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六周年修訂版) 第2節(jié)
小裁縫停下動作,轉(zhuǎn)過身來,仰頭看向她家的窗子,他黑色的雨衣上不停地流淌著雨水,眼睛因為雨霧的入侵而微微瞇起一個自我保護的弧度,他的半張臉都被遮擋在雨衣之中,有種說不出的神秘,然而沈木星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在看她。 毫不避諱的看著她。 不知為什么,身體的某一處忽然涌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像是被人用精致的小錘輕輕的敲了一下,不知是臉蛋,還是喉間,又或者,是心臟的位置。 母親的冷笑聲在身后響起:“哼,狀元苗子不照樣沒被名校錄取,還要再復(fù)讀一年?” 父親責(zé)怪地說:“哎呀你少說兩句,孩子已經(jīng)夠上火了。昨天我還看見新聞?wù)f有個女孩子因為高考落榜跳樓了。” 母親似乎被父親的話驚著了,語氣立刻溫柔了許多:“不許瞎說!跳什么樓!” 沈木星撇撇嘴,不高興地低下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小裁縫,扭頭離開了,離去之前給老媽丟下了這樣一句話: “我就是跳樓也要等到洪水走了再跳!死也要摔成上百瓣兒給你湊一副麻將!” 母親一怔,只能拿老公發(fā)作:“你聽聽!她越長大越不聽話!” 父親說:“孩子要復(fù)讀一年本來就夠鬧心了,你還總是冷嘲熱諷,催命呢!你再這樣,小心孩子走極端!” 04 十九歲的沈木星,不知道為什么人們總是要給這些可惡的臺風(fēng)取出那么好聽的名字。 夏成說:“你也很可惡,名字不是也一樣好聽?” 夏成是個臉盤清俊的少年,大眼睛雙眼皮,典型的南方小帥哥。那時的他的個子剛剛竄起來,還沒迷上魔獸世界,更不知道蒼井空。 沈木星和夏成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這樣的親密無間讓沈木星和夏成說起話來更顯隨便,尤其是在她剛剛高考落榜,心情最差的時候,總愛拿夏成出氣。 “滾!你才可惡!沒事少總在我面前晃!我活了快二十年,沒有一天不看見你的!快瞎掉了!” 挨罵的夏成總是嘿嘿一笑,像是撿著了似的。 “放心吧你瞎不了!我很快就要去上大學(xué)了,杭州可是人間天堂,聽說啊,杭州的女孩子就像是西湖里現(xiàn)撈上來的一樣水靈,聰明靈秀,溫婉可人。你就留在這個小地方繼續(xù)復(fù)習(xí)你的數(shù)理化吧!??!到時候,想見我一次可就要等到寒暑假了,你可別想我想到解不出來方程,整天哭鼻子?!?/br> 一被戳到復(fù)讀一年的痛點,沈木星就咬牙切齒,兇相畢露。 夏成預(yù)感到自己即將挨抓挨咬的前兆,拔腿就跑,沈木星張牙舞爪地在后面追。 “從西湖里撈上來的那是水鬼!考個破二本了不起呀!等到一年后我沈木星鳳凰涅槃!你來我的清華還要買門票呢!” 連續(xù)幾天的暴雨不能出門,可憋壞了夏成,此時他正悶坐在家里,懷念著跟她斗嘴的光景。 沈木星幫著爸媽將家里怕淹的家具往四樓搬,氣喘吁吁的放下mama的麻將盒,靠在床邊歇了一會兒,對面四樓的窗子被推開,寂寞的夏成瞥見她的身影緊忙朝她招手,而沈木星卻沒看見。 由于下雨,屋子里又潮又悶,沈木星哪里干過這么多體力活,此刻已是汗水浸透了衣背。 樓上是閣樓,沒人,沈木星便雙手交叉拉住t恤的下擺,往頭上一拉,衣服從身上剝落,只剩一件白色吊帶,周身涼快多了。 這一幕恰好讓對面的夏成撞見了,少年突然僵住了動作。 他在對面看得一清二楚,眼睛和嘴巴同時張大!瞳孔里滿映著她的身影。 她圓潤的肩膀,蔥段一樣的手臂,以及她抖動衣服時隨著她的動作而跳躍的、已經(jīng)圓熟的胸前曲線,都讓夏成的臉燒得火紅,心跳如雷。 沈木星一抬頭,看向窗外肆虐的洪水。 夏成頭皮一緊!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男孩不慎打翻了紙箱,圣斗士手辦和變形金剛散落一地,他背靠著墻壁大口大口地呼吸,連最愛的大黃蜂手臂掉了都無動于衷。 那天晚上,夏成夢見了沈木星。 第二天早起,夏成媽發(fā)現(xiàn)兒子一大早就把自己關(guān)在洗手間里洗洗涮涮,便敲了敲門。 “夏成啊,床單不用你洗,媽來洗就好了?!?/br> 夏成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不用了……媽……我去上大學(xué)總要自己學(xué)會洗衣服的?!?/br> 夏成mama欣慰的說:“我兒子長大了?!?/br> 第3章 裁縫鋪 05 沈木星記憶中的裁縫鋪,和小裁縫的眼睛一樣復(fù)雜。 去小店幫二嬤買散裝醬油的沈木星,只是從這里路過,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店鋪沒個牌匾,沒個字號,只在門口座著一個桶大的燈箱,燈箱上寫著“裁縫鋪”了事。 那時大部分店面都換上了伸縮防盜門,打烊時上個鎖,兩邊伸縮門一拉,安穩(wěn)又省心??墒亲饨o裁縫鋪的這家房東,許是打著讓租戶出錢換門的算盤,卻沒想到裁縫一家鋪子里營生、鋪子里睡覺,有沒有防盜門都不打緊。再說就算賊進了裁縫鋪,準(zhǔn)被地上的線頭破布絆得罵娘。 于是人們總能看見小裁縫一個人在黃昏里上門板,十來條三米高、四十厘米寬的門板要按照各自的位置順序擺放好,確實得花上些力氣和耐性。 街坊只知道小裁縫不愛吭聲,卻不知道他每天早早關(guān)板打烊后,在縫紉機前是怎樣一個八面玲瓏的社交家。手搖、腳踏、丈量、壓線……累的時候就在滿地線頭里抱膝而坐,看怎么也關(guān)不嚴的門板縫里透進來的光。 沈木星路過裁縫鋪的時候,探頭朝里面張望。這間狹長的鋪子很深,黑漆麻烏。門口擺了兩張木案板,案板上擺著軟尺、剪刀、彩色畫粉、雜志圖樣、花花綠綠的碎布頭…… 鋪子右面的墻上打了整面格子柜,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五顏六色的布料。墻下包著油漆墻圍子,防臟防潮,說不上是藍色還是綠色,總之被上一戶賣炸貨的給熏得掛了一層膩。鋪子里滿眼的老物件:雞毛撣子、竹編筐、長條板凳、挑衣竿,父子倆會過日子,什么都舍不得扔。 破廟里坐金佛,這鋪子里頭也有寶貝??~緲的香云紗,意大利進口的西服面料,大老板來了也要愛不釋手地摸上兩下。 縫紉機和鎖邊機的聲音咭咭咄咄,從來沒見停過,高處掛著罩著透明衣罩的成衣,越掛越多,越掛越密,全因為下面埋頭苦干的少年太勤勤,路過的同一個人上班下班一個月,也看不見他抬臉,偶然有女工去他那縫褲腳,回皮革廠就傳開了說:鎮(zhèn)東有個小裁縫,長得“甘鍥(漂亮)”,是個“薩古(帥哥)”。 流言從一個廠,傳到另一個廠,總有一些小妹裝著有事似的在裁縫鋪門口晃來晃去。 不怪人惦記,他的的確確生得挺拔廝稱,俊秀白凈,跟人交談起來總是簡言簡語,客套話是沒有的,倒顯得他手藝硬實,可靠。 小裁的衣服總是熨帖合身,頸上常掛一條棕色皮繩,皮繩上拴著兩枚金戒指做墜,那戒指上纏繞著紅線,紅線都包了漿,想來是被人戴過許多年的舊東西。 此時正是黃昏,夕陽把沈木星的影子拽進了鋪子里,剛好蒙在他的縫紉機上。 小裁縫抬起頭,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兩秒,繼而落在她的裙子上。 沈木星根本沒有想到會引起他的注意,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定神時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 值得慶幸的是,今天她穿的是表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白色碎花連衣裙,裙子外層籠罩著一層紗,是高級貨色,這鎮(zhèn)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小裁縫似乎真的被她的裙子吸引了,以至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毫不避諱地打量。 因為洪水的時候,他家朝她家借過塑料布,所以也算是好鄰居了,沈木星一邊享受著他的欣賞,一邊親切而禮貌地招呼道: “你家新開的嗎?” 他的手搭在縫紉機的布料上,眼里有陌生和冷淡:“嗯。” 沈木星站在門口沒有動,大方地朝屋子里望了望。 小裁縫還是在瞅她的裙子。 “你的裙子不合體,需要改嗎?” “是有點大,改的話要多少錢?” 他想了想,說:“三十塊?!?/br> “那我得問我媽要。” “外料是喬其紗嗎?”他問。 沈木星哪里懂這個紗還是那個紗。 “我不曉得哎……” “你一會兒把裙子送來,我給你改改?!彼致耦^,把那臺縫紉機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得問問我媽?!?/br> “不要錢?!彼^也不抬地說。 第4章 桔子瓣小窗 07 高考復(fù)讀學(xué)校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沈木星不得不又抓起真題挑燈夜讀,為即將到來的一年的“牢獄”生活提前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 雖說只隔了短短兩個月,但誤以為自己徹底解放的她,再次看這些公式的時候,心卻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 一行行字像是一輛輛小火車,從眼前呼嘯而過。 對面的夏成家已經(jīng)關(guān)燈了,這個幸運的家伙因為沒有一個逼他考名校的mama而即將成為一名大學(xué)生,而她,自小以“水頭小神童”聞名的狀元苗子,如今卻因沒考好而與名校失之交臂,成了“加刑一年”的可憐蟲。 沈木星嘆息一聲,轉(zhuǎn)著筆,手拄在書桌上,托腮望向窗外。 午夜將至,人們早已關(guān)燈入睡,沈木星卻發(fā)現(xiàn),小裁縫家二樓的燈還在亮著。 “不是五年級就輟學(xué)了嗎?又不讀書,這么晚在干嘛?” 沈木星望著那暖黃色的、如同一顆桔子糖一樣的窗子,神游太虛,慢慢的、慢慢的瞌睡起來。 三天之后,沈木星就被通知去裁縫鋪取裙子,鋪子里有個身材扁圓的阿姨在選購。沈木星發(fā)現(xiàn)阿姨拿著一條和她那件款式一樣的連衣裙。 小裁縫用其他顏色的碎花布料做成連衣裙,又在裙子的下擺罩上一層喬其紗,那時候尚未流行這樣在布裙上罩上喬其紗的樣式,也就是后來人們常說的雪紡裙。 “你的裙子在這里?!毙〔每p從里間拿出一個透明衣罩,里面精心罩著她的裙子,遞到她的手上。 “謝謝。”沈木星第一次拿到用這種高級衣罩罩著的衣服。 “樓上沒有人,你可以去試一試?!彼彦X放進抽屜里,低頭繼續(xù)裁剪。 “行?!鄙蚰拘潜е棺樱狭藰?。 這樓上大概是他的房間,有張單人床,鋪著洗得發(fā)白的床單,還有個小窗,就是她晚上看著特別像桔子瓣的那扇小窗,其他的,除了舊家具和衣服就沒什么了。 沈木星關(guān)好門反鎖上,換上了連衣裙。 她推門出來,帆布鞋在老舊的樓梯上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半晌,她出來,走到他面前來。 “鏡子在哪里?”她問。 沈木星在他面前站著,有些扭捏的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 他從忙碌中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略過,本也就只是略過,卻突然在她身上停了下來。 像是一只盤旋的海鳥,落在一方礁石之上。 他看看她的裙子,從上到下,最后視線挪回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