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倆僵持的時候，方志遠回來了。

    林南沒躲，短暫的哭泣后，臉上的紅也迅速退卻，恢復(fù)成平日的樣子，只眼里有點水光，掩藏在黑暗的夜里。

    他冷然地看著：方志遠路過客廳時看了他們一眼，然后扭回視線，低著頭走進了房間。

    方娟在林南身邊站了一陣，猶豫片刻——林南沒有看出來方娟有猶豫，但她腦海中的確有過掙扎，她走到方志遠房間外敲了敲門。

    “吃飯了嗎？”方娟敲了幾下后扭開了房間的門。

    方志遠今晚回來得挺晚的，這個時間已近七點，林南和方娟同樣也還沒吃飯。

    “沒?！狈街具h在房間里，開了燈，正低著頭準(zhǔn)備打開游戲。

    “你自己晚上煮點東西吃。”方娟對他說，“冰箱里有rou有菜，中午的冬菇雞rou加熱就能吃了?！?/br>
    林南已經(jīng)明確表示過不會給方志遠做東西吃了，方娟此時也不可能觸林南霉頭。

    “嗯。”方志遠一般也不會表示不滿，他就應(yīng)一聲。

    “別打游戲了，煮飯吃飯，今年就要中考了，好好學(xué)習(xí)?！狈骄觋P(guān)門前又說了一句。

    “嗯?！狈街具h仍只是低聲應(yīng)一聲，和他以往的行為完全一致。

    客廳沒有開燈，方志遠的房里漏出一線光亮，被內(nèi)墻擋住了。

    方娟走出來，她和林南說：“我約了朋友，出門一趟，冰箱里有菜，想吃什么吃什么?！?/br>
    她的語氣說不上平靜，也沒有安慰，在林南聽起來，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事實上，方娟的語氣比平日要輕柔一點，林南也沒有發(fā)現(xiàn)。

    林南側(cè)著頭，看夜空中瘦削的月亮，沒應(yīng)聲。

    方娟也沒再多做別的解釋。

    很快，咔塔，砰，咔塔，砰，木門和防盜門打開，又關(guān)閉，屋里復(fù)歸于寂靜。

    林南松了身上的勁，在沙發(fā)上躺了下來。

    委屈。

    更委屈了。

    林南不是真的想當(dāng)個廢物，他也不是真的沒有快樂過。

    有的人的生活就是一帆風(fēng)順的，一帆風(fēng)順的人也會有難過，林南知道的。

    林南的生活經(jīng)歷過波折和風(fēng)雨，但那些經(jīng)歷并不全然讓他難過，他懂得知足的。

    他只是，不滿方志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收獲快樂，不滿他以一種全然不需要努力的姿態(tài)就可以獲得林南一直都在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的境遇。

    林南久久地望著窗外的月亮，眼淚又重新滑落下來，癢癢的，心里有點悶。

    過了一會兒，林南換了一套衣服，去浴室。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眶、鼻尖都沒紅，看不出來哭過的樣子。

    不過也許是眼里被水浸潤過，他此時的眼神柔和脆弱得像一段悲傷的純音樂。

    怎么吵完架，方娟就出門了呢？

    都不心疼一下自己兒子的嗎？

    林南朝鏡子里的自己扯了個笑，可眼淚又掉下來了。

    有點煩人。

    林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那么愛哭。

    不過，難過就哭唄，怕什么掉眼淚。

    洗了把臉后，林南也出了門，出門前往兜里揣了手機和一包紙巾。

    林南下了樓在小區(qū)里面走。

    他家小區(qū)的面積不是很大，他五分鐘就能走完一圈。

    昏黃的光影照著樹影婆娑，紅的、白的、碎花、小花、掛在樹梢的和掛在草叢的都有。

    樓下有一個很小的小廣場，那里光線稍微亮堂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打牌，老人家在跳廣場舞。

    林南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從人多的地方繞到一個人也沒有的小徑里。

    吵完哭完之后的心情就跟下過雨的天空一樣，林南現(xiàn)在心里空空的，既沒有憂愁，也沒有快樂。

    但是有時候走著走著，可能是看見了一只小鳥，眼淚莫名其妙就流下來了。

    斷斷續(xù)續(xù)地，好像要把這些年受過的委屈都哭出來一樣，感覺今天流的淚比他印象中加起來都多。

    在樓下抬頭看月亮，它似乎離他更遠了。

    林南走出了小區(qū)，那條路有一條長長的斜坡，除了保安亭里有個在玩手機的保安，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走累了，他就坐在公交車上的站臺長椅上。

    旁邊有塊公交車站牌。

    他家位置有點偏，經(jīng)過這站的公交車路線就只有三條。

    林南側(cè)著頭看著那塊牌子，計算著自己出行的每一條路線。

    如果要去杜一庭家的話……杜一庭家在哪？

    林南轉(zhuǎn)回了頭，摸了摸站臺上的玻璃，即使在黑夜中看不見，也能感受到指腹抹上了一層灰。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沒有靠在玻璃窗上。

    那彎月亮還掛在他的面前，高懸在建筑物的上空。

    很尖，只有一兩分圓，潔白，看不出上面有一顆塵埃。

    林南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打開了杜一庭的對話框。

    他清了清嗓子，確認(rèn)聲音和平時并沒有很大區(qū)別后撥了個語音電話。

    嘟。

    一聲。

    嘟。

    兩聲。

    嘟……

    第三聲的嘟聲才剛響起，杜一庭就接了電話。

    林南笑了一聲，不是勉強的。

    但他把自己的聲調(diào)調(diào)成樂觀開朗的頻道，這多少是裝出來的：“嗨，晚上好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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