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命隕遺言

    2021年10月31日

    貪酒骯臟的面容充滿了錯愕，望著地上淌血的含章劍，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心口——那里一處洞開的劍創(chuàng)，殷紅的鮮血汩汩噴在僧衣上，迅速染紅了左胸。

    「不……不可能！」

    心創(chuàng)致命，哪怕身負(fù)元炁也無力回天，業(yè)師口吐鮮血，不可置信地后退幾步，雙腿一軟便轟然倒地，蠟黃面容迅速失去血色，痙攣數(shù)次，睜大的雙眼很快神采黯淡，死不瞑目，魂歸西天。

    「呃……這一下還真疼——」

    我強(qiáng)撐起上半身，看著貪酒和尚的尸體浸在猩紅血泊中，心中暗道一句僥幸。

    方才中了他詭異奇譎的武功，我毫無反抗之力，幾乎以為在劫難逃，但就在他即將出掌擊我心口之時，體內(nèi)一點(diǎn)冰雪元炁大放光華，瞬間驅(qū)散了頭暈?zāi)垦５漠惓８杏X。

    我當(dāng)機(jī)立斷，迅速運(yùn)起聚集的少量元炁護(hù)住心脈，右手則挽劍迎向了他的胸口——電光火石之間，銳不可當(dāng)?shù)暮聞萑缙浦竦卮┩噶隋邋萆说男呐K，我受掌倒下時又順手將其帶出，受了致命傷的業(yè)師回天無術(shù)，這才倒地殞命。

    我喘息幾下，恢復(fù)了些許體力，勉強(qiáng)起身，將含章上的血跡甩去，還劍入鞘，拄在地上。

    「娘親——」

    我自然不傻，體內(nèi)的冰雪元炁在最后關(guān)頭救我一命，除了娘親別無他人，然而大聲呼喚，卻不見娘親蹤影。

    算了，回了宅院自能見到，我搖頭安慰自己，不再多費(fèi)口舌。

    此時此刻，業(yè)僧?dāng)烂?，父仇已報，我亦?yīng)告知泉下，于是深吸一口氣，放聲喊道：「父親，不肖孩兒已為你報仇雪恨——」

    長嘯既終，一口氣盡，強(qiáng)撐四肢百骸的毅力隨之土崩瓦解，我驟然嘔出一口鮮血——貪酒禿驢的那一掌終究是傷及身體——心神劇烈損耗的不適之感與筋鈍骨勞的疲累困倦一齊涌上，距離不省人事唯有一線之隔。

    我看了一眼云隱寺，搖搖欲墜，雙目朦朧，眼看就要倒地，一抹雪白仙影卻在此時驟現(xiàn)，清雅香風(fēng)瞬間襲來。

    我強(qiáng)提精神，驚喜呼喚：「娘親？！」

    娘親一手扶住我的嵴背，一手印在我的胸膛，美目噙著淚光，一臉心疼地看著我。

    一股清涼撫慰著軀體，恰似葳蕤谷中習(xí)武過后的關(guān)懷，此時我卻是被娘親半擁入懷，似乎回到了襁褓中，心中安寧。

    我勉強(qiáng)張了張嘴，卻再難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別說話，娘為你療傷?！?/br>
    娘親溫柔哄道，閉目探查我的傷勢，旋即冰雪元炁涌入體內(nèi)，卻并無一絲肅殺之意，反而如同春雨一般滋潤我干涸的精脈。

    娘親終究是關(guān)愛我的，否則不會隨行至此，更不會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喚醒我的心神。

    望著那閉目凝神的仙容，胸中充滿了暖意，我直覺得這番生死搏殺并非為父報仇那般簡單。

    可就在此時，視野中卻異變突生——直通云隱寺的臺階上方，方才一直站立觀戰(zhàn)的的龍淵學(xué)士身形一晃，那麒麟緋袍恍若鬼魅般消失無影。

    我瞪大了雙眼，心中駭然！這般令人目力難及的神速，我所知者，唯有羽玄魔君！他大費(fèi)周章造成的這個局面，定然不是圖謀我的性命，只能是娘親！而娘親正在全神貫注為我療傷，即使反應(yīng)靈敏也是失了先機(jī)，必遭暗算！驚駭之下，心智卻有如神助，頃刻明白過來，我所擁有的、能夠扭轉(zhuǎn)局面的辦法，唯有碧落黃泉！羽玄魔君的氣機(jī)，快想起來??！他的速度太快，我無法憑借目力與直感鎖定，但我昨日曾鎖定過他的氣機(jī)，從記憶中尋找感覺來得更快。

    驀然間，一抹緋紅殘影出現(xiàn)在娘親的身后，他的右掌已然高高舉起！娘親亦是感知靈敏，卻只來得及收回冰雪元炁，睜開雙目，黛眉一凝，竟是打算生生承受此擊！元炁將我們連成一體，若是一方受掌，氣機(jī)沖擊之下二人難免同遭厄難，娘親此舉無異于要獨(dú)自受此橫禍！不！不要！不要傷害娘親！如此近的距離，死命回想的氣機(jī)終于浮出水面，碧落黃泉倉促而決然施展，我直感覺到心神被劇烈地消耗、強(qiáng)烈地撕扯，若有實(shí)形必然已是滿目瘡痍——但萬幸的是，身體終是如我所愿地行動起來，趕在那只蒼老的手掌擊至娘親玉體之前攔住，以身代受。

    娘親美目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陣駭然，不可思議地扭頭。

    剛猛無儔、沛莫能御的元炁自胸口透體涌入，劇痛撕裂了四肢百骸，奇經(jīng)八脈截截堵塞，元炁七零八落，丹田支離破碎……我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向后倒去。

    「霄兒！」

    仙音凄厲哀鳴，娘親身形一閃，急切而輕柔地接住我傾倒的身軀。

    「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丹心碧血，母子情深?！?/br>
    苦心孤詣設(shè)計的陰謀功敗垂成，羽玄魔君頭頂烈日，面目籠罩在陰影下，應(yīng)迅速決斷，扔下十六字，化為煙云消散于無形。

    「不，不要！」

    娘親跪坐在地上，一手托住我的頭頸，一手按在我胸口，瘋狂灌入冰雪元炁。

    我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娘親的玉腿上，一滴滴清淚親吻著我的面頰，我勉力睜開眼睛，張開粘膩腥甜的血口：「娘親、別哭……」

    體內(nèi)亂成了一鍋粥，經(jīng)脈盡斷，我自知這是功體破碎的征兆，恐怕命不久矣。

    娘親螓首搖個不停，清淚揮灑，冰雪元炁灌入體內(nèi)，卻只能讓我稍稍提神，無法彌合千瘡百孔的功體。

    「孩兒……救得……娘親……要、咕?！煤谩钪?/br>
    我費(fèi)盡全身力氣，斷斷續(xù)續(xù)說出遺愿——我必須這樣說，如若不然，娘親定不會獨(dú)活。

    「別說這些……娘不會讓你死的……霄兒……不許死！」

    娘親纖細(xì)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梨花帶雨地哭泣哀呼、強(qiáng)硬命令，仍未停止收效甚微的療傷。

    本已耗盡全身力氣的我，忽然又不知從何處涌起力量，如風(fēng)中殘燭的心神頓時一片清明。

    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睜眼望去，娘親玉顏垂淚，滿面悲慟，讓我看了揪心不已。

    「娘親……別哭了……」

    我顫顫巍巍地舉起右手，想要拭去娘親匯聚于下巴的眼淚，但侵入視野的卻是一只烏黑夾雜著猩紅的血爪。

    還是不了……會污了娘親仙容的。

    心念至此，我撤去力氣，本已接近雪頸的右手重重垂在地上。

    「不、不要……霄兒，別說話、還有救！娘還能救你！」

    如泉涌般的淚水已然淹沒了雪顏，娘親哀泣悲鳴，依舊抿唇搖頭，毫不言棄，元炁更加瘋狂地涌入支離破碎的功體。

    淚珠無法掩飾娘親曠古絕今的清麗仙容，我卻彷佛忘記自己已然生命垂危，不由為之發(fā)癡，生死之際再也無法壓抑強(qiáng)烈的愛戀之情，大逆不道之言脫口而出：「娘親……如果有來生……孩兒不要做你的兒子……要做你的……丈夫——」

    此言一出，我頓覺人生無悔無憾，一股滿足而又安詳?shù)钠＞敫醒蜎]全身，彷佛無盡的黑暗成為了最溫暖的故園歸處，一瞬間天地失聲。

    好想睡覺。

    漸漸縮小的視殘存野里，娘親櫻唇翕張，淚如雨下，既點(diǎn)頭又搖頭，似乎哭喊著什么。

    但我已經(jīng)無法分辨，黑暗漸漸蠶食了我的視野。

    好黑啊。

    娘親，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