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臣(重生) 第8節(jié)
第6章 背上書 是什么字 夜半子時,冷月天懸;暗雨籠江,天地瀟聲。 巨輪樓船好似一座巍峨宮殿,輝煌壯麗,光華耀眼,靜靜泊行。與樓船相比,艨艟纖細小巧,仿佛是追隨鳳凰的百鳥,無聲無息地撞碎這彌天雨幕。 人就是賤得慌。步練師估摸自己是躺久了棺材板,被拔步床伺候著反而睡不著,干脆起身披衣,推門出來看雨。 結果步練師抬頭一看,與薄將山四目相對,立刻就想調(diào)頭走人:“……” 怎么又是他,這也能撞上? 薄將山正側坐在幾步開外的朱漆闌干之上,背靠朱紅大柱,手夾翠玉煙管,雍容古意的永安八年造隨意地擱在腳邊,眩出一筆漆黑冷冽的鋒寒。這人估計也是夜半起興,白發(fā)并未束冠,穿著也頗為隨意,一改平日里的冷肅陰沉,反而呈出一番放浪勁逸的俠氣來。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辈骄殠煹K于禮數(shù),只能硬著頭皮站定,“相國好雅興。” “步大人這就冤枉薄某了。”薄將山一咬煙桿,似笑非笑,“我明明為的是‘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令公風儀,薄止心折?!?/br> 步練師:“……” 步練師咳嗽一聲,避過臉去:“相國,煙草勞肺傷身,最好是戒了?!?/br> 薄將山一揚眉毛,翠玉煙管倒手,把柄朝著步練師,展臂遞給了她:“那步大人替我保管著?!?/br> 步練師:? 客套話而已,我們很熟嗎? 薄將山悠然收回,他倒是坦蕩,反而顯得步練師小家子氣了;步練師當然不許自己的氣度矮他一頭,當即劈手奪過了煙桿:“步某收下了?!?/br> 薄將山忍俊不禁,朗聲大笑。 步練師臭著一張臉,看著這神經(jīng)病半夜發(fā)作: 薄將山,你無聊? 薄將山審美特殊。旁人見步練師冷若冰霜的臉色,只會覺得大難臨頭;而薄將山這種足金足量的瘋子,才會覺得這張臉就是惹人憐愛—— 可愛極了。想讓人細細剝下來,收藏在金屋玉匣里。 步練師注意到了薄將山的目光:“相國在想什么?” 薄將山直抒胸臆,語氣溫柔,神情寵溺:“剝你的臉。” 步練師:“……” 這男的怎么一言不合就發(fā)癲。 · · 薄將山只是嘴上說著好玩,倒不會真的跟步練師撕——物理意義上的撕——撕破臉,畢竟當夜在書房密談,基本能確定一個事實: 他們有共同的,明確的、強大的敵人:三柱國。 而如今時來運轉,步練師無從選擇,只能與薄將山合作。 步練師淡淡地把茶喝了,萬般思慮在心中飛速瘋轉,這是目前而言,她最聰明的活法。 先前步練師與薄將山勢如水火,其根本的利益干系,是儲君問題。太子周望在天一殿做尚書令,薄將山身為尚書左仆射,是太子集團中唯一的“柱國”,也是太子手中一柄最快的刀;而她步練師,則支持這幾位皇子之中,軍權最大、勛功最多、武藝最高的—— 二皇子,關西秦王,云麾將軍,周琛。 她的發(fā)小,她的竹馬;她的兩小無猜,她的天真浪漫。 薄將山偏頭看她半晌,眼神甚不明朗,突然涼悠悠道:“步大人,且抬頭?!?/br> 步練師回過神來,抬起眼去。只見江霧飛渺,遠山延綿;山花欲燃,環(huán)抱古剎,正是梧州城郊的佛廟。 梧州到了。 薄將山很輕地笑了一聲: “‘伍胥山頭花滿林,石佛寺下水深深’?!?/br> “……”步練師臉色驟地一寒,冷冷地覷著他,“相國,我耳力不好,你說什么?” 步練師素來不愛吟詠風月,但還不至于聽不出薄將山的暗諷,此句棹歌下句便是“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 薄將山這是在譏諷她對周琛的心意! ——大膽?。。?/br> 薄將山慢聲輕嘲,越說越輕:“看來步大人記性不好?!?/br> 他俯下身來,湊近步練師的耳側,語調(diào)愉悅,字字誅心: “步大人,你身陷囹吾后,你猜秦王做了什么?” 步練師青筋暴起,礙于禮數(shù),但竭力克制:“薄大人,皇子舉止,……不是我等臣下能夠妄自非議?!?/br> “薄某只是在幫大人回憶,”薄將山低低地笑了起來,“秦王可是什么也沒做?!?/br> 周琛為了避嫌,對步練師一死,可是不管不問。 步大人,這就是你,傾慕的男子? · · 殺人誅心。 步練師渾身一震,雙手握拳,但她定力超卓,究竟還是忍住了。 她理解周琛,她毫無怨懟。 步練師被斬,只是皇帝在三柱國前吃了癟;周琛身為皇子,他皇帝爹尚且搞不定的怪物,他又能做什么呢? 況且太子與他關系日漸緊張,為了避人口舌,自去把柄,與她一介罪臣劃清界限,那是再明智不過的。 至于這青梅竹馬之關系,兩小無猜之舊情…… 紅塵知己三千個,她究竟算得了幾錢? 她突然覺得一陣心寒,又有幾分可笑,也不想再與薄將山計較,兀自笑道: “所以?” 薄將山一靜。 “薄大人,”步練師無悲無喜地看著他,“一私事耳,何必掛懷?” 江上冷風一卷,船上燈籠飄搖,光影乍然無序,疾風亂影之中,二人四目相對,像是兩匹狹路相逢的孤狼。 “私事。” 薄將山一揚眉刀,語氣曖昧地重復: “……哦,私事?!?/br> 步練師下意識地覺得不妙,還未來得及動作,整個人就被撈了起來。 · · 什么? 步練師足足用了三瞬,才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薄將山單手便把她撈了起來,正往自己廂房的方向走去! 步練師:“……” 不對,不對,這個戲碼,怎么有點像良家婦女,被賊人擄掠…… 步練師位極人臣已久,一時間腦子竟轉不過來,此刻突然醒悟道: 等等,我不就是這良家婦女? 對,她現(xiàn)在銃槍不傍身,就是個弱質(zhì)女流! 步練師:“……” 這薄將山,豈不就是采花賊? 步練師后知后覺,怫然大怒:“薄止!你放肆??!” 她聽見薄將山笑了,笑得她不寒而栗,笑得她手腳發(fā)涼。 他笑道: “多罵點,我愛聽?!?/br> · · 此為常識:女子遭賊人擄掠,定要大叫非禮,向旁人求救。 步練師死死地咬著牙:“……” 一,她很清楚,這里可是薄將山的瘋人院,他就算活/剮了她步練師,也沒人會說一個不字,沈逾卿估計還會猴叫一聲“好耶”; 二,她可是堂堂步家嫡女,三品金印紫綬,哪有放聲大叫的道理! 三—— 她不叫,她動手! 步練師反手一拔頭上發(fā)簪,猛地刺向薄將山臂膀大xue:“放開我!” 發(fā)簪鋒利無匹,霎那就見了血,薄將山紋絲不動,連氣息都沒亂: “步大人喜歡這么玩?” 這個男人瘋得太自由,步練師驚得一時語塞:“……” 不是,這瘋子,當真不會痛么? “繼續(xù)?!北⑸叫α似饋?,步練師毛骨悚然地發(fā)覺,這笑聲居然頗有些寵溺的意思,“我就喜歡會撓人的貓?!?/br> 瘋子! “……”步練師有些發(fā)抖了,“薄止,我敬你為相國,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