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汗水，她晶亮的眼神，像朵怒放的山花，爛漫于他的心房。

    再后來，她奮不顧身撲倒什么恐龍化石上，一個人獨戰(zhàn)眾村民，這樣有著金子品格的姑娘，和傳言中的完全不一樣。

    溫哲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多公里山路，在兩人不停互換中結(jié)束，縣委到了。

    梁汝蓮發(fā)現(xiàn)，幸虧溫哲軍來了，不然她能不能進去兩說。

    門衛(wèi)見到她一臉嚴肅，態(tài)度冷淡而警惕，仿佛她是階級敵人。等看到停好車走過來身穿軍裝的溫哲軍卻熱情的不得了，主動打招呼，幾句話之后便放行。

    進來還有新的問題。

    壓根沒有考古這個部門。

    最后來了個自稱縣文化館辦事員的小伙子，他一臉茫然：“那是什么？”

    梁汝蓮一愣，看來比她想的還要糟糕。

    高考停止十年，等于斷了十年的人才積累，尤其像文物這個行業(yè)之前屬于破四舊，更缺新鮮血液。

    一番解釋，小伙子勉強明白，等到唯一的專業(yè)人士老館長來到已經(jīng)接近中午。

    這次沒讓人失望，聽梁汝蓮說完，這位頭發(fā)花白的老館長激動地胡子都在顫抖，二話不說，騎上騎行車催兩人趕緊走。

    溫哲軍猶豫了下，提出個非常不符合軍人身份的要求。

    先吃午飯。

    村里九點才吃早飯，兩人一大早騎了十多公里山路，到現(xiàn)在啥也每次再回去又是十多公里，他無所謂，可擔心梁汝蓮扛不住。

    再說恐龍化石就在那放著，又跑不了。

    他不理解恐龍化石對于一名老考古人員意味著什么。

    梁汝蓮表示非常感激，的確餓的心慌。

    老館長沒同意也沒反對，風一般騎到國營飯店買了幾個包子，邊走邊吃吧。

    挖河今天停止了，巨大的恐龍化石靜靜躺在坑底，上面黑黝黝的包漿在正午的太陽下泛著層歷經(jīng)沉淀的油光，仿佛沉睡億萬年，終于等來被喚醒的時刻。

    老館長激動的眼里再無他物，要不是溫哲軍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真就往坑里跳。

    來的路上雖然一再確認，可太過于震撼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

    “小梁，我代表國家感謝你，一定會向縣委申請對你嘉獎。”老館長語無倫次，他迫切需要和人分享，“太完整了，世界上從未發(fā)現(xiàn)過如此完整的化石，會刷新古生物歷史?！?/br>
    巨大的恐龍腦袋就像被完整復刻，上下顎骨，甚至鋒利的牙齒都一個沒少。

    “我應(yīng)該做的。”梁汝蓮主動幫拉尺子丈量尺寸，“會獎勵什么？”

    老館長一愣，他順口說，沒想到還有直接問的，不確定道：“毛巾杯子之類的吧?！?/br>
    類似情況沒發(fā)生過，按照過往經(jīng)驗，大概也就這些了，紀念性為主。

    頓了頓又補充：“我再努力爭取點獎金?！?/br>
    文化館多少有點剩余的經(jīng)費，那么大發(fā)現(xiàn)，如果沒有這位小梁同志，不定被破壞了呢。沖這點，如果縣委不批他就自己掏。

    “獎金就算了。”梁汝蓮笑瞇瞇擦了擦額頭的汗，“老館長，我想借下縣里的挖掘機?！?/br>
    老館長心情瞬間不那么澎湃，他看看遍是砂石河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拒絕的相當干脆：“不可能，想都別想?！?/br>
    他知道挖掘機，更知道其中的不可能。

    整個縣城就這么一臺，不知道多少部門等著用，他也申請了。

    “小梁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备杏X對待功臣語氣不該太沖，老館長歉意道，“不是我不幫忙，是實在幫不上，縣里不會批準?！?/br>
    國家剛剛起步，正處于困難階段，挖掘機那么重要的機械自然要用到刀刃上，那么多人力難為的地方等著用。

    怎么可能來給一個村挖河？

    “一個恐龍頭化石不夠，如果更多呢？”梁汝蓮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她目光看向化石空空的后面，“甚至別的同期生物化石呢？”

    按照她現(xiàn)在了解到的情況，鄉(xiāng)飲村有著超出想象的化石資源。既然有暴龍腦袋，那就肯定會有身子，大概率也有同時期別的恐龍物種。

    老館長來了個標準的虎軀一震，不敢置信喃喃道：“你意思是說……還發(fā)現(xiàn)了別的？”

    梁汝蓮點點頭，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xù)講。

    “老村長，您也看到了，村里挺不容易的，為了解決灌溉問題，村民們已經(jīng)做到了極限。我坦白說吧，剩余有化石的地方，您絕對找不到，多到超出您想象?！?/br>
    大凡文物工作者，對于絕世發(fā)現(xiàn)有著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狂熱癡迷。

    這種癡迷大于一切物質(zhì)，甚至大于生命。

    老館長眼睛像被點燃，卻沒輕易妥協(xié)，他深呼口氣似乎控制了下情緒，語重心長道：“小梁同志，你既然了解恐龍化石，就應(yīng)該多少明白其中重要性，可不能夾帶個人情緒。這樣吧，我努力申請，但不能保證?！?/br>
    梁汝蓮才不信，她可是經(jīng)歷過上百小世界，察言觀色強者呢。

    挖掘機的確難，但如此大的發(fā)現(xiàn)，鄉(xiāng)飲村有資格要求這個獎勵。

    正考慮怎么說，老村長和溫哲軍匆匆來了。

    老館長心急，沒心情見人直接來看化石真假，所以溫哲軍把人送到才去報信。

    倆老非常儀式感握手。

    寒暄幾句，老村長先發(fā)制人，他一臉無辜和詫異：“原來這叫恐龍化石？對了，我爺爺小時候有次在山里遇到狼群，他跑呀跑呀，跑到個山洞，里面好多比羊還大的腳印子，還有好多圓圓的像球的石頭?！?/br>
    “哎，你問在哪兒呀，真一時想不起來了，年紀大了，最近又為挖河的事發(fā)愁，這么著吧，等河啥時候挖完了，我?guī)巳ド嚼镎艺??！?/br>
    老館長：“………”

    圓圓的石頭，是恐龍蛋嗎？

    第14章

    梁汝蓮同樣驚呆了，真假？

    可以拿化石的事當談判籌碼，但不能騙人。

    她很快又醒悟過來。

    巨大的爪痕，圓圓的石頭，分明是大量恐龍活動留下的痕跡，一個連恐龍都不知道的老人，不可能編的出來。

    老館長已經(jīng)上鉤了，面對一個年齡差不多又自稱記性差的同齡人，他不能再倚老賣老，同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誰不精通人話鬼話呢？

    除了急的抓耳撓腮沒別的辦法。

    最后，他狠狠跺腳：“好，我這就回城，豁上這張老臉去求縣長。”

    老村長從善如流伸出手：“辛苦您了?！?/br>
    一直旁觀的溫哲軍輕聲開口：“我和您一起去，建委書記是我的老領(lǐng)導?！?/br>
    挖掘機正在搞建設(shè)工程，只縣長答應(yīng)怕是不夠。

    目送兩人背影離開，老村長放下?lián)]舞的手臂，語氣輕快道：“小梁同志，表現(xiàn)的可以呀，這要放在解放前，你絕對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好苗子?！?/br>
    梁汝蓮謙虛：“哪里哪里，不如您?！?/br>
    她真心佩服，剛才老村長的表演可謂渾然天成，沒有絲毫破綻，那架勢即使縣長來也沒招。

    老村長：“我怎么覺得不像好話？”

    梁汝蓮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感受到對方嚴肅外表下可愛和令人敬佩的另一面，噗嗤聲笑出來：“對了，您剛才說的山洞？”

    老村長拿旱煙袋指了個方向。

    鄉(xiāng)飲村到處都是山，縣志記載，這里是全省最大的山嶺地帶，雖然不高，但綿延數(shù)十公里。

    有疑似恐龍痕跡的山洞，如果沒有知道的人帶領(lǐng)，比大海撈針容易不到哪里去。

    似乎放下千斤重擔，老村長脊背看起來挺直了少許，他倒背著手，目光像有重量般，一寸寸掠過坑底的砂石。

    那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情緒。

    對于這個年代這里的人來說，灌溉莊稼的水是希望，是生命。

    梁汝蓮被感染，她輕聲道：“很快就會有水了?！?/br>
    挖出的最新土壤她看過，已經(jīng)有輕微的潮濕痕跡，下面絕對有泉眼。

    老村長笑著擺擺手：“快去吃飯吧，我讓食堂給你留了飯?！?/br>
    晚上收工后，說完縣城之行情況，梁汝蓮小課堂正式開啟。

    每個人都有當前階段看重的東西，挖河之于老村長，恐龍化石之于老館長，而對于知青來說，即將來臨的高考就是天。

    原本劇情里，楊秀娟和王大紅沒能考上大學，梁汝蓮也不知道能不能改變兩人命運軌跡，她根據(jù)資料出了幾道題，先摸底看看情況再說。

    至于林曉萍，只要她開口請教，梁汝蓮不拒絕。

    沒有手機不能及時聯(lián)絡(luò)的等待稍微有些漫長。

    第二天早上，大喇叭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播放歌曲，直接響起老村長沙啞的聲音：“全體社員注意啦，全體社員注意啦，咱們以前挖到的其實不是什么龍王骨頭，叫恐龍。什么是恐龍呢？簡單說，是億萬年生活在咱鄉(xiāng)飲村里的一種動物，今天縣文化館的同志們來了，要拉去獻給國家，下面我點到的名字，來大隊集合幫忙……”

    梁汝蓮也在名單里，知道事成了，跳起來便往大隊跑。

    沒看到挖掘機，只有輛大紅色拖拉機。

    “放心吧，挖掘機中午過來?！币灰箾]見，老館長精神煥發(fā)，仿佛吃了什么仙丹妙藥，他一眼看到梁汝蓮，笑著感嘆道，“這還多虧了溫同志，要不是他出面周旋，沒準要排到一個月后。”

    縣城正籌建化肥廠，他昨晚其實沒太費力氣，縣長答應(yīng)的很痛快，但簽字的時候提醒，具體時間還得看建委那邊的安排。

    梁汝蓮有點不知道怎么接這句話，她不是村長，沒有權(quán)利也沒義務(wù)表揚對方，只好來了個假笑。

    被點名的村民陸陸續(xù)續(xù)來了，立刻被大紅色拖拉機吸引所有注意力。

    拖拉機，去縣城時候見過，但村里第一次來，也是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紛紛圍住嘖嘖有聲，場面堪比后世老舊小區(qū)來了倆豪華超跑。

    如果有手機，估計要自拍發(fā)朋友圈了。

    拖拉機此行是拉化石的，有老村長的解釋，村民也不知道信多少，但沒人違抗命令。

    人到齊了，拖拉機師傅表情矜持掏出亮晶晶的搖把，在眾村民期待的目光中手臂由慢到快，動作瀟灑又充滿力量，沒幾下，拖拉機像醒來的巨獸，冒出股nongnong的黑煙，轟鳴聲震的大地微微顫抖。

    距離埋化石的地方有段距離，得到允許，村民們激動地跳上后斗，而作為此行負責人的倆老一小伙，有坐在前面的特權(quán)。

    前面其實只有一個司機座，不過巨大前轱轆上面圓弧形的鐵皮可以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