自己留一陣,修習(xí)完還能有口熱水喝。 謝刃:我送的? 他稀里糊涂地想,我沒送過啊,又細問了半天,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為何那天捎家書的木雀會飛得又笨重又緩慢,一時間心里像是打翻了蜜酒,整個人都有些飄,連忙追問:不是我送的,是小雪送的,除了這茶壺,還有什么? 你爹還高興呢,搞了半天,不是你的孝心?寧夫人被他晃得受不了,行了行了,我再想想啊,東西可不少,有靈器有補藥,琳琳瑯瑯鋪滿了兩張大桌。 謝刃聽得傻樂:怪不得,他那晚都不讓我看木雀,原來是為了偷偷給你與我爹備禮。娘,你回家之后,也替我往青靄仙府里送些東西好不好,不要多貴重值錢的,能哄得小雪高興就成。 都要送禮了,哪能只給一個人送,仙尊與兩位上仙都不能漏。謝員外大包大攬,你只管放心,這事包在爹身上! 他壓根就不去想這非年非節(jié)的,兩家人為何要互相送禮,既然答應(yīng)了兒子,就要做到最好,于是直到傍晚時分出了山,還在與夫人商議著要去買些什么。 不遠處的破軍城已經(jīng)燈火漸熄,歸于夜色沉寂,與寒山之巔喧囂御劍的仙筑師們形成鮮明對比,謝員外往高處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嘀咕幾句,這都能修,為何一間破屋卻補不得? 這你還真說錯了。寧夫人道,曜雀大殿最終會修建成什么樣,是由諸位長老與各大宗門共同商議的。我聽竹先生說,帝君現(xiàn)在一門心思都在阿刃身上,只想在他自己重歸凜冬之前,將蒼生安心托付,可顧不上什么金殿銀殿。 阿刃才十七八歲,哪里就扯上蒼生了。況且這世間妖邪一日不除盡,煞氣就一日不消退,我看帝君少說也能在世間待上幾十年,咱兒子不必著急,慢慢學(xué)就成。 慢慢學(xué)還是晝夜不歇地學(xué),那是你與我能決定的嗎? 這夫人,你說兒子怎么就這么爭氣呢。謝員外說著說著,竟然還開始搖頭晃腦地嘆氣,我先前只想著阿刃若有本事,你我就能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一番,卻從沒想過要在全修真界炫耀啊,現(xiàn)在走到哪里吃飯都不必付錢,還有人爭相攀關(guān)系,一個個熱情得上頭,搞得我連好菜好酒都不敢多點。 寧夫人實在不愿搭理他,心想,這幸虧你兒子也是我兒子,否則要是聽旁人用這欠揍的語調(diào)跑來炫耀,拳頭八成是忍不住的。 寒山深處,謝刃問:師父不多留幾天嗎? 竹業(yè)虛坐在桌邊:怎么,還有事要同師父說? 沒有。謝刃拖過一把椅子,反跨著坐好,就是不想讓師父走。 竹業(yè)虛笑道:在長策學(xué)府時想方設(shè)法不來上課,回回一見我就跑,現(xiàn)在倒是舍不得了? 謝刃將下巴架在椅背上:師父,待我同帝君修習(xí)完后,還能再回學(xué)府嗎? 該念的書尚未念完,不回學(xué)府,你還想到哪里去。竹業(yè)虛替他整了整頭發(fā),又叮囑,在寒山這段時日,可千萬別偷懶闖禍,帝君此番重生,神魂尚且不穩(wěn),教導(dǎo)你是要花費大力氣的,莫要無事生非,惹他生氣。 謝刃道:是。 那為師就回去了。竹業(yè)虛站起來,你且安心待在這里,倘若有什么不能解決的事,就送封信回長策城。 謝刃一直將竹業(yè)虛送到山口,目送著他御劍遠去,方才轉(zhuǎn)身回住處。走得心不在焉,步子也踩得深一腳淺一腳,沒留神就撞到了眼前之人。 嘶 他顧不上捂酸痛的鼻子,慌忙垂手站直:帝君。 曜雀帝君身材極為高大,謝刃放在人群中已經(jīng)算醒目,在他面前也是矮了一個頭,再加上身份地位的差別,兩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如長空烈鷹與剛孵出的白絨小雞崽。謝刃連頭都沒怎么抬,心中想起先前白沙海的數(shù)千帝君,當(dāng)時雖已覺得震撼萬分,但現(xiàn)在一看,數(shù)千加起來竟也不抵眼前這一個。 曜雀帝君冷冷轉(zhuǎn)身:隨我來。 謝刃答應(yīng)一聲,小跑兩步追了過去。這不是回住處的路,而是直通往山間寒窟,看來今晚的覺是沒法睡了,他暗自撇撇嘴,向來喜歡惹是生非的混世小魔頭,生平第一回 有了希望這三個月能平靜度過的念頭。 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在師父面前能耍賴,在心上人面前能撒嬌,但在曜雀帝君面前,除了勤學(xué)苦練,做旁的事好像都沒什么意思。 罷了,還是老實一些吧。 天邊繁星閃爍。 云海深處,風(fēng)繾雪坐在白玉亭中,白衣銀冠,依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指下琴弦。與數(shù)月前一樣的場景,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木逢春拎著一壺坐在他對面:喝一杯? 不喝。風(fēng)繾雪尾音沙啞,我困了。 困了怎不回去休息? 我想阿刃。 木逢春聽他這么說,覺得自己真是沒事找心塞:但你們才分開不到十日。 風(fēng)繾雪單手撐住腦袋:十日也想。 一日三秋,十日就是三十秋,三個月,九十天,兩百七十秋。 一對有情人,兩百余年見不得面,話本都不敢這么寫。 風(fēng)繾雪手指按住顫動琴弦:師兄。 怎么?木逢春替他斟酒。 我想問問自己的身世。 身世?怎么突提起這個。木逢春不解。 風(fēng)繾雪端起酒杯:只是覺得,我既如此不喜曜雀帝君,總得有個理由,今生找不到,就只有往前世輪回跑。 木逢春提醒: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份不喜,只是因為帝君要帶走謝刃? 風(fēng)繾雪搖頭:不是,我不僅不喜他,我還怕他。 怕? 刻在骨子里的怕。 木逢春猶豫:這 風(fēng)繾雪無心飲酒,又將杯子放了回去:師兄,我前世不會真是什么妖物吧? 胡說!竹影突然一動,從中走出一名青袍男子,身形很高,面容生得冷峻,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青靄仙府的大師兄,夙夜上仙月映野。 他將木逢春趕起來,自己坐在風(fēng)繾雪對面:下山的時間不長,除了那姓謝的小崽子,怎么還帶回了一身胡思亂想的本事,且跟師兄說說,如何怕,有多怕? 風(fēng)繾雪道:自從帝君重生那日起,我?guī)缀趺恳煌矶紩鲐瑝簟?/br> 月映野問:夢到什么? 風(fēng)繾雪答:滔天火海。 先前也夢到過,但先前每回驚醒時身邊總有人陪,被抱在懷中哄兩句,胸口壓抑的悶痛便能消散些許。但現(xiàn)在謝刃人在寒山,午夜再驚醒時,手邊只有冰冷玉枕,所以常常是睜著眼睛等天亮。 木逢春拍板,以后我與大師兄陪著你睡。 結(jié)果遭到小師弟的無情拒絕。 木逢春心酸得很,小時候可都是我哄你睡覺的,唉。 月映野道:曜雀帝君斬妖,用的是燭照神劍,而神劍劍魄此時又在謝刃靈脈內(nèi)。你既夢到火海,懷疑自己前世是妖物,怎的偏不怕謝刃? 風(fēng)繾雪手指勾了一下琴弦,帶出些許煩躁音韻:若我能想通,也不必夜夜難以安枕。所以關(guān)于我的身世,師兄當(dāng)真沒有瞞什么嗎? 這有何可瞞的。月映野無奈。 那年是無為仙尊過壽,自己與師父路過流花嶺時,見一處深谷有云光環(huán)繞,便過去查探,卻在花叢中撿到了一名小嬰兒。嬰兒全身都被光芒裹著,正在安靜沉睡,透出一股寒玉沁涼,明顯是由天地孕出的一根靈骨,魂魄剔透得像最清澈的水。 月映野問他:妖邪大多為惡,且不說被斬后還能不能轉(zhuǎn)世,即便是能,你可見過哪個大妖在轉(zhuǎn)世時,魂魄能干干凈凈,不帶一絲煞氣?若讓我說,你前世非但不是妖邪,還極有可能是位正義磊落的降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