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空谷仙影

    2021年10月7日

    「哼……」

    濃重的鼻息有規(guī)律地噴薄，眼前是五尺高、二人合抱粗的青藍(lán)色巨石，我雙掌印在微微凹陷的淺坑中，二者竟有些嚴(yán)絲合縫——那是十余年勤加練習(xí)、造成的如水滴石穿的異象——腿部、腰部、腹部、手部……幾乎全身的肌rou都被心神牽引，配合著丹田中逐漸減少的元炁，凝成合力，緩緩?fù)苿又奘?/br>
    「沙……沙……」

    巨石犁開遍地碎石以及夯實的黃土，熱氣自大地蒸騰而上。

    此際正處于春尾夏初，卻是少見的炙烤，連這谷地中都熱浪隱約蒸騰，視線所及已有些扭曲，。

    「二百一十五步、二百一十六步……」

    我心中默數(shù)著推進(jìn)的距離，緊閉口齒、咬牙堅持，不敢泄去胸中凝聚的一口氣。

    在緊繃身軀、錘煉體魄中，我勉強(qiáng)擠出些許余力，微微昂頭，瞥見了立于絕壁之上的一抹仙影，彷佛斑駁黃土中鑲嵌的一顆完美的乳白色螢石，純白的袍裾在微風(fēng)中輕擺，卻因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樣貌。

    但僅僅這一瞥，便教我緊繃的心神霎時出現(xiàn)了些微松懈，急忙收回目光，繼續(xù)埋頭苦干。

    「二百七十二步！」

    又堅持了數(shù)十步后，我心中嘶喊，體力不支，身心俱疲，直接癱倒在地上，完全不在乎碎石的硌痛，氣喘吁吁，口鼻喉胸中明明如同火燒火燎，卻又夾雜著一股甜甜的味道，頗為難受。

    忽然，陰影遮蔽了視野，一雙白色的弓鞋輕輕落在我眼前，卻連一絲塵土也未揚(yáng)起，雪綢褲腳伸入蠶絲羅襪，二者齊齊緊咬纖細(xì)精致的足踝，教人不禁遐想這羅襪弓鞋里，到底裹著何等絕美的玉足。

    只可惜我還未及細(xì)賞這朦朧風(fēng)景，白袍擺裾便飄然而落，將仙氣直溢的畫卷復(fù)蓋了大半，讓人頗有些意猶未盡。

    一縷清香鉆進(jìn)鼻孔，我不敢多想，瞳孔往眼角轉(zhuǎn)動而去，烈日光輝直射下，一道身影映入眼簾，白衣勝雪，淵渟岳峙，峰巒如聚，青絲垂流，面容隱藏在陰影中。

    「唔……」

    我感覺渾身一輕，腰帶被提住，軀體被一股柔力托著前行，耳邊傳來宛若呼嘯的風(fēng)聲。

    眼前的碎石砂礫飛逝，讓我有些頭昏腦漲，恰在此時一股清涼之意走遍全身，撫慰著身體與神智的不適，我干脆閉上了眼睛，任由仙影帶我飛馳。

    「哎喲！好疼——」

    沒過一會兒，我那仙影被隨手一丟，落在陰涼的竹制地板上，雖然經(jīng)過出神入化地收力后不痛不癢，但我還是略帶夸張地「哀嚎」、翻滾。

    「起身，端坐?！?/br>
    一道清冷的仙音浸入腦中，如同玄冰神針扎入四肢百骸，我頓時不敢造次。

    心中暗嘆一聲，停止了撒嬌似的動作，我起身盤坐，撓了撓頭，乖乖叫了一聲「娘親」。

    竹屋中，那道仙影在明光中清晰，亭亭七尺，高挑頎長，白袍洗練，身姿傲絕，赫然一位飄逸出塵的仙子。

    云鬢花顏，秀發(fā)拂額，黑瀑齊腰，青絲垂流，傾世絕艷，冰肌雪膚，乍一看辨不清年歲。

    細(xì)長黛眉下一雙清冷無波的桃花眼眸，雪潤瓊鼻下的櫻桃小嘴，無一不是巧奪天工，卻奇跡般地在白玉畫卷般的俏臉上邂逅，共同鑄就了美得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凡間的曠世仙顏。

    娘親彷佛高處不勝寒的謫凡天仙，傾國傾城的面容上泛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有如絕嶺上千秋不化的冰雪。

    「今日幾步？」

    仙音裊裊，有若天籟，卻古井無波，淡似清流。

    娘親一手挽住袍袖，逐一撥弄著廳旁架上的燈芯，內(nèi)襯圓領(lǐng)如花萼般托著天鵝般的雪膩脖頸，唯余靈巧的纖纖玉手一覽無余，將側(cè)影留給了我。

    「二百七十二步?！?/br>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悄悄盯著娘親婀娜又飄逸的身姿。

    娘親如冰雪仙子般寒氣逼人不假，但那寬松白袍里也若隱若現(xiàn)的豐腴身姿，卻是透著一般成熟婦人也有所不及的風(fēng)韻。

    此刻從側(cè)面看來，那寬松白袍中掩映的豐乳、纖腰、月臀，玲瓏起伏宛若群峰幽谷，隱隱約約地透露誘人的風(fēng)情，柔順青絲垂落在腰際皺窩里，羞婉豐滿的月臀輪廓猶如成熟的蜜桃——縱然我鮮有品嘗，卻鬼使神差地將二者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嗯，還不錯……」

    娘親似是在夸贊，面上卻沒什么波動，蓮步款款，將架上幾盞油燈一一撥亮，「前幾日二百三十步左右，也算有所增長……」

    「是……」

    我輕聲應(yīng)道，低下眼瞼，不敢再多看娘親。

    娘親的清冷氣質(zhì)與絕艷身姿之間的巨大反差激蕩出攝人心魄的魅力，令我不規(guī)律地急促呼吸，實際上卻沒什么邪念——因為她畢竟是我的娘親，偶爾腹下被勾動一陣肆虐的邪火也會隨即熄滅——但仍需平靜下來，否則氣機(jī)紊亂之下被娘親察覺，我又將遭到責(zé)罰。

    「心生雜念，去靜室面壁半個時辰?！?/br>
    挑弄燈芯完畢，娘親轉(zhuǎn)過身來，面目生冷，櫻桃小嘴吐出不近人情的話語。

    ——就像這樣。

    「娘親，孩兒……」

    「去?！?/br>
    我還待辯解，娘親卻不容置疑地再次發(fā)聲。

    「是?！?/br>
    我不敢看娘親清澈冰冷的雙眸，垂頭喪氣，起身進(jìn)了旁邊的靜室，但關(guān)上門的瞬間，隱約聽見了一聲嘆息。

    我與娘親所居住的這間小屋，簡單卻雅致，竹木編排，分東西二室，共夾一廳，為陳雜書籍、授課治學(xué)之所。

    說是靜室，其實也是我的臥居，簡單的陳設(shè)，迎面的竹壁掛上著豎幅，裱紙長垂，上書一個「靜」

    字，墨跡雋永。

    壁字前有一低矮的竹制案幾，擺著幾本線裝書籍以及筆墨，我盤坐在桌前的織席上，望著這婉約秀麗的字跡怔怔出神。

    這字是娘親親手所書，風(fēng)骨獨特，久觀彷佛冰雪鋪面而來，卻并非嚴(yán)寒徹骨、肅殺無情，而是銀裝素裹、大地凝霜，頗具清心靜念的神效。

    方才那一聲嘆息我是聽見了的，雖然隱約，但確鑿無疑，只因習(xí)武之人的五感不會出錯。

    可那聲嘆息所蘊(yùn)含的意味卻是我琢磨不透的。

    是無奈于我心生雜念嗎？是處罰我時的于心不忍嗎？她……真的會有這種感情嗎？娘親的溫柔面孔自我記事起就少有得見了，縈繞著的大多是不化冰雪，雖然無損于她傾城傾國的絕美仙顏，但卻與我所渴求的關(guān)心寵愛相去甚遠(yuǎn)——除了偶感風(fēng)寒之外，我還從未見過冰消雪融的玉面。

    但隨著我近年來身強(qiáng)體壯、風(fēng)邪難侵，那種面容也漸漸模煳淡去了，甚至希冀于夢中重拾片刻溫柔也成為了一種奢求——凝神靜氣是練武集氣的基本功夫，因此便很少再有光怪陸離的夢了，大多數(shù)時候一夜無夢。

    每當(dāng)我思慮及此，都忍不住懷疑，她是否為我生母；還是說世間母子相處，都是這般冷冰冰的氛圍。

    幼時教我描摹自己的名字時得知，娘親名為謝冰魄，字清凝，這使我忍不住暗中埋怨，娘親的名字可真是恰如其分：冰心雪魄，不近人情。

    當(dāng)我問到父親時，娘親卻連名字都不肯透漏，只冷淡地說「你父親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轉(zhuǎn)口又道「他已經(jīng)死了，從今以后不得再問」。

    正值啟蒙的年幼稚子，便知道了世界上最殘酷最無情的字：死。

    它代表著一個人再也不會走動、不會說話、不會回應(yīng)，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

    父親，我還未曾得知他的音容笑貌，就已然不存在了。

    「唉……」

    我不再瞎想，盤腿而坐，凝神靜氣，采氣機(jī)成元炁。

    雖是娘親的責(zé)罰，但也不失為休息的時機(jī)，方才的推石犁地，幾乎榨干了我所有的力氣與元炁，此際身體仍是輕飄飄的，四肢酸軟。

    若非剛才娘親將我「帶」

    回家時，以精純的冰雪元炁撫慰了干涸的經(jīng)脈、精疲力竭的身體，并且化去汗水，我恐怕已經(jīng)渾身臭汗、不省人事了。

    娘親的冰雪元炁極富神效，能夠治療傷體、緩解疲勞以及清潔身體——但對于風(fēng)寒之癥束手無策，本就是體內(nèi)寒氣聚集，再引入精純的冰雪元炁，無異于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此事我已體驗過無數(shù)次，這是她所修習(xí)的功法「太陰遺世」

    所賦予的異能。

    我對自己所修習(xí)的功法一無所知，雖說本是由娘親指導(dǎo)修煉，她卻也語焉不詳，連名字也無法給出，只推測或許與父親有關(guān)。

    修煉方法更是獨樹一幟，每日除了基礎(chǔ)的腿腳功夫外，以巨石犁地，直至耗盡體力與內(nèi)息，而后采練元炁，只可惜到了一定極限后，內(nèi)功就難有寸進(jìn)，依娘親所言，此種狀況乃是陷入了瓶頸，但一無所知的母子二人卻束手無策。

    我不再多想，將體內(nèi)氣機(jī)采集至丹田，凝練成元炁，漸漸充盈的丹田又將元炁反哺至諸脈，極大地緩解了身體的疲勞與酸痛。

    不得不說，對于此時的我而言，修煉乃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