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一排排靈牌上寫著的“顧”字。

    顧？

    顧姓的將軍府？

    顧颯？

    顧家軍？

    青樓女子？

    將軍將青樓女子護(hù)之于府里一隅？

    皇帝賜婚給將軍, 當(dāng)朝公主看上了將軍？

    一模一樣，同樣名為“心水”的女子。

    一點點, 一滴滴，細(xì)枝末節(jié)處, 心水......驀然心驚，恍若被雷嚇一般。

    這世間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人過奈何橋, 真的會有孟婆湯, 使人完全忘卻前世之事嗎？

    “阿顏。”心水又低低喊阿顏一句。

    她按了按額頭，緩緩起身，目光垂落在擱在自己枕屏上的，那張被晾干了的顧颯留給她的小紙條上。

    應(yīng)是阿顏心細(xì), 替她將那小紙條收過來的，被浸過水，紙張變得皺巴巴的，甚是難看。

    心水盯著紙條上那遒勁有力的字跡看了一眼，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跳入腦中，何不去藏書閣翻一翻當(dāng)年顧颯將軍的筆跡？

    她甚是欽佩當(dāng)年的顧颯將軍，除了他的□□，在戰(zhàn)事上，她覺得他是英雄好漢，他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難道自己的夢中人竟然是他？

    心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這對筆跡的想法一旦跳出，便像燎原之火般迅速地燃燒起來，使得她一刻都再坐不住。

    冥冥之中，總覺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可是細(xì)想?yún)s又覺不可能，像天方夜譚一般，她夢里的那個人，怎么可能是當(dāng)年的顧大將軍啊？

    不，絕對不可能。

    “公主?！卑㈩佭B聽著心水喊她兩聲，心下狐疑，掀簾而進(jìn)，一眼便看到了手舉顧颯錦囊的心水。

    女子一身白衣，黑直長發(fā)低垂，溫柔地從兩肩垂下，散在腰間，看向她時兩眸閃亮，似有淚痕。

    “公主怎么了？可是又做什么夢了？”對于前世之事，阿顏心底糾結(jié)極了，她既希望她想起前世之事，可以與顧颯將軍重敘舊好，可是又不希望她想起。

    上一世，她見證了她所有的無奈、悲傷和委屈。那么漫長的等待，如同乘著枯木在水面隨波逐浪，沒有方向，更沒有歸宿。

    阿顏想，那樣的痛苦，經(jīng)歷過一次，便不要再讓她受一次那樣的折磨吧。

    “阿顏，我問你，這世上真的會有執(zhí)念嗎？比如一個人，上一世得不到的東西，這一世縱使重新為人，也忘卻不了當(dāng)年令自己念念不忘之人或事？”

    心水遲疑問道，她整個人都蔫蔫兒的，昨夜似乎在夢里哭過。

    “又比如，對上一世的事情太過耿耿于懷，所以這一世里，便頭繩成了上一世里令她嫉妒之人或者物？”心水想了想，又補(bǔ)充了這么一句。

    清晨淡薄的光束垂照在帷帳內(nèi)，阿顏的心卻是忽地咯噔了一下，好似直接沉落到了深水里。

    她詫異抬眸，卻不敢直視心水的眼睛，只問道：“公主何出此言？可是又夢到什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若真有這樣的說法，那上一世的我會是什么身份？”心水下了床榻，取過一側(cè)早在前一夜準(zhǔn)備好的衣衫。

    阿顏見狀，忙細(xì)心地上前去幫她穿衣。

    “或許，也有可能，上一世我只是個青樓女子，我喜歡上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將軍，可是將軍喜歡的卻不是我，而是與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小公主?！?/br>
    “因此我因愛生恨，嫉妒公主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將軍的愛，于是在重新投胎時，我便存了這樣的妒忌之心，也投身到了皇室之中，由一個青樓女子，直接一躍，搖身一變，成了個假冒的公主，所以我厭煩這里......”

    心水本是隨口說說的，阿顏聽了卻是心下一驚，這一驚，手底的力氣便也使過了頭，一把收緊心水裙上束帶，但又旋即反應(yīng)過來，連聲對心水道：“公主，對不起?！?/br>
    “你今兒這是怎么了？我一句話就把你給嚇著了？”

    心水笑看阿顏一眼，“我只是厭倦了做公主，隨口胡謅的罷了......世人都說青樓女子種種不好，可我倒覺著不盡然，青樓女子之所以會名聲大噪，還不都是那些自稱打天下的男人們捧起來的......”

    “所以，就算曾經(jīng)的我是青樓女子，又怎的？丟人？我才不這樣覺得?！?/br>
    見心水面上神色淡定，一派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阿顏原本提著的心這才放松了下來，阿顏心有余悸，懷揣著有了上一世記憶這個秘密，讓她既歡喜又忐忑，她想這才剛剛開始，或許以后這樣的由心水發(fā)出的靈魂拷問還多著。

    她一壁拭汗，一壁回心水道：“公主說得都對，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只是，公主為何會忽然說這個？”

    “我只是一時覺著，其實活在青樓也沒什么不好，以高高在上之姿，俯瞰萬丈紅塵，起碼可以看到人間煙火，而不像現(xiàn)在只能看到權(quán)謀算計，人心寒涼......”

    心水說罷，緩緩將身上衣衫穿好，想了想，簡單洗漱完畢后，直接起身去了藏書閣。

    心水想，既然有些事兒，注定逃不過，避不開，那不如就去勇敢面對，她夢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她想要搞清楚。

    ......

    夏風(fēng)徐徐，藏書閣偏隱于宮墻一側(cè)，四周綠竹環(huán)繞，周遭環(huán)境甚是清雅幽靜。

    這里本是國朝歷代皇子公主讀書之處，可因著近年來年年戰(zhàn)亂，歷朝君王被戰(zhàn)事所累，再無心于兒女讀書事。

    如今長姐心誠公主遠(yuǎn)嫁，二姐心愿自幼年起便隨皇祖母出宮帶發(fā)修行，如今這宮中小輩，就剩了心水，所以平日壓根無人到這里讀書習(xí)字。

    由此，藏書閣里愈發(fā)的清靜，尋常除了灑掃的宮人外，再無其他人來往。

    心水踏進(jìn)藏書閣時，遠(yuǎn)遠(yuǎn)地只見高閣外秋千架依舊，往日幼年時與長姐在此處玩耍時的繁盛情形似乎猶在眼前。

    可是如今，物是當(dāng)年物，人是當(dāng)年人，但卻是滿階落紅，荒蕪一片。

    多日沒來，無人問津，沒想到連宮人也不愿過來打掃了。

    滿目凄涼，心水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濕意，為國朝，為長姐心誠。

    她轉(zhuǎn)顧秋千架，靜坐于其上，微微閉眼，默默而安靜地深呼吸了一口，想要以此來平息內(nèi)心的凄涼，可愈是如此，卻愈發(fā)心慌。

    “阿顏，幫我回去拿藥?！毙乃挥X胸悶得難以呼吸，于是對阿顏說道。

    “可是公主一人在這里……”阿顏遲疑。

    “無妨，大白天的，不用怕。”心水勉強(qiáng)擠出點笑容，想讓阿顏放心。

    “那我速去速回?！卑㈩伡m結(jié)道，一壁走，一壁回顧心水。

    心水沖她點點頭，心緒卻飄向了遠(yuǎn)處。

    聽宮人們說，金國王子倉央錯的兵馬又一次越過了兩.國邊界，這一次比先前的越界還要猖狂。

    他們燒殺搶虐無所不作，值錢的東西要搶，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子也要搶，余下的男丁更被他們捉了回去充當(dāng)苦力，為他們的兵馬效勞。

    除此之外，那倉央錯更是大放厥詞，說是要踏平國朝，給他和心誠的子孫重建一個天下。

    皇帝爹爹因此震怒，可無奈于國庫空虛，且又對他抱著一絲希望，故而每每總是想拉攏勸慰倉央錯，希望他珍惜聯(lián)姻不易，更要他多多愛憐心誠。

    多么滑稽！

    自己骨頭挺不直，還幻想別人能包容自己的軟弱？

    心水微微嘆息，皇帝爹爹擔(dān)心自己皇位不穩(wěn)，朝中眾臣擔(dān)心自己的官職俸祿不能保全，可是她只擔(dān)心自己的長姐宋心誠，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了？

    心水正暗自感慨，忽而一陣風(fēng)過，帶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將心水的思緒徹底打斷。

    “今兒怎么找了這么個破舊的地方？”與此同時，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緊跟著傳來。

    “還不是都怨你，明知道白天人多眼雜，還要來找我，你的膽子是越發(fā)的大了?！币粋€女子回道。

    這聲音倒是熟悉，心水凝神一聽，竟是皇后。

    這會兒她來做什么？她又是和誰在說話？心水聽了，心下狐疑。

    心水尋聲找去，這才發(fā)覺那聲音竟是從藏書閣內(nèi)傳來的。

    她從秋千上下來，放慢腳步，因著好奇，故而慢慢地，輕手輕腳地向藏書閣而去。

    “國朝最尊敬的皇后，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魅力太大，令我著迷。我日思夜想，輾轉(zhuǎn)反側(cè)，沒有你不能入眠，更食不下咽，就想著與你在一起恩恩愛愛，用你們的話說，就是享受魚水之歡?！蹦悄凶永^續(xù)說道。

    “不要臉的東西。”藏書閣內(nèi)皇后一聲嗔罵。

    可緊接著隨之而來的卻是男子放肆的大笑，“要臉做什么，我只要與你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命，我想要做你的裙下之臣，給你男.女之間真正的歡愉……讓你不后悔做一個女人……”

    “呸，在我們這里，這叫做偷.人?！被屎髬纱B連。

    “這還不簡單，殺了狗皇帝，我們就不叫偷了，叫光明正大?！蹦腥艘槐谟昧Γ槐谡f道。

    “時候未到。”一陣桌椅的碰.撞聲后，皇后沙啞著聲音說道。

    “但是我等不及了，我恨不得夜夜抱著你……”

    閣內(nèi)污言穢語，一句接著一句，心水聽了，頓時火冒三丈。

    她雖不滿皇帝爹爹近來的作為，但那終歸是她父皇。

    她不允許別人欺他。

    心水穩(wěn)了穩(wěn)心神，隔著微敞的窗戶往閣內(nèi)看去，日光下只見那兩人正癡纏在一起，他和她身下，正是當(dāng)年心誠的書桌。

    那男人心水識得，正是當(dāng)年代替?zhèn)}央錯前來向長姐心誠求親的金國王叔倉央捷。

    皇后與他？

    心水大驚，多日來的迷惑瞬間解開，難怪皇后身上首飾多了，難怪她三番兩次保傅錚，

    原來如此，原來她早被金人收買了……

    不，不能讓皇帝爹爹也被蒙了，心水想著，于是決定回去告訴皇帝爹爹。

    可誰知，許是站久了，腿腳發(fā)麻，她剛一轉(zhuǎn)身，便踢到了腳下石磚。

    “誰？”屋內(nèi)人反應(yīng)很快。

    心水大驚，轉(zhuǎn)身慌忙外逃，可剛剛跨出一步，那藏書閣的門便被里面的人打開了……

    “吆，有個更漂亮的……”倉央捷看著心水說道。

    第39章 裂帛   古早狗血

    狹路相逢。

    倉央捷一壁系著身上衣衫, 一壁逼近著心水，目光促狹卻難掩兇狠。

    “廣袤草原上有這樣一句話，送上門來的rou, 沒有不吃的道理，送上門來的敵人，更沒有不殺的道理......雖然, 是一個小嬌嬌，細(xì)胳膊細(xì)腿兒的，本應(yīng)該被抱在懷里令人好好憐惜垂愛的，但壞我好事, 我免不得就要來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