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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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里燒著暖炕,但只是溫?zé)?,到不了進屋就能脫得只剩T恤的地步,童瞳跟沈沉簡單洗漱了下,很快各自窩上了床。 捂著厚實的棉被,身下原本只是溫?zé)岬目粷u漸暖了起來,溫度正好,屋外刮起了大風(fēng),吹過莽莽森林,鬼哭狼嚎的一片,童瞳伸手熄了燈,登時只剩一片寂靜的黑。 正準(zhǔn)備說晚安,卻聽到靠另一頭墻的沈沉問:小瞳,這么多年,你跟邊城再沒聯(lián)系過嗎? 童瞳一怔,腦中晃過一個影子,他說:沒有,我們分開那會還沒有微信這個東西,只有手機和qq,qq從離開就沒再用過,手機號我換了個南京的,以前的手機和號碼雖然還留著,但很少開機。 黑暗中沈沉很輕地笑了下,馬上湮沒在尖嘯的風(fēng)聲中,他說:潛意識里你還是怕再也找不到這個人,才一直留著以前的號碼,是不是? 童瞳沒吱聲,過了半晌他說:有一次,大概三年前,春節(jié)的時候我沒回家,去了云南旅行,在網(wǎng)上找了一幫人一起去雨崩徒步,有天晚上住在當(dāng)?shù)匾粋€不知道叫什么的村子里,過節(jié),當(dāng)?shù)厝朔帕撕芏酂熁ǎ以谀强粗?,想到大四那年也是看煙花,后來一路狂奔地去找他,不自覺就把舊手機打開了,剛打開,就看到邊城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看著來電顯示楞了半天,不敢接后來還是接了,那頭很吵,我這邊放煙花也很吵,根本聽不清他在講什么,我跑到屋子里面,結(jié)果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說您哪位啊不好意思邊城喝多了,我認(rèn)出來,問是蘇雷嗎,蘇雷也認(rèn)出我的聲音來,說哎喲原來是小瞳啊嚇?biāo)牢伊?,還以為他喝多了亂給客戶打電話,我問蘇雷到底怎么回事,蘇雷說咳也沒啥,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應(yīng)酬,我忍不住問他邊城現(xiàn)在怎么樣,蘇雷說挺好的,我們一起做公司了,不僅做建材,還做房地產(chǎn),將來還會做更多我很吃驚,問他沒有回家里的公司嗎,蘇雷說怎么可能,他這人從來不吃回頭草,想好了要做什么絕不反悔 跟蘇雷聊了會,也問了他自己的現(xiàn)狀,程山山留在了上海,但他們還是偶爾會聯(lián)系,最后他說應(yīng)酬散場了,他要帶邊城回家,回頭再聊,就在快掛電話的時候我不知道怎么脫口問道,家里有人照顧邊城嗎,蘇雷停了會說,沒有,他一直一個人。 我記不得是怎么掛的電話如果要說聯(lián)系,這算是唯一的聯(lián)系吧,后來那只手機我經(jīng)常開著,但再也沒收到過他打來的電話。 沈沉嘆了口氣,問:你知道他還是一個人,為什么不主動聯(lián)系他? 改變不了現(xiàn)狀,聯(lián)系了又能如何?都過去這么久,回也回不去了。 過了會,沈沉說:你們都應(yīng)該往前看。 黑暗中童瞳笑了笑,沒再說話,很多年前那個人也說,你什么時候往前看? 為什么人都要往前看?童瞳覺得自己一刻也沒停止過向前,那是時間不由分說地帶著人往前跑,可是心呢,心也許早就停在了某個地方,往前不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有 第59章 烈酒 第二天一大早,童瞳醒來后趴在窗戶上一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夜里果然下雪了,還不小,山里的雪下起來氣勢磅礴,這會外面還紛紛揚揚地。 大雪中穿進來一個模糊跳動的人影,塔圖爾大清早就過來接他們,還從外頭帶來吃的,怕他們吃不慣當(dāng)?shù)厥澄?,特意從?zhèn)上漢族人開的店里買來。 童瞳之前跟他聯(lián)系得比較多,這次見面也覺得找的這地接很踏實靠譜,一群人圍著爐子吃早飯時童瞳跟其他人說:大家之前也都看過資料,扎恩達(dá)勒格是這兒特有的民歌長調(diào),我們這趟要拍的烏仁其大叔是現(xiàn)在唯一還能完整唱出所有有關(guān)森林的扎恩達(dá)勒格的人,大叔之前已經(jīng)同意了我們的拍攝,但是具體情況還是請塔圖爾給大家再講下吧? 塔圖爾清了清嗓子,他的漢語發(fā)音很標(biāo)準(zhǔn):烏仁其大叔在我們這里很受尊敬,這是我們的傳統(tǒng),對能打獵的男人都很崇敬,他是村子里最后一個獵人,當(dāng)然很早前就已經(jīng)不打獵了,那時候很多獵人都從林子里搬了出來,住在村里甚至有人還住到了鎮(zhèn)上,大家都開始慢慢接受融入新的生活,但烏仁其大叔是唯一一個例外,他一輩子都住在林子里,怎么勸都不出來,因為這個還發(fā)生過一些沖突,他情緒最激動的時候直接把獵槍對著來勸他走的人,后來人們就不勸了,漸漸也都習(xí)慣了最后一個獵人還住在森林里。 那他不能打獵,又不出來,靠什么生活?沈沉問。 大叔養(yǎng)了很多馴鹿,還有其他動物,森林很富饒的,真心尊重森林跟它好好相處,都能活下來。塔圖爾認(rèn)真地說。 跟著又補充道:不過大叔脾氣是真的不好,我最開始接到你們的要求,第一次跑過去找他的時候,他直接就拿獵槍對準(zhǔn)了我,雖然我知道那里頭可能根本就沒子彈,但還是被嚇一跳,他一個人生活得太久了,根本不怎么跟人打交道,現(xiàn)在說話都不是太利索,但是最神奇的是,話越說不利索,歌唱得越好,我是沒聽過大叔唱扎恩達(dá)勒格,但聽過的人都說這輩子也忘不了。 有個問題童瞳之前問過好幾遍了,這會忍不住又問道:怎么樣才能聽到大叔唱扎恩達(dá)勒格? 塔圖爾的回答也如之前一模一樣:大叔對陌生人有很強的防備,你們得先讓他認(rèn)同你們,我們這兒的人就是這樣,一旦當(dāng)你是自己人,就會變得十分熱情。 怎么樣他才能認(rèn)為我們是自己人?童瞳追問。 塔圖爾看起來有些為難,他看了看攝制組的人笑了笑:跟他成為同類。 幾個人面面相覷,同類? 攝制組從林場開始往更深處走,可以通車的路只到林場,再往前就只能步行,一群人帶著大包小包的器材和行囊,雪密密地下著,走得很是艱難。 塔圖爾有些抱歉:如果不下雪的話,是可以有木輪車進去的,但現(xiàn)在雪太大了。 沈沉拍拍他的肩:都是天意,就當(dāng)考驗我們的誠意了。 童瞳看了看沈沉,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到關(guān)鍵時刻倒看出這人平時愛浪愛鍛煉的效果,他幫阮飛扛著一部分器材,走了大半個小時一點都沒喘,童瞳這趟只背了個輕量戶外包,帶了些必用品,沈沉沒讓他抗器材,一群人中他和秦豆豆是最輕裝的。 走了一個多小時后,負(fù)重前行的藍(lán)林開始有些受不了,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阮飛原本沖在最前面,突然發(fā)覺今天耳邊挺清凈啊,這才發(fā)覺好基友早就落到了后面,他停下來等人,塔圖爾帶著藍(lán)林從后面姍姍來遲,藍(lán)林看他的眼神都帶刀,怨恨得很,阮飛嘿嘿一笑,直接把藍(lán)林背著的器材包擼了下來,翻過來背在了自己身前,跟塔圖爾說:老塔你上前帶路,我陪小林子。 雪原密林里走了兩個多小時,才看到一座稍不留意就會錯過的木屋小院。走到跟前,發(fā)現(xiàn)小院其實并不小,其中一大塊圈起來辟給了馴鹿,大雪天鹿都在家,突然見到幾個陌生人闖進來,鹿群驚起一陣sao動。 獵人的小屋屋頂冒著幾縷淡淡的炊煙,門沒開,但童瞳聞到一股極香的奶味,塔圖爾正要上前敲門,木屋突然從里打開,一個身材魁梧,臉色黝黑,胡須花白的大叔站在門口,眼神冷冷淡淡地掃視了一圈,塔圖爾上前恭敬地說:烏仁其大叔,這就是我之前跟您說過的紀(jì)錄片團隊,這是導(dǎo)演沈沉老師,策劃童瞳老師。 烏仁其的臉上像被風(fēng)霜雕刻過,他不說話,眼神平靜冷淡,卻像鷹一樣銳利,這是一種常年掌握生殺,經(jīng)歷生死之后的眼神,他像小山一樣矗在門口,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烏仁其在門邊磕了磕手中的煙袋,開了口:在我們民族里,遠(yuǎn)來的客人都要好好招待,進來吧,我煮了奶茶。 他說話很慢,一種長久不出聲,嗓子受損后特有的暗啞聲,漢語說得很勉強,但是很真誠。 這群站在雪中聆聽教誨的年輕人這才松了口氣,萬一這位氣勢磅礴的大叔跟梁海深一樣直接開口拒絕,可真就難辦了。 屋子里很暖和,中間的暖爐上蒸咕咕嘟嘟煮著奶茶,正是童瞳在屋外就聞到的香味。 烏仁其又端過來一盆rou,對他們說:餓了可以烤rou吃,自己動手。 沒人敢動,都看向塔圖爾,塔圖爾維持著很恭敬的神情,問道:烏仁其大叔,這是什么rou? 鹿rou。烏仁其也坐在爐子邊,抽煙,面前放著一只鐵皮壺,倒出來的不像奶茶,倒像是酒,他眼皮耷拉著,想了想又補充道:是我養(yǎng)的鹿,前幾天走丟了,我找到它時已經(jīng)受了傷,活不了,只能殺了它。 大雪天負(fù)重前行,大家的能量都消耗得很快,沈沉和阮飛率先動手,拿刀把rou割成小塊,放在暖爐鐵架子上烤,烏仁其直接把粗鹽替他們抹上,不用抹油,不一會烤rou特有的焦香味就冒了出來,鹿油泛出表皮滋滋作響。 沈沉喝完奶茶,對著烏仁其的鐵皮壺眼神放光,烏仁其看他一眼,直接給他倒上一杯,提醒道:很烈,別勉強。 沈沉骨子里的豪性瞬間被這話激了出來:沒事兒,我喝過各種奇奇怪怪的酒,酒量一般,但就喜歡嘗試沒見過的。 烏仁其對這番豪言壯語毫無表情,眼神仍舊冷冷的,少逼逼,多做事的潛臺詞就掛在臉上,童瞳看著沈沉,他端起鐵皮杯直接悶了一大口,酒入口的一瞬間沈沉臉色刷地變了,童瞳脫口而出:沒事吧?不行別硬撐。 那口酒終究還是被沈沉吞了下去,只是臉色變得非常精彩,他雙手握拳,整張臉皺起來整個人僵在原地木了好久,然后突然像回魂了一樣蹭地跳起來,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從出現(xiàn)就一直犀利又漠然的獵人烏仁其突然爆發(fā)一陣大笑,他把沈沉按回了木凳上,給他倒上一杯奶茶,又割下一片烤rou,招呼道:喝了我的酒沒當(dāng)場發(fā)瘋的,你是頭一個。 這酒?童瞳湊近烏仁其的酒壺聞了聞,一股極其辛辣嗆鼻的味道直沖腦門,不要說喝了,光端著酒壺就讓他快暈倒,阮飛藍(lán)林和秦豆豆也湊近聞了聞,每個人都對沈沉發(fā)自真心地贊嘆:英雄! 沈沉嘿嘿地笑著,酒勁兒竄上來,他已經(jīng)暈了,但努力維持的僅剩的理智讓他趁熱打鐵,對烏仁其大著舌頭說道:大大大叔,咱咱們講好了,得,讓讓我們拍,我,我們要拍,拍你唱扎,扎恩,扎恩達(dá)勒格! 聽到最后幾個字,烏仁其的大笑突然就停了,空氣驟然又安靜,烏仁其眼睛睥睨著,看不清表情如何,過來半晌,低沉暗啞的聲音響起,他說:部落沒有了,獵人沒有了,扎恩達(dá)勒格也沒有了。 童瞳仿佛聽到空氣在寸寸凝結(jié),屋里暖意融融,但感覺比下雪的院子還冷,再也沒有那些曾唱過民族歷史、唱過森林、唱過山河的長調(diào)了嗎?心里突然很堵,烏仁其說:遠(yuǎn)來的客人,讓你們失望了。 這可真是烏仁其說完這些就自顧自忙去了,去院子里打理鹿園,童瞳問塔圖爾:大叔說的是真的嗎?再也沒有扎恩達(dá)勒格了?塔圖爾說:大叔很傷心,他過去的生活再也回不來了,扎恩達(dá)勒格是他的心結(jié)。 沈沉看著在院子里冒雪忙碌的烏仁其,對他喊:大叔,我們就是來跟你一起過日子,你做啥我們拍啥,你去哪我們也去哪,行不? 烏仁其頭也沒回,他拽著一只要往外跑的馴鹿把它按回圈里:拍吧,反正什么都沒有了,拍吧。 第60章 神祗 攝制組在獵人小屋扎下了營,烏仁其在后院還有個雜物間,堆了干柴和獸皮,五個人把地面清理了下,扎上兩頂帳篷,吸取上次的經(jīng)驗教訓(xùn),這次的帳篷挑的戶外專業(yè)級,可以在雪地里過夜,狂風(fēng)也吹不倒的那種,秦豆豆面臨要么跟阮飛藍(lán)林?jǐn)D一個帳篷,要么跟沈沉和童瞳擠一塊的兩難困境,他撓撓頭,深深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奈和多余,老板就算了吧,面對沈沉明晃晃的眼刀子,還是藍(lán)林的白眼比較能接受。 如同上一次拍梁海深一樣,他們貼身拍起了烏仁其,森林里的獵人生活極其單調(diào)枯燥,劈柴、養(yǎng)鹿,不下雪的時候會去森林邊緣最近的一個獵民點換點食物,用rou和酒換老奶奶做的大列巴,還有鹽和其他必備的生活物資,有時候會在獵民點待上好幾天,不干別的,就跟他們喝酒。 烏仁其的鐵皮酒壺總能倒出酒,辛辣的酒味融進了他的骨血,皮膚,每一個毛孔,不管有沒有喝酒,那味道都經(jīng)久不散。 獵民點只有十幾戶,大都是中老年人,都是烏仁其曾經(jīng)的族人,禁獵以后他們都搬到了森林邊緣,有更多的人去了城鎮(zhèn)生活,像他們這樣還苦苦守著以前的生活方式的,就只剩這么多了。 烏仁其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會說民族母語,沈沉和童瞳聽不懂,但人的情緒和表情不會騙人,他們過得平靜,但不快樂。 唯有酒,只有在喝了酒以后,他們才會大聲地抒發(fā)自己,一群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大叔圍坐在篝火旁,烈酒澆透了他們的心,不知道怎么回事,烏仁其突然和他們起了沖突,聽不懂在爭執(zhí)什么,烏仁其沖進其中一間帳篷,拖出一堆東西扔到他們腳下,大聲似乎在斥責(zé)什么,而其他人都垂著頭悶聲不語。 阮飛的鏡頭跟過去,童瞳和沈沉在取景器里看到,扔在地上的是幾桿獵槍。 在烏仁其的木屋里所有人也都見過他的獵槍,锃光油亮,烏仁其沒事就會拿一塊皮子擦拭它,雖然很久沒用過,但見過的人都相信它鋒利如初。 但現(xiàn)在躺在地上的獵槍,銹跡斑駁,被遺忘,被遺棄,封印在時光的塵埃中。 烏仁其的神情不能用生氣來形容,那是憤怒,悲傷,還有心底的一絲理解和無奈混雜在一起的復(fù)雜情緒。 有一個一直沉默的大叔也上來情緒,站起來對烏仁其大聲說了一長串,童瞳著急地抓著塔圖爾讓他翻譯,塔圖爾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他們的話我聽得也不是很明白,大意就是這個大叔說烏仁其該從回憶中醒過來,部落早就沒有了,大家都該朝前看,生活要繼續(xù)。 那位大叔越說情緒越激動,撿起地上的獵槍直接丟進了火堆中,塔圖爾說:他說沒用了的東西就應(yīng)該被燒掉。 阮飛的鏡頭一直緊跟著烏仁其,他的神情在變,獵槍被扔進火堆中后,他從悲憤激動到難以置信,到漸漸平靜,眼神一寸寸冷了下來,他拿起酒壺,一句話也沒說,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阮飛趕緊跟了上去,藍(lán)林還留在原地拍其他人的反應(yīng),落寞的不被理解的英雄獨自遠(yuǎn)去,唯一的,最后的同伴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