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卻不好接話。

    他知道，寧國公最近正在幫他謀親事。

    前不久知道寧國公要納妾，竇太后為了打閔氏的臉，還專程將寧國公叫進(jìn)宮賞賜了些東西，最后不知道她老人家說了些什么，寧國公也覺得宋宴年紀(jì)不小了，親事不能再拖下去。

    這種事情本就是女眷cao心的，但奈何閔氏出走，宋老夫人病著，十幾年沒關(guān)心過兒子的寧國公突然想盡一盡做父親的責(zé)任，開始滿京城cao心宋宴的親事。

    宋宴并不愿意讓顧念溪在這個關(guān)頭去寧國公府，不愿意讓顧念溪受到半點委屈。

    顧念溪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笑著道?！鼻皫兹瘴杭倚∩贍攣磉^，埋怨了幾句之后就說起寧國公在為你說親，還請了魏老夫人幫著說和……你不必?fù)?dān)心我，當(dāng)日你說過的話我不會懷疑的?！?/br>
    其實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是見著宋宴瘦了不少，可見是真的辛苦。

    原本踟躕不已的宋宴聽聞這話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其實這幾日我也曾想過與你說這件事。”

    他苦笑一聲，“可好幾次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怎么開口，怕你會覺得我是在找借口，在搪塞你……阿溪，你要記得不管外頭的人說什么，你都要相信我?！?/br>
    “再給我?guī)讉€月的時間，我一定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你娶進(jìn)門?！?/br>
    這段時間，他日日夜夜派人守著王大汫。

    可王大汫是讀書人，宛如一只老狐貍，平素做事小心得很，尋常人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況且他是內(nèi)閣大臣，宋宴對他不可能像對王大海似的粗暴……所以這件事好像進(jìn)入了瓶頸。

    顧念溪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好，我等你?！?/br>
    就這幾個字，落到宋宴耳朵里卻宛如千斤重。

    他不是他的父親，他一定不會負(fù)了他的阿溪。

    宋宴是知道的，不管是他父親也好，還是竇太后也好，各自心中都有了屬意的人選。

    竇太后這次選中的除去陳瑤，還有平遠(yuǎn)侯府的嫡長女，有淮陽伯的幼女，他父親選中的有鎮(zhèn)南大將軍府上的長女，戶部尚書家的四女兒……一個二個都是模樣出挑，才情出眾的，他們想的也挺好，哪怕是他從中隨便選個女子娶回家也是好的。

    宋宴并沒有這個打算。

    事到如今，他倒是很慶幸竇太后的自負(fù)，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她不屑于刁難顧念溪，甚至不屑于見顧念溪一面。

    在竇太后看來，顧念溪身份卑賤，連給她提鞋都不配，她怎么會見顧念溪？

    出去之后，宋宴接連著好幾日都宿在了楚風(fēng)館，連帶著身邊的吳光都換成了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

    這件事可比寧國公納妾還要勁爆。

    楚風(fēng)館是京城內(nèi)赫赫有名的，里面養(yǎng)了許多伶人兒和樣貌清秀的男倌兒，很多好男風(fēng)的人都在里頭養(yǎng)了人的，里面說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不少夫人太太曾私下議論過，這些女人跟她們搶男人也就罷了，連男人也跟她們搶男人，真是世風(fēng)日下。

    有一陣，養(yǎng)男寵甚至已經(jīng)成了京中潮流，當(dāng)初魏子羨都想進(jìn)去湊湊這個熱鬧，可進(jìn)去沒兩天就被魏老夫人派人拎了出來。

    當(dāng)初的魏子羨不過十三四歲而已，可見這楚風(fēng)館在京城有多么出名了。

    謠言傳的是有鼻子有眼的，直說宋宴如今寵幸的是楚風(fēng)館的頭牌，叫做迎風(fēng)，長得是雌雄莫辨，男人見了憐愛，女人見了嫉妒，但凡是個人都不會抗拒得了，原先宋宴并未去過那地方，沒見過迎風(fēng)也就算了，如今寧國公府鬧得是雞犬不寧，宋宴不愿回家，便時常去外頭消遣，見到迎風(fēng)之后是連路都不會走了，連養(yǎng)的外室顧念溪都不稀罕。

    顧念溪最開始并未聽說這話，畢竟如今來鋪子里吃飯的大多都是老主顧，誰會吃飽了沒事兒干惹得老板娘不高興？

    還是魏子羨這個沒心眼的跑過來將這件事告訴了顧念溪，“……不是我說宋宴，我知道寧國公回來了，他日子難得很，可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當(dāng)初我也見過那迎風(fēng)一面，長得怎么說了，是挺好看的，但宋宴從小出入宮闈，什么樣的絕色沒見過？怎么會在陰溝里翻了船？我可是聽說了，太后娘娘和寧國公這些日子在幫他說親，要是那些人家聽到這些消息，怎么會舍得把女兒嫁給他？”

    說著，他一臉惋惜看著顧念溪，低聲道?！蹦阋矂e難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我回去和我祖母說一聲，要他幫你找個清白人家嫁了，怎么著也比給宋宴當(dāng)外室強(qiáng)上千倍百倍的，好在你沒進(jìn)寧國公府，要不然……后果是不堪設(shè)想……”

    第146章 珍珠丸子（二）

    男人的想法和女人向來不大一樣，魏子羨也是一片好心，想著如今慶幸顧念溪還有退路，“沒想到宋宴真不是個東西！”

    如今京城之中議論宋宴的不知道有多少，當(dāng)初有多少人想將女兒嫁給宋宴，如今就有多少人在背后議論紛紛，一個個直說——還好當(dāng)初沒把女兒嫁到寧國公府去，京城中包養(yǎng)外室，寵愛姨娘的男子多，可好男風(fēng)好的這么張狂也就宋宴了，可真是膽子大！

    顧念溪只想到宋宴前兩日與自己說的話，頓時有些明白。

    為了不娶妻，他這是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

    他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她眼眶發(fā)酸。

    魏子羨卻是渾然不知，“……叫我說宋宴這下子想說親就難了，這太后娘娘和寧國公能瞧上的姑娘肯定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論出身還是樣貌都是一等一的，誰愿意把姑娘嫁給這樣的人？”

    “也不是沒有想要攀附權(quán)貴的，可那樣的人家，別說太后娘娘和寧國公瞧不上，連我都瞧不上?！?/br>
    “也是可憐了寧國公老夫人，之前寧國公府就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這事還沒完了，宋宴又鬧了這么一出……”

    他說著說著，似乎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見著顧念溪眼眶紅紅的，他是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安慰道?！卑ィ銊e哭啊，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個男人嗎？大不了我請我祖母幫你做媒，幫你挑個比宋宴好一百倍的……”

    顧念溪不曉得該如何同他解釋，只能說自己沒事兒，“……年老色衰，感情不復(fù)當(dāng)初，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只能慶幸不是等著我老了之后大人不喜歡我了。”

    說著，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柔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難得來一趟，最近你和清平郡主怎么樣？”

    魏子羨低著頭沒說話。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顧念溪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笑了起來，“魏老夫人可有護(hù)著清平郡主？我看啊，你們就像是一對活冤家似的，其實我倒是覺得清平郡主倒是挺好的，大大咧咧，有什么說什么，不像很多夫人太太似的，柔里藏刀，你跟她說話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br>
    “我也沒說她不好?！蔽鹤恿w連忙辯解，可旋即卻是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她性子好，上次我淮陽伯家的小孩子滿周歲，還有人明里暗里笑話她不得我的喜歡，得我祖母和母親喜歡又有什么用？”

    “可偏偏她聽不出來……我祖母老是說我傻乎乎的，連我都聽出來了，她怎么還不懂？真是急死個人！“

    雖說他并不喜歡清平郡主，可不管怎么說，如今的清平郡主可是他媳婦。

    這些人當(dāng)眾笑話他媳婦，不就是打他的臉？打他們承恩侯府的臉？

    他怎么會咽的下這口氣！

    當(dāng)即他就摟著清平郡主的肩替他撐腰，回去之后清平郡主難得柔聲與他道謝，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小丫頭傻乎乎的，倒也挺可愛的。

    就連祖母都夸贊他做得對，說只有一家人擰成一股繩，這日子才能越過越好，誰都不能將他們瞧輕了！

    可是這話，他不知道怎么對顧念溪說。

    他不說，顧念溪也沒問，笑著道?！苯駜禾鞖饫?，廚房里蒸著珍珠丸子，要不待會吃一點？”

    一說起吃的，魏子羨就兩眼放光，“我是說剛才聞到了一陣香氣，珍珠丸子？這是什么？就是rou圓子嗎？”

    “是rou圓子，卻不是我們平常吃的rou圓子，我們平時吃的rou圓子用的都是豬rou，但光用豬rou捏丸子的話，吃多了會膩的。”顧念溪聞著廚房飄來的一陣陣香氣，解釋道?！蔽覀冋渲橥枳佑玫氖呛游r，豬rou一起做的珍珠丸子，也不像尋常人一樣把餡料剁碎，而是用一整塊肥瘦相間的豬rou用棒槌錘成rou泥。”

    “這是福建一帶做牛丸的做法，這樣的丸子會更筋道，而且外面還裹了一層糯米，咬下去軟糯黏牙，滿口鮮香，因為豬rou吃多了會膩味，糯米加進(jìn)去添加了些香氣，倒不會那么膩?！?/br>
    “里面還包了汁，待會兒你吃的時候得小心些，可別燙著了?！?/br>
    光是她這么一說，魏子羨就口水直冒，哪里還記得什么和清平郡主的糟心事兒，直說要去廚房看看。

    見他成了親還像小孩子一樣，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顧念溪也沒有說什么，根本沒攔著他。

    一刻鐘之后，魏子羨幾乎是緊緊貼著蒸籠一塊出來的，珍珠丸子還沒盛到盤子里了，他就率先拿了一個嘗了嘗。

    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丸子在魏子羨掌心來回滾動，冒著香氣和熱氣，看起來極有食欲的樣子。

    等著差不多涼了些，魏子羨一口塞進(jìn)嘴里，卻還是被里面的湯汁給狠狠燙了下。

    不過這也不能阻擋他一個勁兒說好吃。

    他一個人整整吃了滿滿一盤子珍珠丸子，就連向來愛吃rou的阿翩見了都是目瞪口呆，只覺得這人在承恩侯府是不是從未吃過rou？

    最后魏子羨吃的是直打嗝兒。

    顧念溪也被嚇了一跳，不過還是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食盒拿了出來，給她裝了一碟子珍珠丸子回去，“……姑娘家的大多都是口硬心軟，你對清平郡主柔一些，她就不會像刺猬一樣的，人心都是rou做的，你對她好，她心里會知道的?！?/br>
    “況且啊，你們這樁親事是宮里頭賜下來的，不可能說和離，與其說像仇人一樣過一輩子，還不如試著先從朋友做起來，不說到時候和和美美的，起碼也能相敬如賓，要不然這樣過一輩子，你們難道不會覺得別扭嗎？”

    “凡事都要試一試才能知道信不信，不試怎么能知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食盒都已經(jīng)塞到魏子羨手上，他還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

    顧念溪見狀，心里也明白，魏子羨是被人從小嬌慣著養(yǎng)大的，只有別人疼他愛他的，他并不知道怎么樣去愛別人，可心地卻不壞，“要是你實在不好意思親手將東西交給清平郡主，我看不如就要半夏去你走一趟好了，半夏是個機(jī)靈的，自然曉得怎么說?！?/br>
    “要是你實在覺得不好意思，說這是我?guī)Ыo清平郡主的總行了吧？”

    說完這話，她就把魏子羨趕走了。

    到了中午，顧念溪與顧莞也一塊用的是珍珠丸子，向來在吃食方面很講究的顧莞也忍不住多吃了幾顆珍珠丸子，只夸不錯，“就你這手藝，要是一心想要把生意做大，到時候定會賺的金山銀山，我看到時候你成親之后把這鋪子交給阿魏好了，要阿魏幫著你管，到時候指不定能多開幾個分店，讓我們都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br>
    原先她心心念念想著報仇，可見著宋宴四處游走，而且頗有勝算的樣子，也就漸漸相信他了。

    靠宋宴遠(yuǎn)比靠自己來的有成效多了。

    至于她自己，如今也沒想過要嫁人，想著等著顧念溪嫁人之后，幫著她打點打點產(chǎn)業(yè)。

    原先跟著查良河時，查良河也請人教過她們管家做生意的，雖說不精，但也能抵擋一二。

    顧念溪笑著又給她夾了一筷子珍珠丸子，笑著道?！痹仍趶V陽的時候，我就與阿魏盤算著等著長大了我們要開個館子，可真等著鋪子開起來，生意好了之后，只覺得太忙了，覺得時間怎么都不夠用，前幾日還想著秋天時去一趟大佛寺的，也沒時間?！?/br>
    “我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好了，要是咱們都想要把這鋪子做大，那就開幾個分店，要是不愿意做大，就守著這個小鋪子倒也挺好的，春天有櫻花看，夏天有葡萄吃，秋天有菊花賞，到了冬天還能掃了梅花上的雪泡茶，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剛剛好，不用為了銀錢發(fā)愁，閑暇時候還能悠然自得?！?/br>
    就連官mama一開始想著來京城把她們幾個給抓回去，總覺得金窩銀窩沒有自己的狗窩好，天天惦記著廣陽那小院子，可如今在京城呆了些日子，每日收銀子收的是不亦樂乎，早就忘了當(dāng)初自己說過的話了。

    官mama直點頭，“我覺得姑娘說的在理，等著宋大人替老太爺翻了案，這林家的宅子就能還給咱們了，我做夢都想要再回去看看，看看太太種的海棠樹還在不在，看看你們小時候在墻上瞎畫的字還在不在……”

    到了如今，在林家那段時間依舊是她最快活的時光。

    現(xiàn)在再好，可每日還是擔(dān)驚受怕的，還是牽腸掛肚的，還是覺得……若是老太爺，老爺，太太活著多好啊，見著兩位姑娘長得亭亭玉立，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了！

    說到這個話題，氣氛一下子就沉重下來。

    顧念溪一來京城就派人打聽過，林家的宅子當(dāng)初祖父被流放之后就充公了，十年前就賣給了吏部侍郎……不過這件事她們誰都沒有對官mama說，所以官mama還心存僥幸，那個宅子如今姓聶，不會再姓林了。

    第147章 珍珠丸子（三）

    顧念溪心中明白，就像是當(dāng)初那宅子一樣，就算是替祖父翻了案，她的親人一樣也回不來的。

    顧莞放下筷子，一下子沒了胃口，卻還是神色不改，笑瞇瞇道?！蔽页燥柫恕！?/br>
    官mama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就連阿魏也面露憧憬，“娘，真的嗎？當(dāng)時我也與姑娘一起在院子里的芙蓉樹下看過螞蟻搬家？那棵芙蓉樹肯定還在的?！?/br>
    顧念溪隱隱約約還記得那棵芙蓉樹，還記得母親曾抱著自己在那棵樹下納涼。

    與此同時的宋宴心情也不大好。

    他正坐在王大汫的書房里。

    案幾上放著王大汫這些年收受賄賂，貪贓枉法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