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一共才十里地,越接近天樾山越難走,他甚至覺得都不用善規(guī)教的人動手,只要有人扒了他的衣服就能要了他的命。第二天清早,顧羿終于到了天樾山腳,連馬匹還未栓好,就感覺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股味道他太熟悉了。 掛霜的樹林兩側(cè)分開,一條石階長長向上衍生,不知道天樾山的石階有多少?他剛下馬,就看見臺階上伏著一具尸體,脖頸被人切開一半,死的時候雙目圓睜,這人功夫很高,殺人不過眨眼之間的事。 沒有任何花招,是一路殺上去的。 這蕭燼皺了皺眉,早知道善規(guī)教兇殘,真的見到還是嚇了一跳,楚九邪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門徒落了這個下場,天樾山掌門楚九邪八成已經(jīng)遇害了。 顧羿跟尸體打交道太多次了,已經(jīng)起不了什么波瀾,他現(xiàn)在的問題是,徐云騫在哪兒? 顧羿咬了咬牙,這人能一路殺上去還能殺了楚九邪,功夫別說是天下十大,可能王升儒來了都沒有勝算。 如果徐云騫真的遇上教主,那顧羿上山給他收尸就行。 給徐云騫收尸?這種事他想都不敢想。 他想到這兒心冷了半截,他自己活不活都沒關系,卻想要徐云騫活下去。 蕭燼道:先上山看看。 顧羿一腳踩到臺階上,頓了頓才穩(wěn)住自己的思緒,就算是上山收尸,也得讓他這個師弟來。他想好了,正準備上山,突然聽到背后一陣馬蹄聲,馬蹄聲震天,顧羿緩緩轉(zhuǎn)過身,突然松了口氣,就這么冷不丁地看見了徐云騫。 對方一身白衣,身穿一件白色狐裘,騎著一匹黑色駿馬,他白皙到幾乎與白雪融為一體,畫面被對比到了極致,遙遙走來像是一幅雪景圖。徐云騫手握韁繩,背脊挺得筆直,此時已經(jīng)看到了顧羿,大概是沒想到在這里能看到顧羿,眉頭皺了皺。 他們快一個月沒見了。 也才一個月沒見。 徐云騫后面跟著一輛馬車,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坐著的是孟奪峰,旁邊跟著年先生,還有幾個顧羿沒見過的人,大概是開云寨的下屬。 徐云騫一勒韁繩,在顧羿的馬匹旁停下,下馬之后卻像是沒看到顧羿一樣,轉(zhuǎn)身去了孟奪峰的馬車,他掀開簾子,孟奪峰的臉露出來,舟車勞頓,孟奪峰一副病軀不太適應,徐云騫側(cè)身與孟奪峰交談兩句,孟奪峰對徐云騫拱手作揖,從顧羿的角度只能看見嘴型,大概是說了句再會。 接著徐云騫放下馬車簾,開云寨的下屬接過馬車,孟奪峰身份特殊,不好在此處久留,大概是要立刻就走。 徐云騫交代完事,從黑色馬鞍上抽出一柄長劍,長劍三尺多,顧羿不知道什么名字,但他了解徐云騫,徐云騫從不拘泥于刀劍,當時殺梅望溪時只用了一把正玄山普通的佩劍,他說過要想走向武道巔峰,樹枝也是神兵利器。 徐云騫就是有這個傲氣。 但這次他特地帶了一把長劍來,還未出鋒,顧羿就知道這是一把吹毛立斷的好兵器,這次的對手徐云騫不得不重視。 此時,他才肯正眼看一眼顧羿。 顧羿就站在原地等他,只要徐云騫要上天樾山,就不得不經(jīng)過他,可他莫名有些緊張,徐云騫越接近他,那種感覺越強烈,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好像要跳出去。 他下意識藏起自己沾上血跡的袖子。 終于,徐云騫在他面前站定,說了第一句話,這里不是陽關道。 顧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之前顧羿親口說你上你的天樾山,我走我的陽關道,說分道揚鑣的是他,現(xiàn)在他反悔了,他長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叫羞恥,并沒有被刺痛。 徐云騫問:你來干什么? 我顧羿停了停,來時并沒有這番說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道:我小師兄找你。 顧羿想到了什么,補充道:蕭燼想找你比武。 徐云騫朝顧羿身后看了一眼,蕭燼比尋常人高,很顯眼,長發(fā)微卷,緊緊跟在顧羿身后,手上已經(jīng)握住刀柄,好像不論發(fā)生什么都準備護在顧羿身前。徐云騫在打量他,蕭燼也在打量徐云騫,眼神中有些敵意。 徐云騫給他氣笑了,顧羿,離我遠點。 徐云騫說完這句話就想走,他手腕一緊,顧羿找死一樣扣住他的手腕,道:別上山。 徐云騫腳下一停,但沒回頭。 顧羿顧不得那么多,你為什么非要上山? 徐云騫冷眼看著他,這關你什么事? 顧羿莫名有些氣,道:怎么就不關我的事?我已經(jīng)路遇埋伏,宣竹想殺我我還不能問問嗎?我是你師弟,我不能管嗎? 哪怕分道揚鑣了,顧羿也是徐云騫的師弟,只要顧羿一日沒有判出師門,他一日就是徐云騫的師弟。 天樾山上有顧羿說話說了一半。 徐云騫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道:有教主。 徐云騫早就知道?顧羿覺得徐云騫有毛病,知道為什么要上去?他還想再說什么,徐云騫大概耐心有限,或者本來就憋著一股火,突然捏住了顧羿的喉嚨,他的動作稱不上什么溫柔,簡直可以說是粗暴,顧羿被捏住要害,后退了兩步,整個人被頂在樹干上。 刷的一聲,顧羿還未動,蕭燼手中彎刀已經(jīng)抽出,蕭燼差點被徐云騫給氣瘋了,他是陪著顧羿一路走來的,知道這一路有多苦,此時咬著牙,好像恨不得一刀宰了徐云騫, 徐云騫冷冷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根本沒把蕭燼放在心上,居高臨下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想殺教主嗎? 顧羿感覺那只手在自己脖子上越收越緊,但沒想反抗,他當時傷了徐云騫一下,這一下要是還回來他也認了,一直到這個時候,顧羿都牢牢扣著徐云騫的手腕,徐云騫低下頭,迫近他,鼻子差點撞上他的鼻子,沒有情意,只有威脅,他冷聲說了一句話:善規(guī)教教主是曹海平。 什么?顧羿瞳孔驟然收縮,王升儒的徒弟?曹海平?顧羿突然想到那件事,王升儒本來有四個徒弟,大徒弟曹海平已經(jīng)登上武道巔峰,他上文淵閣九樓,不知道是看了一本秘籍還是怎么,下文淵閣之后突然發(fā)瘋,重傷王升儒,殺了自己兩個師弟,徐云騫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沒有人知道曹海平去了哪兒,他從正玄山出來之后去了魔教? 善規(guī)教教主是曹海平? 很多事突然就清楚了,為什么徐云騫和善規(guī)教之間是宿敵。顧羿想說什么,但又說不出話,他只在正玄山當了三年徒弟,哪里知道正玄山上秘聞這么多? 徐云騫等了太多年了,但曹海平深居簡出,江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極少,曹海平引他上天樾山又如何呢?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曹海平出現(xiàn),浪費了這個機會還要再等多少年? 徐云騫道:林晟,霍風瀾。徐云騫說了兩個名字,道:我的兩位師兄。 他有他的仇怨,徐云騫也有自己的,壓在顧羿身上的是一百四十條人命,壓在徐云騫身上的是他的兩位師兄。他們各自背負著自己的仇怨,注定要走自己的道。 徐云騫冷笑一聲:你什么都不懂。 顧羿喜歡徐云騫,卻從未了解過他,小神仙一樣的面容下,把他的心扒開來看,里面是一片血淋淋的黑。 徐云騫松開手,卡在脖子上的禁錮消失,風一下灌進來,顧羿呼吸順了,可還怔愣著。 顧羿,徐云騫抽出了手腕:滾開。 顧羿下意識想伸手去抓,可是什么都沒抓住,只能眼睜睜看著白袖子從自己指尖掠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15 10:32:21~20201216 11:13: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丁丁丁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khanim、蘇笑了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5章 曹海平 徐云騫獨自一人上山, 一身白衣,手持一柄長劍,走路不疾不徐, 背脊挺得筆直,絲毫不顯狼狽, 徐云騫仿佛不是去赴死的,而是去赴宴。 實力懸殊要不要去?要, 哪怕死了也值。 沒有勝算要不要去試試?也要, 這樣才不算愧對自己。 顧羿沒有任何立場勸說徐云騫, 假如今天山上的是極樂十三陵, 顧羿知道自己不是對手, 也會前去赴死,這是給已死之人的交代。 徐云騫走后,年先生守在山腳, 他雙手揣著袖子, 風雪落在這個老人臉上,眉毛上結(jié)著一層霜,年先生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顧羿問:你就這么看著他去送死? 徐莽不是托年先生照看徐云騫的嗎?年先生不是最怕這位小少主出事嗎? 年先生嘆了口氣, 曹海平托人寄信下來,上面還有一百條人命。天樾山門徒何其無辜, 徐云騫一日不上山,曹海平就殺一個人,直到徐云騫來。 如果這事兒擱在顧羿身上, 天樾山一百條人命跟他有什么關系?但他師兄是徐云騫,不可能放著一百條人命坐視不理。 顧羿是草莽,他師兄要當俠。 年先生看了看顧羿, 覺得這人性格偏執(zhí),竟然勸慰道:這是少主的心愿。 顧羿這次真的無話可說,人在什么位置上要做什么事,年先生是徐云騫的忠仆,在他的位置上,忠字排第一不可逾越,徐云騫想上山那就上山,年先生揣著袖子站在山下是為了給他收尸。 年先生是他的家臣,孟奪鋒頂多算是徐云騫的客人,這些人都勸不動他,可能哪怕他爹徐莽來了都不一定能勸動。 顧羿轉(zhuǎn)身就走。 蕭燼松了口氣,覺得顧羿并不偏執(zhí),勸說不動就不強求。 顧羿策馬而行,前面就是孟奪鋒的馬車,他招呼也沒打,整個人凌空一躍,馬車夫反應過來顧羿已經(jīng)就在眼前了,與顧羿在空中換了一掌,緊接著被他打落在地。 馬車夫在雪地中滾了一圈,再抬起頭來只看到顧羿五指做爪已經(jīng)探向馬車簾,大叫一聲:不可! 顧羿聽都沒聽他的,他行動之間沒有什么邏輯可言,蕭燼趕過去時顧羿已經(jīng)一手探進馬車,一把拽住孟奪鋒的領子,將孟奪鋒整個人從馬車里拽出,風雪劈頭蓋臉涌上來,孟奪鋒被顧羿拽了個莫名其妙,臉霎時間被凍得慘白。 孟奪鋒皺了皺眉,完全無法理解顧羿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血。顧羿毫不客氣。 現(xiàn)在饒是孟奪鋒都有點愣神,他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笑道:你不覺得有點強人所難嗎? 顧羿神色不動,反問:你不想賣徐莽一個面子嗎? 孟奪鋒愣住了。 顧羿太了解孟奪鋒這個人,一無所有只想往上爬,跟在徐云騫身邊不是為了保命,真的保命來天樾山干什么?他是想搭上徐莽這根繩。孟奪鋒幫徐云騫分析過善規(guī)教的利弊,有勸說過徐云騫此時不該上天樾山,但他的話徐云騫根本不聽。 孟奪鋒與徐云騫相約,一天時間,假如徐云騫還未下山,孟奪鋒自行決定去留。 但顧羿說的沒錯,只要他愿意救下徐云騫,到時候一定能從徐莽那兒討到好處。 孟奪鋒仔細思索著,一邊打量著顧羿,對上那雙狹長而冰冷的眼睛,道:我猜我沒得選。 顧羿定定看著他,我沒說你有的選。徐云騫已經(jīng)上山,能拴住顧羿這條野狗的人走了,哪怕顧羿要殺孟奪鋒也無人能阻止,他說要孟奪鋒的血只是禮節(jié)性地問問,割喉放血這事兒顧羿能做出來。 顧羿遞給他一把匕首,對他挑了下眉,孟奪鋒咬了咬牙,刀鋒劃過手腕,孟奪鋒的體質(zhì)似乎跟常人不同,他出血量極少,這么深的口子只有極少的血流出來,一滴滴落在白瓷瓶里。 取血這件事比顧羿想的要久,差不多過了兩炷香的功夫才弄好,孟奪鋒臉色慘白,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用帕子捂著受傷的手腕,道:我不知道有沒有用。當時老樓主怎么痊愈的其實是個謎,孟奪鋒這個藥人有幾分成功,有沒有成功都難說。 顧羿聞言神色未動,他看著孟奪鋒,很出奇地說了句:保重。 說罷他整個人一躍而起,人已經(jīng)朝著天樾山奔去,孟奪鋒愣了很久,望著顧羿的背影,一時間沒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徐云騫越往上走越是心冷,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一路往上蔓延,直到他走到了天樾山頂,山頂有一座山神廟,供奉著當?shù)厣裣?,以前楚九邪就住在此處,他有一把神劍名叫九知,每年都有劍客前來挑?zhàn),最后都敗在九知劍下。 楚九邪的功夫遠在梅望溪之上,天下十大排第九,第十隔幾年就要換一換,第九巋然不動了很多年,是因為楚九邪無心挑戰(zhàn),他被稱為劍癡,一心只想守著他的天樾山,遠離江湖紛爭,十大排名如何根本不在乎。 現(xiàn)在,楚九邪的頭顱掛在山神廟上,血已經(jīng)流干,寒風吹過時搖搖晃晃,像是個人皮制成的燈籠。 明日起江湖格局將驟變。 等你好幾天,有點無聊,你一天不來,我就殺一個人,你是王升儒養(yǎng)出來的,肯定不忍心,總會來看看。 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能讓人聽到,此時回響在山神廟里,如同鬼泣,徐云騫只聽到聲音沒看見人。 你不覺得挺有意思嗎?曹海平又說。 徐云騫一回頭,看到曹海平坐在石階上,穿著一件灰色的羊皮裘,手里拿著一個紅柿子,慢條斯理地吃著,兩手沾著粘液,如同茹毛飲血。 徐云騫等曹海平等了很多年,以為這人是個縮頭烏龜永遠不會再犯中原,現(xiàn)在終于見到,第一反應竟然是怕,他多少年沒怕過了? 你不是想殺天下第九嗎?我現(xiàn)在就是天下第九。曹海平抬頭看了一眼。 善規(guī)教低調(diào)行事,曹海平此次出山偏生要高調(diào),名門大俠能弄出一個江湖十甲子排名,現(xiàn)在曹海平要當天下第九,一路殺上去,直到殺了天下第一王升儒,把這江湖攪動得不得安寧。 徐云騫沒說話,而是靜悄悄打量著天樾山頂峰,門徒都被關進正殿,隱隱能看到幾個人影,如同一群擠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的羊群,這幫人都是有血性的,被曹海平嚇了好幾天徹底沒了心氣,尤其是掌門的腦袋還掛在屋檐下。 曹海平嚇唬人真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