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眼皮微微一挑，說：“使者但說無妨，如果有用得到的地方，我一定竭金家之力相助?！?/br>
    北渚咧嘴一笑，她和金澤以往見過的高深莫測的神族不同，她眉眼總是和煦的，和煦中又帶著一絲沁人的寒冷，她更像個人，有時會計較，有時也會生氣，但金澤知道，這位金照山上來的神仙，帶著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的通透。

    “聽聞巫族歷代大祭司有一至寶，名為華陰令，我想借來用用。”

    今日沒有落雪，外面的假山上砌著厚厚的舊雪，露出些許黑色的嶙峋石塊，假山團著一片小池，池水融融，冒著氤氳的白靄，五顏六色的錦鯉在里面擺尾。啪嗒一聲，檐角的冰柱子不堪重負，從高空摔下來，摔在假山上四分五裂，晶瑩的琉璃塊濺在池水中，漣漪蕩開又彼此消散，驚得錦鯉紛紛躲進圓而翠的荷葉下面。

    北渚收回目光，看向沉默的金澤：“若是金族長覺得為難的話?！?/br>
    “你要華陰令，是想幫金隸？”

    北渚的目的不言自明，她也不掩飾，說：“華陰令只是個物件，與其放著積灰，不如用它救條性命?！?/br>
    “倘若日后惡鬼發(fā)難，術族不敵，金家該當如何？”

    北渚自從沒了神骨，手指總是冰涼的，怎么也捂不熱，她捧著天青色的茶盞，感覺guntang的茶水在她手心里失去溫度：“巫族綿延千年，從未用過華陰令，金老，北渚向來愚鈍，聽不見遠方的哭聲，也不想用個物件來賭虛無縹緲的劫難，我只知道，我眼前有個孩子，他被惡鬼纏身，所以離他近的人都將死去，而他自己，最終也會變成惡鬼。救他的法子，就在他的親爺爺手中……”

    “使者未免太過僭越！”金澤提高聲調(diào)，打斷了北渚的話，他站起身，降龍木拐杖狠狠抵在地上，繪著青獸戲珠的方磚立即起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金隸身為巫族后裔，便該做好為蒼生獻身的打算，他的父親不思進取，與妖鬼為伍，金隸如此，是他的報應，亦是巫族的報應。華陰令我不會拿出來，倘若有一天，金隸完全變成惡鬼，我會親手將他正法，倘若他沒有變成惡鬼，金家就這樣養(yǎng)著他，直到他死去?！苯饾裳劬Φ聂~尾紋都繃緊了，他攥著手中的拐杖，關節(jié)泛起灰白。

    “使者，你教授金隸術法，本就逾越，若金隸愈發(fā)強健，那只惡鬼利用他害人傷己，到那時，你該如何？”

    “沒有！”大廳外面?zhèn)鱽硪坏乐赡鄣珗远ǖ穆曇?。金熙鴻從角落走了出來，今日街上人多，他的粥施得快，回來正好瞧見北渚和爺爺爭吵。他從未見過他最敬重的兩個人這般失態(tài)，他不敢走出來，只好躲在角落里偷聽。但是現(xiàn)在，他再也躲不住了。

    “爺爺，使者jiejie從來沒有教授弟弟其他術法，使者jiejie告訴過我，我相信他，也相信弟弟。使者jiejie說，弟弟身體的惡鬼會讓他很難受，每晚都睡不著覺。她教授的青心咒，可以讓弟弟好受些。爺爺，使者jiejie對我這樣好，你不要和她吵?！?/br>
    北渚確實告訴過金熙鴻，那時金熙鴻正在練術法，聽到這句話時心里咯噔一下。他出生就是金族長子，是最適合做巫族繼承人的人，所有人都圍著他轉，無論他要什么，所有人都會想辦法給他送來。

    金熙鴻很聰明，他知道該怎么做，旁人會愈發(fā)尊重他。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和下人的孩子玩耍，他們身上很臟，總是有股臭味，但他如果表露出嫌棄的話，表明上對他恭恭敬敬的下人，會在背后罵他。于是金熙鴻學會了偽裝，他假裝和每一個下人的孩子玩耍，還給他們糖吃，那些孩子和大人看他的眼神里，就會涌現(xiàn)出最真誠的尊敬。

    金熙鴻也不想給金隸送東西，這個本該跟著他父母一起死掉的私生子，突然就回了家里。二叔不插手術族之事，所以他的孩子們不會和他搶奪巫族繼承人的位置。但是金隸會，金熙鴻聽說過，他的父親曾是巫族繼承人，只因為他天性散漫，行止由心，爺爺就收回了讓他當大祭司的想法。

    爺爺永遠不會把位置交給自己的父親金溫文，因為他認為父親天資不夠，這是父親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于是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孩子。好在金熙鴻不負他所托，他對巫族繼承人也很感興趣。

    金隸被惡鬼纏身，那事情就變得好辦多了，他只要裝作可憐他，隨便施舍他幾件東西，就能贏得所有人的稱贊。而金隸，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的怪物，是死是活都不關他的事。

    可是，使者jiejie對金隸很關照，這讓金熙鴻又緊張了起來。他是巫族繼承人，北渚是教授他的金照山使者，神明只屬于他，神明不該和金隸接觸。聰明的金熙鴻知道，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否則神明會厭棄他。

    他必須表現(xiàn)出大度的樣子，必須表現(xiàn)出一副可憐金隸的樣子。雖然，北渚為了金隸不惜和爺爺爭吵，讓他怒火中燒，但他必須站出來，在北渚和爺爺面前，披上溫良謙遜的皮子，假裝為那個怪物說話。

    “熙鴻，你果真愿意讓使者教授金隸青心咒？”

    金熙鴻近來術法突飛猛進，身形拔高了很多，雙目也愈發(fā)清明，他篤定的說：“那是對弟弟好，熙鴻自然愿意?！?/br>
    天空又落起雪來，零星幾片，懨懨的灑著。

    “好，好孩子，果然是要當巫族大祭司的人，熙鴻，你放心，我一定傾盡所有，助你早日取得大夏龍雀。至于金老，既然咱們意見相左，日后便不必再談，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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