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他們一趕回長安,便馬不停蹄來了這靈感寺。 如此急迫,想必那故人于陸時琛而言,是頂頂重要的。 “那侯爺見到了嗎?”顧北揚起馬鞭驅(qū)車下山,狀似無意地問起。 聞言,陸時琛擦手的動作稍稍一滯,低低“嗯”了聲。 他向后靠了靠,眼簾微闔,倏然又記起方才,與之對視的那雙眸子—— 山澗清泉般,瀲滟著一層霧氣,澄澈透亮。 干凈得不染纖塵。 偏偏就是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跪在佛前祈禱道:“佛祖,信女褚寧,愿以守寡終生,換得余生安穩(wěn)?!?/br> 呵,守寡終生。 她倒是能有那個命來守。 陸時琛揉了揉眉心,愈發(fā)覺得自己這是魔怔了。 眼下,岷州的戰(zhàn)事轟動一時,世人都將目光落在岷州,落在那位生死未卜的鎮(zhèn)北侯身上。 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其中不乏有心懷不軌之人。 他們秘密返京,途中小心謹慎,隱匿蹤跡,但也險些被探子跟上。 按理說,這樣復(fù)雜的局勢下,他不該冒險來這靈感寺一趟。 然,他還是來了。 馬車之聲轔轔轆轆,陸時琛手抵額前,來回地用指節(jié)剮蹭眉骨。 闔眼的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場景。 綿綿雨霧之中,犢車停駐在原地,車內(nèi)的女子探出頭,露出皎若明月的一張臉蛋來,黛眉似遠山,明眸含秋水,嬌俏明麗,卻又不失生機勃勃的靈動。 他站在車外,伸手將絹帕遞還,四目相對之時,周遭的場景虛化,連砸落的雨點似乎也幻化成了雪花…… 她的聲音似遠又近,盡是無情:“不記得了?!?/br> 陸時琛胸口一縮,猛地睜開了眼。 他習(xí)慣性地將手探入袖中。 但拿出來的不是熟悉的藥瓶,而是一只耳墜—— 光滑剔透的滴狀紅玉,鏤金纏枝,精巧細致,不似凡品。 靜靜地躺在他掌心,像極了一粒殷紅的血珠。 這刺目的顏色令他倏地回神。 他倒是忘了,現(xiàn)在是永和十八年。他還沒有中箭落下心疾,也不必依賴藥物緩解痛苦。 陸時琛提了下嘴角,低低自嘲。 這也算他重來一回,為數(shù)不多的好處罷。 車外的顧北忽然問道:“侯爺,接下來,咱們該去哪兒???” 陸時琛道:“涵清園?!?/br> 涵清園地處城南,是他秘密置辦在長安的一處私邸。 顧北應(yīng)了聲,又揚起馬鞭,驅(qū)著車往長安城的方向駛?cè)ァ?/br> 車內(nèi),陸時琛把玩著耳墜,眼簾半垂,略作思索。 岷州的事情錯綜復(fù)雜,塵埃尚未落定前,鎮(zhèn)北侯在世的消息暫不可外傳。 敵明我暗,方可制勝。 所以這鎮(zhèn)北侯府,暫時是回不得了。 但他不現(xiàn)身,卻難保幕后之人不會動旁的心思,轉(zhuǎn)而對侯府下手。 褚氏獨居侯府,屆時處在風(fēng)口浪尖,怕是難以自處。 陸時琛手抵眉骨,揉了揉太陽xue。 顯然,他的這位夫人對他并無情意,他也沒必要為她籌謀。 可是,她姓褚。 那無論如何,他就一定要將她保下。 *** 馬車不疾不徐地駛到了山腳,車外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動靜。 先是重物滾落山坡的轱轆聲,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一瞬間,整座南山似乎都隨之一顫,林間鳥雀四飛,馬兒也害怕得原地打轉(zhuǎn),不肯再往前行進。 顧北拉緊韁繩,“吁”了幾聲,總算令拉車的駿馬安靜了下來。 他坐在車外,更能看清外邊的狀況,不由倒抽了口冷氣,驚道:“侯爺,是一輛犢車從山道摔下來,滾到前邊的那片林子里去了!這么高,車里人不死也得殘??!” 聞言,陸時琛挑起車簾一角,往外看去。 前方傾斜的陡坡上,果然有一條長長的拖痕,從半山,一直蜿蜒到山腳的蔥郁樹林。犢車沿坡滾落,拖出黃泥,便顯得那條痕跡分外顯眼。 林外,鳥雀撲棱著翅膀驚飛,震動的余韻未絕。 頓了瞬,陸時琛目光微動,低聲道:“去看看。” 顧北得令,披著蓑衣往那個方向跑去。 不多時,他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顫著手指向車落的地方,像見了什么不得了的場面:“侯、侯爺,不好了!那個車、好像是咱們鎮(zhèn)北侯府的!” 陸時琛目光一沉。 鎮(zhèn)北侯府的犢車,那車內(nèi)之人豈不是褚氏? 這些人,倒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坐不住,令他猝不及防。 陸時琛戴上席帽下車,聲音冷了下來:“帶我過去?!?/br> *** 戌時,涵清園。 劉洪安挎著藥箱匆匆趕來,對一旁的陸時琛頓首一禮:“見過侯爺?!?/br> 陸時琛輕輕頷首,手臂虛抬:“勞煩劉醫(yī)工來這一趟。” 說是勞煩,嘴角亦噙著笑,但他的音色清冷,細看之下,眸底還藏著幾分矜貴的疏離,可是半點親近之意都無。 劉洪安雖是鎮(zhèn)北侯的人,但他也深知這位主子天生含笑,看著是清雋優(yōu)雅,實則城府極深,不是個好相與的。 于是他連呼不敢,一點也沒耽擱,手腳麻利地去給病人看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