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瞳也說不出話來，他就是沒想到過這些，當時滿腦子都是做完一年可以拿到的那筆錢。

    邊城又抽出一支煙，童瞳搶過來：這么晚，別抽了。

    邊城神色怔怔地：是因為最近我們過得太緊張，所以你想去賺錢，是嗎？

    童瞳垂著頭，不敢看他，邊城說：為什么你不相信我，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可以了，我知道現(xiàn)在很難，但是不會一直難下去，所有的問題我都可以解決，實在不行讓蘇雷他們?nèi)牍删涂梢粤?，這么多解決辦法，為什么你要去跑船？

    童瞳終于抬頭，他問：你今天去外地談業(yè)務，有結(jié)果嗎？

    邊城頓了頓：那邊項目還沒啟動，現(xiàn)在只是意向，等正式招標的時候會內(nèi)部傾向我。

    我算過了，我們的錢還能撐三個半月，最壞的結(jié)果，如果到時候還沒有談成的業(yè)務，我可以拿到預支的三個月薪水，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夠撐一陣。

    邊城的眉頭緊皺，他沉默半晌：都是我的錯，你本來過得好好的。

    不，不是。童瞳脫口而出，他想解釋什么，可一切都太蒼白了。

    這一夜童瞳抱著邊城，邊城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卻什么都沒做。

    次日清早，童瞳睜開眼的時候邊城又已經(jīng)不在了，最近他總是這樣，天蒙蒙亮就出門，半夜才回家，有時候一身酒氣，笑得很少。

    童瞳仔細看了合同，他可能等不到6月的畢業(yè)典禮就要去公司正式報到，再隨船出發(fā)去南非，想到要跟邊城暫時分開，他心里生出許多不舍。

    于是他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記錄這段時光，只要邊城在旁邊，便會拿著手機一直拍，吃飯拍走路拍講話拍，鏡頭對著邊城忽遠忽近的，童瞳看到畫面里的邊城對他說：你好煩啊，自從你拿著個手機不停拍以后都不跟我講話了。

    哪有，不是都在正常聊天。

    邊城擋住臉：不習慣，做作。

    喂，我可是要靠這張英俊的臉在船上挺過八個月的，這么小氣都不給看？

    邊城放下手，臉色變得難看：說多少次了，不許去，我?guī)湍銡Ъs。

    要賠很多錢的！你知道我一年多少錢嗎， 要雙倍賠哎。

    你就說你簽了個什么公司？這么大的坑還往里跳，一不看著你就給我亂來，還賺錢，別把自個都賠進去了。

    不會的，等我抱著大把鈔票來娶你。童瞳膩過去，聲音軟軟地，最近他學會了哄邊城，只要他一軟下來，邊城就拿他沒轍。

    邊城氣笑了：瞎鬧，等我把鉆戒準備好，是我娶你。

    這些視頻童瞳都拷進了一個硬盤，打算帶上船，沒事的時候可以做一條兩個人的紀錄片出來。

    世紀時空BBS上的常年失蹤人口夜瞳又回歸了，帶著他的同居日記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段時間童瞳太閑了，閑到事無巨細地把兩個人過日子的瑣瑣碎碎全都記錄了下來，每天一則同居日記在BBS上連載。

    4月5日，晴，萬里無云。

    醒來時他又不在了，身上的睡衣還是他的舊T恤，軟軟的，以前只喜歡舊東西，覺得用舊之后的物品總有種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舒服熨帖，現(xiàn)在覺得人也是這樣，一步步地熟悉，了解他所有的喜好、棱角，不用刻意去記也會爛熟于心，這個感情逐漸變舊的過程讓人安心。

    我喜歡身邊圍繞著舊物，舊人。

    剛認識他的時候，喜歡他看起來可以搞定一切的篤定感，現(xiàn)在久了，喜歡他只在我面前露出來的軟弱，怎樣都好，都是他。

    人不在，桌上有張紙條：無糖豆?jié){和蝦仁蟹粉小籠包在鍋里溫著，趁熱吃。

    樓下的巷子出去，有一家很小的早點攤，只在每天6點到8點出攤，我常常起不來，卻又很喜歡吃他們家的小籠包，于是只能唆使他去買，他在家的時候會去買，他要出門，也會買了帶回來放好再出去。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脾氣這么差，除了他，也沒人能容忍我又軸又龜毛又了。

    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有次他約我出去，當時我累了，張口就提了一堆要求，這不要那不要，然后問他，哎，我這么難搞，會不會很煩。

    結(jié)果他說，我又沒說我搞不定。

    當時我就知道，他就是我心里的那個人了，在一起后，他有次說，為什么你總說自己難搞，我根本沒覺得啊。

    我暗暗發(fā)笑，其實哪有人會故意去為難自己的愛人呢，所謂的難搞，不過都是心里的不痛快不如意，跟他在一起這么好，那些龜毛蒜皮的計較，早就沒有了。

    日記連載了十來天，已經(jīng)在BBS上成了常駐熱門帖，無數(shù)人在后面留言，童瞳一條條都看過，但沒回，他只是找個地方放放自己的心情，寫這些東西也從沒跟邊城提過，夜瞳是個假面，戴著這張面具他就變成一個完全無所顧忌，放肆大膽宣泄情感的人。

    有一個ID每篇日記都回復了評論，那個叫大漠黃沙的ID留言很簡潔，卻仿佛在跟童瞳對話，如果有一天你的那位他看到，一定會很高興。不要說自己難搞，只要他愛你，就不會覺得你難搞。

    童瞳把他的留言一條條撿出來仔細看了一遍，覺得他很像一個學長哥哥，也許是已經(jīng)畢業(yè)了的人，但他也沒回復，這些日記說到底只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只是他這么想，但有人不這么想，不知道誰把這篇天天上熱門的帖子舉報了，童瞳在后臺收到了站內(nèi)官方私信：請于三天內(nèi)整改您的帖子同居日記，相關(guān)不雅、色情描述請盡快刪除，如未按時整改，帖子將被清理刪除。

    童瞳目瞪口呆，他的日記帖子里通篇沒有提過關(guān)于性的字眼，也沒有任何過火的描述，幾乎通篇都是自己的心理和日?，嵤?，如果有什么出格，僅僅只是他的ID夜瞳的資料寫著性別男，而帖子里又滿滿全是他。

    他踩了雷了，十八線小城宜江的S大遠沒有開放到這個程度，任由學生在學校的BBS上發(fā)表同性的同居日記。

    童瞳那股又軸又瘋的勁兒瞬間就上來了，他不會去修正這帖子，一個字都不會，他沒寫什么不能見人的東西，其他任何人怎么想怎么看他根本無所謂。

    三天過后，他被校領(lǐng)導約談，在負責學校宣傳工作的領(lǐng)導辦公室，被那位分管網(wǎng)絡宣傳的年輕男老師按著性子教育了半天，童瞳一言不發(fā)，根本不看他，男老師毛了，耐心耗盡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學校領(lǐng)導對你這種情況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畢竟是第一例，你膽子也太大了，什么都往上搬，寫這些東西自己偷偷摸摸寫不行么？

    童瞳抬頭反問：為什么要偷偷摸摸，我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又寫了什么見不得人的？

    男老師氣結(jié)：那里面哪一個字哪一個情節(jié)是見得了人的？兩個男的搞來搞去

    童瞳瞪著一雙血紅的眼望著他，男老師頓住，直接打了個電話：小李啊，馬上去后臺把那篇日記刪了，刪干凈啊，別他們自己用什么技術(shù)又給恢復了。

    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童瞳就快爆了。

    臨到出門，男老師在背后又來了句：本來，你自己刪了就刪了，但你態(tài)度惡劣，不刪除不配合，現(xiàn)在被管理員刪掉，后面還會有個處分，你等著吧。

    童瞳頭也不回地走了。

    處你馬的份！

    第48章 余燼

    五月中，船務公司的郵件終于來了，給童瞳附上了指定的體檢醫(yī)院和指定的體檢項目，看了下，比常規(guī)的入職體檢多了很多檢驗項，畢竟要出海，對身體素質(zhì)的要求很高，某些特殊疾病或隱性的疾病并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但對于出海就會有生命危險，等到體檢報告出來，跟著就是畢業(yè)答辯，然后拿畢業(yè)證學位證，他就要上船了。

    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大四就像一朵恣意開放的花，畢業(yè)季的花期最是最如火如荼，卻也是一邊盛放一邊凋零的末尾，熱烈與頹敗互相交織，彼此不分。

    童瞳聞到了火中余燼的味道。

    系里的人走得七零八落，不少人已經(jīng)在本地或外地開始上班工作，程山山半個月前就去了上海，蘇雷竟然陪她一塊去了，邊城跟童瞳講這事的時候也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笑，難得蘇雷看得如此通透，愛得毫無保留，所謂飛蛾撲火，痛并快樂的感覺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體會吧。

    杜驪的工作也塵埃落定，她那么早得知內(nèi)部消息，終于求仁得仁拿到了留校輔導員的名額，在最后的階段她突然回復到最初的溫柔如水，連冷超專八放鴿子沒去考這種天要塌的大事都沒發(fā)過脾氣，童瞳卻從她笑盈盈的眼睛里看到了哀莫大于心死，其實有什么呢，放棄了就什么都不會計較了。

    他們還沒分手，卻已經(jīng)同床異夢相敬如賓。

    看著這對英語系神仙怨侶走到如今，童瞳也不是沒有感慨的，冷超跟杜驪有他們固有的相處模式，這模式在不面對現(xiàn)實社會真正的殘酷時，一切都是調(diào)味料，然而象牙塔的門才剛剛打開，他們腿腳都還沒真正賣出去，這脆弱虛無的夢就碎了。

    冷超受不了杜驪的日漸客氣與冷漠，搬回了寢室，整天不說話，過得晨昏顛倒暗無天日。

    童瞳去了指定的中心醫(yī)院，拿著那張體檢單逐項去做檢查，身高體重視力抽血MRI心電圖簡單的當時就出了結(jié)果，血液被送去做基因檢測，半個月后才出完整的檢測報告。

    出醫(yī)院的時候收到了秦澍的消息：小瞳，我去上海了，也許這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但是有些事情總是要去經(jīng)歷下，你會祝福我嗎？這要求很過分吧，我也這樣覺得，但比起跟你之間變得客氣疏離，我寧愿厚著臉皮來求你不要斷了聯(lián)系，你跟邊城還好嗎，別的不求，只愿他比我勇敢，你值得最好的人。

    正中午的太陽熾烈無比，童瞳瞇著眼睛用手罩著屏幕勉強看清了這段話，一時心中五味陳雜，他找了個樹蔭，想了很久才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一路順風，也許會有很多不如意，但相信你可以做到，一直都相信你。他這樣說。

    還是淡了，遠了，然而似乎沒有辦法能回到當初。

    邊城帶回一個好消息，有一個新進駐宜江的外地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跟他搭上了關(guān)系，說起來這還是蘇雷輾轉(zhuǎn)介紹過來的人，這家企業(yè)另外還有航運業(yè)務在做，跟蘇雷家里一直有合作往來，如今想進軍地產(chǎn)界，蘇雷提早得到消息，把邊城引薦了過去。

    自從有了這個成功性很高的潛在客戶，邊城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好了，他跟童瞳說，這個客戶十有八九能搞定，以后不用愁了，跟著又是那句重復了無數(shù)遍的話：不要去跑船，我會有錢的。

    其實到了這會，好像不僅僅因為錢，違約是一回事，畢竟這是童瞳第一次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想為邊城做的事，他不想半途而廢。

    出海很辛苦，但也可以看看這個世界，可以鍛煉自己，漸漸童瞳發(fā)現(xiàn)他其實內(nèi)心里很期待這份工作，高考是一個可以離開宜江的機會，但他放棄了，畢業(yè)了也可以離開，但現(xiàn)在有了邊城，然而世界那么大，他二十出頭的人生就一直蝸居在這么一個小地方，內(nèi)心怎么會沒有渴望呢。

    既然不能四海為家，那就短暫地當一個浪人吧。

    只是一年而已，這會是他們一輩子唯一分開的時光，他認真地跟邊城解釋，邊城雙手搓臉：我可以忍受跟你暫時分開，但是如果你在外面出了事，我會悔恨一輩子。

    童瞳逗他：哦，那我要是缺胳膊少腿的你就不要啦？

    我說的不是這個。邊城無奈：你只要還活著我就不會跟你分開，但是，萬一有海難、海嘯、甚至被海盜抓走呢？非洲那個地方本來就不太平，南非治安聽說差極了。

    不會的，我們是貿(mào)易船，船的配備都很先進，有危險會提前避開，至于人，我會很小心的，遇到事絕不當出頭鳥，都躲人后頭。

    哪像你說的那么簡單邊城一想到這事就睡不著，但是他知道童瞳的內(nèi)心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么溫順平穩(wěn)，這事十有八九他阻攔不了了，何況童瞳的語氣中明顯有期待，人人都有夢想，愛情是，闖世界也是。

    蘇雷跟程山山回來了，據(jù)說程山山搞定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一家美國五百強駐上海的分部，蘇雷說要喊大伙一起聚聚慶祝下，提議還去市中心那家潮流川菜館吃飯，童瞳跟邊城其實都覺得那家餐廳噱頭大于實質(zhì)，說不如就在他們家自己做飯吃好了，擠是擠了點，但都自己人在自己家能放得開，可以喝點酒聊聊天，多好。

    群里冷超第一個響應，自從冷超回寢室隱居后就沒怎么聯(lián)系過，發(fā)消息也不回，今兒這人倒這么積極，童瞳直覺不簡單，果然，冷超馬上跟了句，還特意艾特了某人@杜驪也來。

    喲，這是又和好了？童瞳簡直驚了，他私信冷超：什么情況？死灰復燃還是詐尸？

    你這人，嘴里就沒點兒好詞，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冷超義憤填膺。

    講重點。

    和好了。

    牛還是你牛，怎么好的？童瞳很好奇。

    我決定留宜江了，碧橘園那工作打算毀約。冷超講起來毫不猶豫。

    牛是你牛，任性也是你任性，童瞳說：要賠錢的吧？

    那就賠吧，跟老婆相比，錢算啥。

    童瞳無語：早干嘛去了，好好的事非得被你弄得這么戲劇化，一波三折才有意思么？

    你不懂，要不這么經(jīng)歷下，我也不知道原來我這么離不開她，咳男人說這話真特么臉紅，你懂就懂不懂拉倒。冷超估計也被自己酸到了，懶得再說。

    行吧，明晚早點到。

    兩人說了大半天，童瞳再看群里，杜驪并沒有回復。

    第二天下午邊城早早結(jié)束了工作，開車跟童瞳一起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準備晚上在家做個火鍋，人多吃著熱鬧。

    他跟童瞳一起把桌子椅子搬到露臺，又接上落地燈和藍牙音箱，傍晚的風吹過來，童瞳放起了張國榮的老歌，整個人都是松弛的。

    六點多人就都陸陸續(xù)續(xù)到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程山山整張臉上都是掩不住的，當一個人正處在上升勢頭的好氣色，童瞳真誠對她說了聲恭喜，程山山露出一排牙笑了笑，又回頭看了看蘇雷：人生地不熟的，得虧有人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