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

    黃毛再次開口。

    盛衍終于徹底不耐煩了，回過頭：“沒看見在這兒說正事嗎！能不能哪兒涼快哪兒呆……”

    盛衍罵到一半，在腦袋轉(zhuǎn)動了九十度的地方突然卡了殼。

    因為他看見在這個方向的巷子盡頭，一個圓潤飽滿的身影正在怒氣沖沖地沖來，還伴隨著一聲來自中年人氣喘吁吁的怒吼：“盛衍！我就知道！你又在這里打架?。?！”

    臥槽？！

    黃鼠狼怎么來了？

    這被他逮回去不得罰站一個晚自習外加上cao場跑十圈？！

    被黃鼠狼當場逮捕的恐懼一時壓過了對秦子規(guī)的憤怒，盛衍當即呆在當場。

    而下一秒，他肩上的書包就被人一把接過，緊接著手腕也被拽住，然后聽到低低一聲：“快跑。”

    于是在他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本能就已經(jīng)驅(qū)使著他習慣性地跟著這個聲音的主人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夏日暮色潮熱又沉悶的小巷。

    裹著傍晚煙火味的熱風呼啦啦地從他臉側(cè)掠過時，不知道為什么，盛衍突然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秦子規(guī)剛剛跟著秦茹搬回南霧不久。

    他長得好，文靜，聰明，愛干凈，幼兒園的老師和小女孩們都喜歡他，可是他偏偏不愛說話，總是板著一張臉，所以幼兒園的小男生們都特別討厭他。

    他們總是一起拉幫結(jié)派地欺負秦子規(guī)，弄臟他的衣服，藏起他的便當，當著他的面朝他吐口水，說他是個沒有爹媽的野種，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而秦子規(guī)就只是聽著，從不說話，從不反駁，也從不告狀，那群小男生們就得寸進尺，越來越過分。

    直到有一天被盛衍當場撞破，然后那時候還差一天滿五歲的盛衍氣得邁著小短腿一個疾跑沖上去就把為首那個胖虎直接撞倒，對著他的胳膊死命亂啃一氣。

    但是他一個中班小朋友哪兒打得過一群大班小朋友，最后還是秦子規(guī)沖上來一把把其他人全部推開，拎起盛衍就往外沖，才把他救了出來。

    那天他們也是在南霧夏日暮色里潮熱又沉悶的巷子里跑了很久很久，才終于把那群可惡的壞小孩們甩開，于是那一年盛衍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那個胖虎倒大霉。

    結(jié)果第二天那個胖虎真的就倒了大霉，鼻青臉腫哭得稀里嘩啦地來向盛衍保證以后再也不會欺負他和秦子規(guī)了。

    也是從那以后，一直不愿意和人親近的秦子規(guī)開始每天等他一起上學放學，幾乎寸步不離。

    后來到了小學，秦子規(guī)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休學一年的時候，也只是說沒關系，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和自己一個班，保護自己了。

    盛衍從小記性就很好，可是他也沒有想到原來自己把小時候的事情記得這么清楚。

    其實也不全都清楚，關于他父親的，關于那時候的許女士的，關于其他許許多多，都是模糊的，能記得清楚地只有老宅爬滿綠藤和薔薇花的院子，姥姥姥爺做得很香的飯菜，和占據(jù)了他幾乎整個童年時期的秦子規(guī)。

    可是他記得又有什么用。

    秦子規(guī)就是個見色忘義的大垃圾！

    等盛衍從回憶里抽出思緒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跑回了小區(qū)樓下，盛衍一把甩開秦子規(guī)的手：“別碰老子，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喘，額發(fā)也被吹得凌亂，面色隱隱泛起些潮紅。

    秦子規(guī)其實也有些累，但還是一眼先注意到了盛衍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的黑色t恤，低聲道：“有什么事我們回家再說，你先回去把衣服換了，免得著涼。”

    “要你管！”盛衍現(xiàn)在看見秦子規(guī)就是一肚子氣，也不管對方說了什么，反正兇就完了。

    兇完，轉(zhuǎn)身準備走，背后卻傳來急切一聲：“秦子規(guī)，盛衍，你們兩個給我站??！”

    一回頭，看見秦茹正推開單元樓下的玻璃門走了出來，向來溫婉柔和的臉上罕見地帶上了慍怒的神情，長發(fā)也只是草草盤起，甚至連妝都沒來得及化，一看就是匆匆趕出來的。

    而盛衍頓在原地沒敢再走一步，心虛地低下頭，乖巧叫了聲：“秦姨。”

    秦茹一看見他這樣，氣直接消了一半，無奈地睨了他們一眼，才說：“過來，轉(zhuǎn)一圈?！?/br>
    于是實外最不近人情的高冷學神和最兇猛殘暴的酷拽校霸一言不發(fā)地肩并著肩地在單元門口老老實實轉(zhuǎn)了三百六十度。

    還行，胳膊腿兒都還在。

    秦茹總算松了口氣，緩和了神情：“沒受傷就行?！?/br>
    說完又覺得自己這樣太溫柔了，不夠具有威懾力，又立即板起臉，用自己最兇的語氣兇道：“你們還知道回來！知不知道你們教導主任告狀都告到我這兒來了？你們自己給他說，是怎么回事！”

    說著就掏出手機，電話接通的那一刻立馬恢復溫婉得體的聲線：“誒，黃主任，您好，我是秦子規(guī)和盛衍的家長。沒什么事，就是給你說一下這倆孩子找到了。盛衍早上不是請了病假嗎，其實還沒完全恢復好，剛才看見你的時候，小孩兒估計心里一下慌了，這會兒又開始頭疼想吐，子規(guī)就把他送回來了。至于打架是怎么回事，我還沒問，您親自跟他們說吧?！?/br>
    然后按下免提，把手機舉到他倆跟前，眉尾一挑，以示她這個做家長的已經(jīng)仁至義盡。

    緊接著下一秒揚聲器里就傳來黃鼠狼憤怒無比的咆哮：“盛衍！你自己平時打架斗毆逃課不好好學習就算了！你居然還帶壞秦子規(guī)！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誰帶壞他了?！?/br>
    盛衍嘟噥了一句。

    聲音不算大，但奈何黃書良當了這么多年教導主任已經(jīng)練出了一對堪比黃鼠狼的耳朵。

    一聽這話，立時氣不打一處來：“不是你帶壞他的難道還能是他帶壞你的？你知不知道這次期末考試你多少分？327！再創(chuàng)歷史新低！比倒數(shù)第二低了整整147分！我在實外教書育人這么多年，就沒看過你這種成績！關鍵是你知道人家秦子規(guī)多少分嗎？723！年級第一！他要是能把你帶壞，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噼里啪啦一大堆，還帶了點單押。

    吼完后甚至能夠腦補出黃書良憤怒又正義的冒煙形象。

    然后秦子規(guī)淡淡一句：“黃主任，確實是我?guī)牡氖⒀?。?/br>
    “？”

    秦子規(guī)冷靜陳述：“是我自己找的職高那群人打架，盛衍只是出來吃晚飯的時候正好遇上了?！?/br>
    “？？？”

    隔著屏幕都能看到黃書良腦袋上的三個問號。

    秦子規(guī)語氣依舊淡然篤定：“您不相信的話可以問問職高那群人，或者聯(lián)系一下他們的教導主任?！?/br>
    “……”

    秦子規(guī)平靜無比的幾句話后，電話那頭變得異常安靜。

    短暫的停滯。

    黃書良終于開口：“我去了解一下情況?！?/br>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語氣已經(jīng)變得十分和藹可親：“秦子規(guī)啊，不是老師說你，見義勇為，懲惡揚善，那是好事，是值得表揚的，但是這種手段我們不提倡。你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好學校出來的好學生，是狀元苗子，清北人才，是祖國未來的希望，一定要學會保護好自己，聽到?jīng)]有？”

    一旁低頭踢了半天小石子的盛衍聞言抬頭挑眉：“等等，主任，我以前見義勇為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我的?！?/br>
    “你還有理了！”剛剛還和藹可親的黃書良瞬間切換暴走狀態(tài)，“你別以為今天你沒有帶頭打架你就沒事了！晚自習缺勤的是不是你！看見我就跑的是不是你！又不穿校服的是不是你！考場上睡覺考了年級倒數(shù)第一的是不是你！你自己數(shù)數(shù)校紀校規(guī)你犯了幾條？！你這樣下去，極大可能成為社會的危害，你知不知道！”

    盛衍：“？？”

    怎么秦子規(guī)就是祖國未來的希望，他就成了社會的危害了？

    一句質(zhì)問還沒說出口，電話那頭的黃書良就已經(jīng)拍磚定板：“行了，看在你們的出發(fā)動機是好的，也沒造成什么危害，盛衍又是過生日的份上，今天就先放過你們。秦子規(guī)，你先去上競賽課，明天交一份八百字檢討上來，盛衍，你把實外學生手冊給我從頭到位工工整整的抄一遍，不抄完明天就到我辦公室來繼續(xù)抄，聽到?jīng)]！”

    盛衍：“？？？”

    “憑什么秦子規(guī)只用寫八百字的檢討，我就要抄一萬多字的學生守則啊，明明打架的是他?！笔⒀芙K于忍不住了。

    黃書良卻理直氣壯：“就憑秦子規(guī)是年級第一，你是年級倒數(shù)第一！”

    說完，就掛了電話。

    隨之掛掉的還有盛衍一顆被世間不公傷透了的少年心。

    他真是要被氣死了。

    先是好不容易蹲點蹲到的小貓因為秦子規(guī)的破事又被弄丟了。

    再是發(fā)現(xiàn)秦子規(guī)就因為他喜歡的女生給自己表了白，就把十幾年的兄弟情誼全都喂了狗。

    然后是被教導主任當場抓住罪行，還原地表演了一個絕世雙標。

    真是什么晦氣事都遇上了，還全都是因為秦子規(guī)！

    自己真是這輩子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盛衍越想越氣，一把搶回自己的書包，直接推開單元門，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秦子規(guī)在后面叫了聲：“盛衍。”

    他聽都不想聽，沒好氣地扔出一句“上你的競賽課去，別他媽來煩我”，就摔門而入，頭也沒回。

    秦茹本來想好好勸勸，但她還要趕著收拾收拾和江平去參加一個應酬局，就只是低聲對秦子規(guī)道：“行了，小姨知道你們是好孩子，不會干壞事，但下次不能這樣了啊，不然不幫你們在黃主任面前說話了。而且你是哥哥，要讓著小衍，上完課回來記得帶點好吃的，他心軟，好哄?！?/br>
    他才不好哄呢。

    盛衍耳朵捕捉到最后一句，臉賊臭地進了電梯。

    這次他是真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的那種生氣，再好吃的好吃的也哄不好的那種生氣。

    別說秦子規(guī)現(xiàn)在毫無悔過之意，就算他現(xiàn)在立刻馬上跪在地上求著他給他道歉，他也絕對不會原諒他。

    自己真情實感當了十幾年好兄弟的人，結(jié)果回頭來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而且老師同學還都處處偏心他。

    憑什么？！

    大垃圾。

    盛衍回到房間，把門一鎖，從衣柜里掏出那個巨大的貓貓抱枕，拿出馬克筆，在它屁股上寫下“秦子規(guī)”三個大字，然后扔到床上，就是一頓狠狠爆錘。

    像是要把剛才在小巷子里沒舍得揍下去的那些力氣全部發(fā)揮出來一樣，一下比一下揍得狠，直到揍到屁股那塊的棉花都凹進去快彈不起來了，才算勉算xiele氣，拿起自己的睡衣，進了浴室。

    等到他泡完澡，追完番，享受完秦子規(guī)自帶按摩功能和觀影功能的大浴缸后，終于平復下來，慢條斯理地擦著頭發(fā)回了自己房間。

    一看手機，已經(jīng)快十點。

    怎么秦子規(guī)還沒回來？

    正想著，房門被敲了兩下：“阿衍?！?/br>
    “走開！”

    屋外的人微頓，然后嗓音低緩：“我?guī)湍愠瓕W生手冊?！?/br>
    “不需要，我可不敢耽誤我們秦大會長的學習時間，不然回頭實外少了一個高考狀元，黃鼠狼還不得把我活吃了?！?/br>
    盛衍陰陽怪氣完后，屋外還真就沒有了聲兒。

    “？”

    這就放棄了？

    說好的買好吃的回來哄他呢？

    他就知道，他在秦子規(guī)心中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