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陸家餐廳。 拉開椅子剛坐下的陸德堯突然問,“小昕,桐桐升學(xué)宴請的親戚,電話都打完了?可別有遺漏?!?/br> 才坐好的沉桐一聽,心思轉(zhuǎn)到身邊人身上,下意識陪他等待答案。 只聽mama陸昕語氣爽悅,“放心吧爸,名單你和媽對了好幾次,我是照名單都打的,咱們家好多年沒這么大喜事了,不會錯的。” “有些遠(yuǎn)地方的親戚,雖來不了,也不能怠慢了?!?/br> “知道,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 沉桐覺得爸爸沉默得有些冰凝,她想話題就此打住,最好都不要說話了。 可惜,并沒有,陸昕甚至把話遞到她嘴邊,“桐桐,吃完飯,去把那兩套小禮服試一下,不合適明天好送去改?!?/br> 沉桐不敢吱聲,不是害怕,而是不忍,擔(dān)心爸爸下一瞬就會被激得怒不可遏,雖然從未見他那樣失態(tài)過。 她僵硬點點頭,好像“嗯”出聲來,又好像只悶在喉嚨里。 余光里,爸爸沉默地吃著寡飯,平和如常,不置一詞。 “剛剛那件藍(lán)色的有點大,還是這件紅色的修身好看,明艷又嬌俏?!?/br> 陸昕對這件束腰小禮服很滿意,扶在沉桐肩上,把鏡里鏡外的女兒看了又看,白皙的鵝蛋臉,靈動的雙眼,多俏皮可愛,“就它了,嗯?” “嗯?!背镣┞曇舻?,有些心不在焉,“mama,你打電話給奶奶了么?還有大伯?!?/br> 陸昕臉上頓時有些不好看,折身去掛藍(lán)色那件,“太遠(yuǎn)了,你奶奶年紀(jì)大了,也來不了?!?/br> “那你告訴奶奶了么?就是通知一下?!?/br> 陸昕背著她道,“你爸爸會打電話的?!?/br> 沉桐也固執(zhí)起來,“你打電話和爸爸打不一樣。” 虞申黎進(jìn)屋發(fā)現(xiàn)母女間氣氛不對,輕輕關(guān)上門,“怎么了?” 陸昕一邊把小禮服掛進(jìn)衣柜,一邊道,“她在鬧脾氣呢,要接奶奶來?!?/br> 虞申黎嘆氣,拉起沉桐的手,“不是我們不接他們來,太遠(yuǎn)了,不方便,而且這場合也不合適?!?/br> “七叔公家也很遠(yuǎn),還在國外呢。我是奶奶孫女,爸爸是奶奶兒子,怎么不合適了?” 虞申黎道,“你不知道,他們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事,你爸媽結(jié)婚那回,在親戚面前鬧了多少笑話?!?/br> 沉桐不喜歡家里人對奶奶的輕視,壓著聲音說,“你們不讓他們來,連通知一聲也不肯?你們讓爸爸心里怎么想?我告訴奶奶被清斐錄取了,她高興得不得了,還讓大伯轉(zhuǎn)錢給我了?!?/br> 虞申黎脫口而出,還不自覺揚(yáng)了點聲,“叁百?五百?買你這衣服一塊布夠么?” 沉桐皺眉,心里不高興這種輕辱,掙開手,“奶奶你小聲點,別讓爸爸聽見了。” 燈光漫進(jìn),夜色深了,屋內(nèi)還可勉強(qiáng)視物。 沉桐躺在床上,感覺心口發(fā)悶,渾身躁意,調(diào)低空調(diào)溫度,翻來覆去,依然睡不著。 打算抹黑去廚房倒杯冰水,腳剛踏進(jìn)客廳,被燙了一般縮回來。 陽臺上坐著一個人,從額頭到鼻梁下巴,乃至靠椅子的脊背,處處線條洗練分明,很深沉伶仃,也很漂亮。 沉桐心沉了沉,想起一句書里的話,側(cè)影很美的人,一定是個美人,不論男女。 她手扶墻拐,覺得mama應(yīng)該愛過爸爸,但根本無從想象他們的戀愛。 不多時,那邊的影子忽然站起來,一下子,修身豐儀,陽臺外的夜景嘩然不同。 隔著客廳,隱隱約約地彼此照面,兩邊都怔住。 沉桐腦袋一嗡,噌地縮身溜走,慌不擇路,手磕到門邊,脫口輕“呀”了一聲,驚動了快睡著的陸昕,“桐桐,怎么了?” “碰了一下,沒事?!背镣┗琶卮?,感覺自己向誰招供來著,頓覺心虛。 反手關(guān)上門,手腳亂用竄進(jìn)被窩,捂著手,心跳得厲害,血氣亂涌,情緒反而安定了不少。 * 藍(lán)天酒店。 沉桐被陸昕拉著周旋于親友之間,有她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作為焦點人物,少不了被詢問,被夸贊,被樹作榜樣。 她mama奶奶對誰都一樣的熱絡(luò),什么話都能揮灑應(yīng)對,游刃有余。 沉桐跟著一一迎笑應(yīng)對,既不自在,也吃力,難免開小差,神色木然,這時當(dāng)然少不了收到陸昕滿臉笑容下的眼神警告。 好容易挨到吃飯,陸昕終于放開她,親熱地說,“桐桐,你去隔壁包廂陪哥哥jiejie弟弟meimei們?!?/br> 話音一落,沉桐如釋重負(fù),自己又能呼吸了。 包廂的門推開一點縫,飄出交談聲,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散淡囂張。 “去年我的升學(xué)宴,家里份子錢收了一百多萬?!?/br> 有人揶揄,“你升學(xué),在國外呆一年,學(xué)的什么整明白了么?” “去,你敢說不要槍手,自己畢業(yè)?” “那又怎樣?我又不是繼承家業(yè)的料,我爸媽連文憑都不指望我拿,不過想用學(xué)校多圈我?guī)啄炅T了。”話里話外,有點無所謂,也有點落寞的意思。 “有寫作業(yè)的業(yè)務(wù),可以找我們啊?!背镣┩崎_門,開玩笑接了句話。她本來生得好看,又青春自信,還穿了件襯人的精致紅裙,越發(fā)苗條窈窕,風(fēng)彩照人。 那幾個小紈绔抬頭對上眼,個別著實愣了片刻,而后一個叫譚商的少年笑說,“小狀元來了,小時候我們一起上的學(xué),學(xué)校都一樣,沒見有什么差,好像一覺睡醒,周靈韻、鄧安哲的學(xué)校是重點,沉桐考進(jìn)了清斐?!?/br> 旁邊人搭上他的肩膀,“高中畢業(yè),覺皇譚少開始人間清醒?!?/br> 他們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圈子里,沉桐、周靈韻和鄧安哲是比較能潛心學(xué)習(xí)的。 從初中到高中,學(xué)校不一樣,各種分流也漸漸明顯。不過現(xiàn)在聚在一起,還都愿意說一說,無非是些吃喝玩樂,變化的是,時不時注意說話適可而止。 家境相當(dāng),年齡相仿,貌似能聊到一起,又似乎不會盡興。 沉桐抽身出來,輕輕帶上門,也不知道去哪,隨意沒走多遠(yuǎn),便在休息室門邊止步—— 又碰到爸爸了。 沉適正坐在沙發(fā)上跟人說電話,臉不自覺往手機(jī)那邊傾,嘴角有笑,目光柔軟—— “嗯,她現(xiàn)在在陪朋友?!?/br> “我知道,您放心,等會兒我就過去?!?/br> “我也是才從那邊出來,抽空跟您說說話?!?/br> 那么依戀,那么親昵,爸爸跟奶奶打電話時才這樣。 遠(yuǎn)處突然有高跟鞋的聲音漸近,像是mama。沉桐下意識躲到一邊,陸昕進(jìn)去不久,里面?zhèn)鞒鰩榫w的低聲爭論。 “你沒看見有多少親戚?我和爸媽都忙成什么樣了?你躲這自在!” “我也才出來?!?/br> “你跟你媽打電話,什么時候不能打,非得挑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丟下一攤子親戚,你誠心的?” “你不能好好說話?今天非要在外面吵架?” “是,是我要在這里吵,難道你要回家當(dāng)著我爸媽來吵?” “我先出去了。” 沉桐看她爸爸穿得休閑,氣質(zhì)干凈挺拔,此時腳下卻有些凌厲帶風(fēng)。 她沒料到,今天爸爸mama也可以發(fā)生爭執(zhí),她不大喜歡mama的語氣和態(tài)度,等沉適遠(yuǎn)去,她站出來,“mama,來了這么多親戚,你們親親熱熱的,爸爸想奶奶了,也是人之常情。” 陸昕臉色仍是難看,語氣更不好,“他有人之常情,就不管咱們家的人情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