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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跟了陸時琛多年,自然知道,這可是他動怒的前兆。 于是顧北再不敢打馬虎眼了,支支吾吾地說道:“這、這當然是因為侯爺……心悅褚家的小娘子了?!?/br> 心悅? 陸時琛劍眉微挑,覺得可笑。 怎么可能? 他怎么會心悅敵陣將領的meimei? 簡直直荒謬。 陸時琛撫了下眉骨,似笑非笑地看著顧北。 這樣的眼神著實不算友好,一時間,顧北連大氣都不敢出,垂著眼瞼看衣擺,更遑論去揣測他此刻的心緒了。 陸時琛無法接受這番說辭。 他手抵眉骨,指節(jié)在額間來回地剮蹭著。 罷了。 興許顧北并不知隱情,便胡言亂語。 可他是知道褚家的底細的,又怎么可能會對褚寧動心? 褚家勾結南疆、通敵叛國的賬簿罪證,是他親自經(jīng)手看過的。 褚渝率領南疆的軍隊與他的那一戰(zhàn),亦是他親身經(jīng)歷過的。 如是種種,便證明他迎娶褚寧的目的,并不單純。 思忖片刻,陸時琛閉了閉眼,撐住圈椅的扶手,緩緩站起身來。 這時,一陣眩暈感涌入腦海。 nongnong的黑霧彌漫在他視野,罩住了他眼前的景象…… 天旋地轉過后,黑色褪去,他看見了熟悉的一幕—— 那是前世,他瀕死之前,紫宸殿的情景。 奄奄一息的帝王臥在榻上,每咳一下,便嘔出殷紅的鮮血來。 他的師長云隱山人哀慟至極,跪在榻前,恨恨說道:“您這又是何必呢?她已經(jīng)走了七年了!您又何必……再為她送命呢……” …… 七年。 為她送命。 陸時琛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身形晃了一晃。 顧北見狀,疾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侯爺,您這是怎么了?” 陸時琛啞聲道:“……無礙?!?/br> 他稍稍抬手,避開了顧北的攙扶,隨后抬起腳步,往屋外走去。 疾步穿過抄手游廊,院景倏忽逝過眼前。 陸時琛抿平了唇線,只覺荒謬。 不可能。 他不可能和褚寧有如此深的羈絆。 更不可能會為褚寧送命。 他記得前世的英年早逝,分明是因為連年征戰(zhàn),落下了舊疾。 永和二十年,先帝薨逝,他登上帝位,改元延慶。 然,他是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乍然還朝,還坐上了那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至尊之位,世人免不了會對他的身份存疑。 是以。 延慶元年,朝政不穩(wěn),淮南道節(jié)度使便在揚州反了。 揚州乃四會五達之莊,北可沿運河進逼東都洛陽,南可攻取江南道等地,與北方抗衡[注1]。 若不盡快平定淮南道之亂,世局必將動蕩。 于是他御駕親征。 可沒有想到,這竟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 同年,皇叔隧王散播謠言,道他并非是先帝遺落在外的皇子,便打起匡正皇室的旗號,聯(lián)合劍南道的諸多官員將領起兵,劍指長安。 三年的時間,他南征北戰(zhàn)、戎馬倥傯,收復了淮南道,又將隧王逼回成都府。 眼見最后一戰(zhàn)結束,便能換得天下太平。 誰料,與劍南相鄰的南疆國卻橫插了一手。 南疆的援軍來的措不及防,領軍的將領,正是褚渝。 褚渝的箭法百步穿楊,最是精湛,也是在那時,他被褚渝重傷,心口中了一箭。 那一箭,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重傷以后,他昏迷了許久,再醒來,竟忘卻了前塵。 然,天下的局勢已不容他耽擱。 云隱山人裴簡,三言兩語道盡了他的身份和過往—— 他是先帝的第三子,姓李,名治衡。幼時因母妃落難,不得不離開皇宮,養(yǎng)在姑姑嘉裕長公主的膝下,以鎮(zhèn)北侯陸時琛的身份示人。 失去了記憶,但他執(zhí)銳披堅、排兵布陣的能力卻還在。 勉強養(yǎng)好傷,便又上陣,與隧王、與南疆,背水一戰(zhàn)。 他贏了。 可卻也因為胸口中箭,傷及了心脈。 再之后,他又為了大燕的蒼生,開疆拓土、宵衣旰食,不曾有片刻的罅隙去靜養(yǎng),時日漸長,便落下了心疾,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直至延慶六年冬,他到了強弩之末,溘然薨逝。 再醒來,便是永和十八年,二月十四,岷州的戰(zhàn)場。 他回到了八年前。 褚寧逝世的前一年。 可八年前的種種,卻好像,在一點點地擊垮,他過往的認知。 蘇季卿的話,尚可當做調(diào)侃的玩笑。 顧北的話,亦可認為他是不知隱情。 可云隱山人裴簡,是他的師長,又有什么理由,在他瀕死之前,還要說些謊話騙他呢? 陸時琛緩緩停住了腳步。 還有那些自他重生后,便頻頻出現(xiàn)的夢境。 陸時琛抬眼遠望。 鵝頸欄桿之外,是池荷香綰、遠岫環(huán)屏[注2]。 他默不作聲地提了下嘴角。 不知是低嗤,還是在自嘲。 好像,他不得不承認——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和褚寧,有著斬不斷的羈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