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匯說著就往回跑，他揣著雙手，赤著雙足，和來時的威風(fēng)截然不同。

    “哎！”小孩的聲音終于大了一點。

    徐匯轉(zhuǎn)過頭，笑著說：“小啞巴，我父親是將軍，陛下會聽他的話，過幾天你們就能領(lǐng)到撫恤銀了。不要在尋死了，好好鍛煉身體，等我將來做了將軍，我就讓你當(dāng)我的兵?！?/br>
    徐匯的身影消失在巷角，徐巢還在站在雪地里，穿著不合身的華服，眼里閃著奇異的光。

    徐巢用少年給的錢賃了一間房子，很小，將將夠他睡覺。他不想永遠睡去了，他想鍛煉身體，他要當(dāng)兵。他把少年的衣服包好，放在房間里最隱蔽的角落，每日拿出來看一看，摸著大壁虎上的紅瑪瑙，就算再窮，他也不會拿去當(dāng)?shù)簟?/br>
    后來徐巢得知，那天的少年叫徐匯，是徐將軍的二子。徐巢沒有名字，母親叫他阿四，只是個代稱。他替自己取了個名字，他厚著臉皮用了徐匯的姓，雖然徐匯什么都不知道。還有字，阿四望著自己的房間，四四方方，堆滿了雜物，他就睡在雜物上，不像個家，更像個巢xue。

    所以他就叫徐巢了，大一點之后，他就開始找活干，為了養(yǎng)活自己。也是怕他在街上乞討的時候，會被徐匯認出來。

    事實上，少年好像忘了那件事。有好幾次，他騎著高頭大馬和一群富家子弟從街上跑過，他們穿著云一般的柔軟華服，手里拿著軟鞭，笑容像天上的太陽一樣燦爛。他們跑得那樣快，似一陣狂風(fēng)，在地上積起一片塵埃，其他人紛紛躲避，唯有他迎上去，在咳嗽聲中，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像是看著遙不可及的月亮。

    徐巢明白，徐匯是高高在上不染雜質(zhì)的明月，而他是溝渠里的爛泥，明月可以在照在溝渠上，但明月不可能落在溝渠里。但他會爭取，那是他的信仰，他要當(dāng)他賬下的兵。

    徐巢的身體很差，他到了六尺便停止生長，無論吃再多飯，他還是瘦得像根豆芽。他懷疑當(dāng)年娘親是和一個病秧子結(jié)合生下了他，但他沒有機會去問娘親了，因為她死了。在他十九歲那年害了花柳，渾身都爛了，頭發(fā)也掉光了。徐巢給她送的終，她那時候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徐匯流淚。

    埋葬了母親，大遼開始進攻。徐匯將代替自己的父親去往邊疆，朝野一片嘩然，很多人信不過年輕的將軍。只有他信，他馬上來到軍營，他要當(dāng)兵，他要去邊疆。

    其實徐巢的身高和體格都不符合標(biāo)準(zhǔn)，但大遼來勢洶洶，他很幸運的進了軍營。他終于看見了徐匯，曾經(jīng)的少年如愿當(dāng)上了將軍，他屢戰(zhàn)屢勝，大破遼軍。人們說他手握帝王兵，才能出奇制勝，可徐巢知道，根本沒有什么帝王兵，因為他是徐匯，他就會贏。

    徐匯是最完美的人，他有嚴肅但深深愛著他的父親，他還有個長姐，徐巢遠遠看見過，長得和天上的仙女一樣漂亮，他完成了年少時的夢想，他保衛(wèi)了北襄的國土，他保護了北襄的百姓。

    他不認識北襄皇帝，他不知道重重宮墻后面，坐著怎樣一個人。

    他只知道，北襄毀了徐匯，那他就毀了北襄。

    徐巢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抬起頭，一字一句道：“徐將軍，北襄棄你，你要覆滅北襄，我替你去做，你應(yīng)該干干凈凈的，你的手上不應(yīng)該沾上骯臟的血，這些臟事，我去做，這些罪，也由我一人承擔(dān)。”

    徐匯眼眶通紅，他很想起來，但四肢像灌了鉛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他艱難的移動身體，手在桌子上垂下來，徐巢想把他的手臂抬回去，但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止了。

    他收回手，撿起地上的刀：“徐將軍，這個地窖很隱蔽，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徐將軍，我真的很……羨慕你。”

    說完，徐巢打開地窖的門，光透進來又暗下去，只有徐匯一個人，在黑暗里無聲落淚。

    徐巢的身體越發(fā)透明了，陽光灼痛他的靈體，他像是站在熊熊大火中，每一根關(guān)節(jié)都在發(fā)痛。徐巢突然想起徐將軍說的滾油鍋，約摸也是這種感覺，但他不后悔。

    徐巢對著徐匯微微弓身：“徐將軍，我去了?！?/br>
    徐匯沒有答話，徐巢便準(zhǔn)備走，他剛走出幾步，后面?zhèn)鱽砺曇簦骸靶斐?，多謝?！?/br>
    徐巢身形一頓，他轉(zhuǎn)過身，璨然笑了，一如當(dāng)年他被烈日曬得幾乎暈厥，所有人都嘲笑他，只有徐匯遞給他一個水壺，里面裝著冰涼的山泉水。他教訓(xùn)了那群嘲笑他的士兵，他安慰他，時不時還會和他說話，他告訴徐巢，只要努力，他也能當(dāng)上將軍?？尚靺R不知道，他只想當(dāng)兵，他也不記得，當(dāng)年走在冰柱子底下的小啞巴。

    第41章 英雄落幕

    徐匯在樹下立了很久，直到王清河待不住了從樹后面走出來，她抓掉頭發(fā)林里的落葉，笑說：“原來二爺這么會嚇唬人?！?/br>
    徐匯只是笑笑，并未答話。

    “千年之前，你初當(dāng)生縛靈，地府?dāng)r不住你，你翻遍地獄找人，還順路改了卷宗，那數(shù)十萬條人命，都背在了你身上，二爺，值得嘛？”

    “本來就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徐巢也不會為了我去做那種事。至于值不值得，清河，柳明明天生命煞，他遲早要死，若他不死，他身邊的人也會死，你留下他，值得么？”

    王清河摸摸鼻子，干笑幾聲：“我這不是欠人人情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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