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看著滿殿的宮妃，她們有的小時候抱過他、有的向他問過安、也有的對他不屑一顧，而此時她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絕望又憤怒。

    “殿下，該走了?！苯胂脑俅未叽佟?/br>
    “我能救她們嗎？”小太子咬緊嘴唇認(rèn)真問：“本宮是未來的皇帝，皇帝說什么話，大家都要聽對不對？”

    江半夏停在原地微不可查的嘆了聲，委婉道：“殿下可以問問她們。”

    按照宮里的慣例，那些殉葬宮妃的家人會得到世襲錦衣衛(wèi)千戶、百戶的官職，這種世襲幾乎只有朝中一品大員和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功臣才能有的待遇。

    她們不想死？她們的家人呢？她們的家人當(dāng)然希望她們用命為家族掙下前程，畢竟宮妃出不了宮，皇帝去世了她們就沒用了。

    [茲委身而蹈火，隨龍馭駕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jié)行。]

    “殿下，我今年才十七歲，家里有個弟弟?！鄙倥I啜泣：“以后就不能再孝順父母了?！?/br>
    她們一個個哭的像個淚人，卻沒有人想過要逃，甚至有人甘愿赴死。

    小太子年齡小心軟，他答應(yīng)這些宮妃幫她們完成最后的心愿，有人遞上腰間荷包希望能捎給她的母親，有人請求死后幫她多燒點(diǎn)紙錢。

    她們緊緊地簇?fù)碓谝黄?，似乎這種赴死是‘無上榮耀’的。

    “嗤。”曹惠嬪抱著胳膊冷冷地盯著那群宮妃，她不再試圖逃跑，死灰一般的眼睛徹底失去光澤。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曹惠嬪冷笑道：“現(xiàn)在看到了？”

    江半夏搖頭，她沒有資格看笑話。

    “我爹對我說，只有太子榮登大寶，才能保住曹家?！辈芑輯逭Z氣一頓，自嘲道：“是‘曹家’，不是我。”

    她突然大笑出聲，笑到眼淚落下：“我就是個笑話！”

    從她進(jìn)宮起就和蔣貴妃明爭暗斗，互不相讓，總以為能爭出個錦繡前程，誰想...大家到死都一樣。

    可憐，可笑又可悲。

    “我真羨慕你。”曹惠嬪對著江半夏道：“如果有來世，我愿做一男兒，馬革裹尸也好、碌碌無為也好，總好過做女人?！?/br>
    這個世道不拿她們當(dāng)人。

    江半夏沉默，她的手死死握緊刀柄，向來堅硬的心被豁了一道口，許是命運(yùn)相通的悲鳴。

    “聽說上吊的人不會立馬死掉?！辈芑輯宀粮裳蹨I：“要是一會兒我掙扎的太厲害，你就給我一刀，讓我去的痛快點(diǎn)，就...就看在之前的交情上?！?/br>
    她和江半夏之前在梅林里鬧出烏龍，有的不是交情，應(yīng)該是結(jié)仇，曹惠嬪苦笑。

    “上吊很痛苦?！?/br>
    “什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噩夢

    “你要是...想活下來，我可以幫你?！苯胂牡恼Z氣突然軟了下來。

    曹惠嬪輕笑出聲，她的神色逐漸轉(zhuǎn)為平靜：“不必，活下來又如何？四處躲躲藏藏，茍延殘喘？你覺得這些會是我想要的嗎？”

    她年幼時跟隨父親戍守邊關(guān)，浩大的天地之間任她遨游，那時多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個俗人，向往過京都的繁華又貪戀榮華富貴，也常自以為是，其實(shí)算下來真的可悲。”曹惠嬪抱緊自己：“那日的事我向你道歉，看在將死之人的份上，原諒我吧。”

    “你可以不必死。”江半夏抿著嘴，情緒盡數(shù)斂進(jìn)眼眸。

    曹惠嬪搖頭：“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什么？最討厭你自以為是，明明都是一樣的人，你卻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就像施舍一樣?！?/br>
    “你冷漠、殘忍、不擇手段，這些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是致命的道德缺陷，可放在男人身上卻是做大事的梟雄，從我知曉你的一切后就開始瘋狂的嫉妒、羨慕，明明，明明大家都一樣，憑什么你活的這么肆意？憑什么...憑什么？”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梟雄之所以能稱為梟雄是因?yàn)橛凶銐虻囊靶摹！苯胂哪碇侗系募y路，沉聲道：“舊的道德里要求所有人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他們劃了一條線將人分割開來，將身份低下的人踩進(jìn)泥里將女人關(guān)進(jìn)家里，而我只是踏出這條線罷了?！?/br>
    江半夏驟然松開握住刀柄的手：“我..想活著，沒有別的。”

    風(fēng)浪掀翻白練，蕩起千層‘雪浪’，她突然想起蔣貴妃宮中的雪狐皮毛地毯，似乎也是這個樣子的。

    “該上路了！”

    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音刺破夜空，殿梁上盡懸白綾，宮妃們抖著腿站在小床之上，哭聲震天，生死面前沒人不膽怯。

    “哎呦，娘娘們可別哭了，下去伺候先帝，這可是天大好事，想想你們的家人，從此以后榮華富貴享不盡?！笔氐畹奶O(jiān)安慰道：“一會兒奴婢們撤掉矮床，就一下，絕不會讓娘娘們痛苦?！?/br>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著，不要再赴‘我’的后塵?！辈芑輯宕藭r心如止水，率先蹬翻小床，她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動靜。

    大殿之上盡懸梁自盡的宮妃，不論自愿還是被迫，都會得到朝廷‘節(jié)烈’的表彰，她們的家族也會為她們自豪，甚至引以為傲豎地起一座又一座貞節(jié)牌坊。

    多么諷刺啊。

    江半夏嘲諷的笑出聲，渾身止不住顫抖，她的噩夢又回來了。

    “??！”蔣貴妃赤著腳奔跑在大殿之中，凄厲的呼喊著，寒風(fēng)灌耳，細(xì)碎的聲音里全是‘好恨’‘好恨’‘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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