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輩的有個最能說會道的，是嚴(yán)熙光的姨家二表哥，三十多歲，喝得面紅耳赤還覺得不盡興，一直在給嚴(yán)熙光倒酒。

    “老三，啥時候討媳婦成家立業(yè)??？”二哥打了個酒嗝，笑著看沈木星。

    沈木星聽到了假裝沒聽見，側(cè)著身子喂小狗骨頭，耳根悄悄地紅了。

    身后的男人語氣中也有些微醺，笑著對二哥說：“她還沒考上大學(xué)?！?/br>
    其中有個親戚贊許的看著沈木星說：“大學(xué)生啊？”

    二哥說：“老三從小就討女孩喜歡，討個大學(xué)生當(dāng)老婆有啥好稀奇的！”

    沈木星這才坐直身子對著大家，大方的說：“我今年高考完才上大學(xué)?！?/br>
    二哥忙說：“不急不急，老三還年輕，等你畢業(yè)了再結(jié)婚正好?！?/br>
    二嫂說：“我像她那么大的時候都懷上溫以恒了！”

    外公大笑一聲：“當(dāng)著小女孩的面啥話都講，也不怕人家笑話，你看人家姑娘的臉紅的！”

    嚴(yán)熙光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好笑的看著她，故意說：

    “你臉紅了？我看看?！?/br>
    他今晚是喝了酒了，平日里從不這樣輕浮。

    “哎呀?jīng)]有啦！”沈木星轉(zhuǎn)移話題：“溫以恒這個名字真好聽，持之以恒嗎？”

    二嫂說：“沒錯，說起來名字還是老三給取的。”

    二哥說：“那小子腦子好使著呢！就是太淘氣！”

    嚴(yán)熙光眼底飽含熱忱地補(bǔ)了一句：“我家三代都是手藝人，沒人考大學(xué)，那小子，是我們家的希望?！?/br>
    68

    外公家平時沒什么客人住，房間都用來做倉庫了，有一間小里屋還算干凈，外婆精心布置了一番把沈木星請進(jìn)了屋觀看，沈木星還是小孩心性，第一次住這么古老的房子，連一個竹籃子都覺得新奇。

    小屋里的燈泡一亮，滿屋亮堂堂，小竹筐懸在屋梁上，里面放著干鰻。

    外公拾掇廚房的聲音讓人安心。嚴(yán)熙光站在沈木星的房間門口，身子靠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一個平安扣，嘴角噙著笑，一聲不響地望著她忙來忙去的身影，臉上滿足與安定。

    沈木星回頭看他一眼，繼續(xù)給自己鋪床，手撣在被單上，將褶皺鋪平。

    她小聲問：“你怎么還不去睡??？”

    嚴(yán)熙光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平安扣，玉扣把小剪刀撞得叮當(dāng)響。

    他說：“這破東西你還隨身帶著？”

    沈木星回頭一看，立刻驚訝地小跑過來，懊惱道：“什么破東西？拿來！怎么到你這里了？我明明掛在書包上的呀！”

    “掉在車?yán)锪??！眹?yán)熙光說：“你喜歡我買塊真玉給你?！?/br>
    沈木星一把奪過平安扣，讓紅色的流蘇柔順的躺在手心里，說：“我不要，我就喜歡這個?！?/br>
    嚴(yán)熙光沒說話，走進(jìn)了屋里，站在窗邊，朝外看。

    沈木星繼續(xù)鋪床去，說：“這床板好硬呀，推都推不動。”

    嚴(yán)熙光沒有回頭，說：“床是實的?！?/br>
    沈木星下意識地朝床下看了看：“第一次見到實心的床，倒像是木頭做的炕了。”

    他默了默，抬手摸了摸籃子里的鰻魚干，語氣輕緩：

    “我爸進(jìn)監(jiān)獄后，我媽帶我住在外公家，我在這張床住了十年。晚上窗外總有狗吠，他們說，夜有狗吠是因為有鬼，我膽子小，害怕鬼鉆到我床下，總哭，我媽就叫人把床做成了實心的?！?/br>
    聽著他的講述，沈木星的心里忽然有些刺痛。

    mama這個字眼，大概已經(jīng)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吧？不然何故他從不提起？只喝了酒才會在這樣的夜深人靜里訴說？

    沈木星忍不住問道：“為什么外公沒有提起過你的mama？”

    嚴(yán)熙光冷笑一聲：“提她有什么用，人在異國，杳無音訊?！?/br>
    “外公在和阿姨置氣？”

    “怎么能不生氣？”他的語氣突然堅硬起來：“拋夫棄子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這么多年都沒回來過一次?！?/br>
    沈木星立刻覺得自己多嘴了，看了他一會兒，立刻溫順地走過去，從后面摟住他的腰，哄他：“好了好了，我多嘴了。”

    他穩(wěn)了穩(wěn)呼吸，又是一如既往的死水微瀾：“我媽走后，我爸也出來了，開一間小裁縫鋪，一開始日子還算過得去，后來他喝酒成了癮，客人的尺碼經(jīng)常弄錯，我臉皮薄，不愿讓人家罵，迎來送往，樣樣留心，時間久了，把我爸的手藝也學(xué)到了三分。有天放學(xué)回家，鋪子里的布料架子全倒了，我爸被壓在下面呼呼大睡，灶上還開著火，白粥已經(jīng)變成了鍋巴，第二天他酒醒，我說我不念書了，就做衣服吧，他說你可想好了？是不是這輩子就吃這口飯了？我說想好了?！?/br>
    沈木星抱著他，心疼得要命，一下拍拍他的后背，一下親親他的下頜，小貓一樣在他懷里蹭著，溫柔地說：“等以后我們兩個有了家，我來給你做白米粥，做黑米粥，做糯米粥，做八寶粥！”

    他被她逗笑，低下頭，眼里有細(xì)碎的光在閃動：“我們兩個會有個家？”

    “嗯?。∥覀儍蓚€的家，在海邊，有落地窗，有個露臺，還能看見燈塔呢！”

    嚴(yán)熙光的眉眼因為她美好的笑容而變得舒展，再次將她摟緊，兩顆年輕的心安穩(wěn)地碰撞在一起，忽然對人生充滿憧憬。

    不一會，她忽然說：“嚴(yán)熙光，如果你也有機(jī)會出國的話，你會不會去？”

    “不會?！彼麕缀跏菦]有半分猶豫就回答：“我會留在我愛的人身邊?！?/br>
    69

    夜深人靜。

    老屋里靜謐一片，沈木星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嚴(yán)熙光和外公外婆睡在一屋，隱約能夠聽見外公粗重的呼嚕聲。

    她張著眼，望了望窗外，又聽見了狗吠聲。

    沈木星坐起來，朝窗外看去，外面夜色濃重，幽靜深藍(lán)，只有一輪滿月高高地掛在天上，院子里漆黑一片。

    “夜有狗吠，是因為有鬼……”

    “夜有狗吠，是因為有鬼……”

    沈木星望著這黑森森的陌生的老屋，突然想起某個恐怖片的鏡頭，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原本的新奇也被恐懼所沖淡了。

    窗子旁吊著一個裝著鰻魚的籃子，剪影看起像是一個人頭吊在那里。

    沈木星越想越害怕，盡管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在嚇自己，可就是睡不著。

    大概猶豫了半個多小時，她終于有些忍不住了，用很低的聲音喚他。

    “嚴(yán)——熙——光——”

    外公的呼嚕像只巨大的怪獸，瞬間吞沒了她的蚊子聲。

    本來不叫他，還單單只是害怕，這樣一叫又沒人應(yīng)，沈木星更著急了。

    “嚴(yán)熙光?！彼咔拥亩檀俚挠谜５穆曇粲謫玖艘宦暋?/br>
    屋子里靜靜的。

    她正要起床下地，就聽見外公的房間里有穿鞋的聲響。

    這么小的聲音，他聽見了？

    沈木星喜出望外，像是一只被粘在蜘蛛網(wǎng)上得救的飛蟲，不停地垂著床，又叫了：“嚴(yán)熙光——嚴(yán)熙光——”

    半分鐘后，穿好衣服的嚴(yán)熙光出現(xiàn)在她的門口。

    屋里的燈被打開，燈泡被拉繩拽得搖搖晃晃的，光線暗了幾分。嚴(yán)熙光的身影立在門口，上身的衣服套反了，縫線還露在外面。

    “怎么了？”他皺了皺眉。

    “我……我害怕……”

    “怕什么？我就在隔壁?！?/br>
    “都怪你！說什么狗吠有鬼！害我睡不著！”她嗔怪的看著他，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

    嚴(yán)熙光看看表：“木星，再不睡就十一點了?！?/br>
    “我不要，說什么我都不一個人住在這里了?！?/br>
    “那你要跟我們一起?。俊?/br>
    她側(cè)耳聽聽外公的呼嚕聲，皺皺鼻子搖搖頭：“no?！?/br>
    “那你想怎樣？”

    她眼睛一亮，說：“不然你陪我睡！”

    “沈木星！”他立刻制止住她的話，小聲強(qiáng)調(diào)：“你是個女孩子！”

    她小臉拉得老長，不停地揪扯床單：“那又怎么樣……反正你要是敢走，明早你就等著給我收尸吧！”

    嚴(yán)熙光拿她沒轍了，對峙幾秒，妥協(xié)一般抬腳踏進(jìn)了屋子，隨手關(guān)上了燈。

    房間里瞬間漆黑一片。

    沈木星有點散光，光線一暗就看不清了。

    只覺得身子一側(cè)的床忽然躺進(jìn)了一副沉重身軀，他扯了扯被子，伸手用力一拉，像是在跟她賭氣一樣將她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

    他躺下，不容分說的摟著她入眠。

    沈木星這下完全傻掉了！

    她像個窩在殼里幼蟲，一動也不敢動，心臟撲通撲通似乎要跳出來了一般。

    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那透過衣服傳來的體溫，他的所有所有，都刺激著她的毛孔，叫她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然后她閉上眼，聽見了他的心跳，竟和她的同樣劇烈。

    大概有半個小時，他們一動也沒有動，但卻知道，彼此都并沒有睡著。

    沈木星的聲音糯糯的，小聲問：“怎么沒見你外婆呀？”

    嚴(yán)熙光答：“我外婆有時要很晚才回家，她是這里的守橋婆婆?！?/br>
    “什么是守橋婆婆？孟婆嗎？”她說罷身子一縮：“你又要嚇唬我……”

    嚴(yán)熙光笑著彈了彈她的腦門：“什么孟婆！是守橋婆婆，守在橋上給行人燒水煮茶?！?/br>
    “那還不是一樣？喝一口就把嚴(yán)熙光給忘了，喝不喝？喝，過了橋我就上大學(xué)了，不認(rèn)識你嘍？”

    嚴(yán)熙光嘴一抿，不說話了，一對黑亮的眼珠在月光下瞪著她。

    “哎呀哎呀逗你玩呢嘛！不帶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