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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第51節(jié)

    嬴舟咬牙暗想。

    能不能別那么明顯。

    *

    溫家的后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住進(jìn)了三只大妖,給這個家族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又再添了一筆別致的輝煌。

    自打那日夜里被嬴舟嚇跑,偷錢的飛賊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如今倒是無暇顧及它,迫于二表哥的yin威,三個人開始將每日的工作中心放在了尋人之上,穿梭于城中的大街小巷,打聽狼族那位小姨的下落。

    這世道里,精通變化,深諳世事的妖已然可以毫無痕跡的混跡于人群當(dāng)中,僅白石河鎮(zhèn)那么一個小地方就能有七八只常駐的精怪,更別說開封府。

    有嬴舟與重久的鼻子加持,要把住在城中的妖一個一個找出來不算難,就是比較費時。

    溫蕙難得有機(jī)會參與其中,盡管身為rou/體凡胎的尋常人,并沒有多少用武之處,卻還是在奔前跑后,積極地瞎忙活。

    甫一聽聞要找精怪,她立刻興致勃勃地拉小椿去看府上養(yǎng)的一只灰鸚鵡。

    這畜生還是個老資格,二爺爺在世時就養(yǎng)著的,比她爹年紀(jì)都大上幾歲,活了五十來年,直接給老人家送終。

    溫蕙從前就覺得這小東西不簡單。

    后者作為三朝元老,正趾高氣昂地站在架子上磕花生。

    一見她過來,頓感危機(jī)四伏地?fù)淅庵岚蚪袊痰溃骸霸馕恋乃姥绢^又來了,遭瘟的死丫頭又來了?!?/br>
    她一臉歡喜地問,“你看,它會是妖嗎?”

    這扁毛畜生爪子一松,展翅飛到小椿肩頭,一邊親昵地蹭她的鬢發(fā),一邊中氣十足道:“呔!妖怪,吃俺老孫一棒!”

    小椿:“……不,就是只說話很溜的鸚鵡而已?!?/br>
    “什么?”溫蕙不可置信,費解地打量那只鳥,“它平時罵我罵得可兇狠了?!?/br>
    灰鸚鵡發(fā)現(xiàn)她湊近,驚慌失措地展著翅膀從小椿的左肩支棱著挪到了右肩,嘴里一刻沒停。

    “再看!挖你眼珠子!咱家是你這等凡夫俗子能看的嗎?”

    它身份自我轉(zhuǎn)化極快,當(dāng)下就從孫大圣變成了大太監(jiān)。

    說完,發(fā)現(xiàn)這黃毛丫頭似乎不敢動手錘自己,便躲在小椿的一把烏發(fā)后,自娛自樂地張口嚷嚷:“救命呀,我怎么變成鳥啦!”

    嬴舟:“……”

    這畜生戲還真多。

    第37章 開封(十一)   小椿,你身上的氣息…………

    開封不愧為八朝古都, 又不似那京城天子腳下,一應(yīng)物件樣樣貴得離譜,故而暫居于其中的妖還不少。許多都是喜愛人間風(fēng)流景致, 前來小住些許時日的。

    比方那新丘門外大街蜜餞鋪子里的學(xué)徒是頭黑熊精,由于酷愛甜食, 特到人族拜了個師父,好學(xué)得一手做甜點的技藝, 回家去孝敬父母。

    小甜水巷的“春風(fēng)門”內(nèi),當(dāng)紅的名妓是只兔子精,因得獸性未根除, 發(fā)情太過頻繁, 到此處才可換得幾分舒適安心。

    而寺東門街巷住著一對跳羚夫婦, 是特來此地待產(chǎn)的。

    ……

    問了一圈, 見面禮送出不少, 卻沒能從他們口中得到那位神秘莫測的小姨的消息。

    肯到人間長住的精怪大多對人族充滿向往,甚至是想脫離妖的身份,將自己全然當(dāng)作凡人看待。

    因而妖與妖之間哪怕互相認(rèn)出彼此, 也極少有什么往來。

    但正如重久所言, 灰狼族在妖界名聲赫赫,若有狼妖行走在外,應(yīng)當(dāng)十分惹眼, 不會沒有印象才對。

    在城內(nèi)尋了四五日,那個神出鬼沒的飛賊倒是不曾再興風(fēng)作浪, 安分得連嬴舟都快將這事兒忘干凈了——畢竟,跟著溫蕙,他們壓根不缺錢花。

    小椿才吃完一盒黃油奶皮方棱餑餑,嘴里膩得慌, 找嬴舟借水囊沖沖味道,順口問:“小姨就是你娘的meimei吧?你怎么連她也不認(rèn)得?”

    他目光在周遭逡巡,“我娘嫁給我爹本就是冒族中之大不韙,與她當(dāng)年一樣,遭到上上下下的反對,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娘都沒同狼族往來,有點斷絕關(guān)系的意思。

    “直到我出生以后,狼族的首領(lǐng)——就是我外祖父,才命人帶上厚禮前來探望。兩邊算是勉強(qiáng)捏著鼻子結(jié)成親家。

    “可除了年節(jié)派幾個使者送送禮,他們也不怎么上炎山來。母親的幾個姐妹,我都不知曉……就兩個舅舅尚有印象?!?/br>
    她聽了,消化著這番復(fù)雜的家族糾葛,含蓄地點點頭。

    “不過……”

    “照你表哥說的,你小姨算起來……已經(jīng)在人族待了快有六七十年了,倘若她和凡人結(jié)為夫妻,對方能活那么久嗎?”

    “誰知道呢?!辟勐柭柤?,“沒準(zhǔn)兒她又換了一個新的也說不定?!?/br>
    “???”

    小椿大為震撼,“這也行?!”

    正交談時,他倆堪堪從一處買賣盆栽的攤位前經(jīng)過。

    花草多的地方,總是會吸引蛇蟲鼠蟻,一只跳彈能力頗強(qiáng)的蟋蟀察覺到了草木汁液的甜味。

    它觸須顫抖,一個扭身,便輕盈地落在了小椿的手背。

    小椿:“不是說狼族一生只認(rèn)一個伴侶……”

    那瞬間,肌膚上傳來一股癢癢的,四楞八叉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觸感。

    她腦子里習(xí)慣成自然,內(nèi)心頃刻有了答案,饒是如此,待低頭看見那漆黑之物時,還是給嚇得當(dāng)場窒息。

    這回甚至都失語了,連驚叫也無,只猛抽了口涼氣。嬴舟就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條手臂當(dāng)場截斷,“呲啦”從關(guān)節(jié)處被卸了下去,堪稱果決。

    近處的路人目瞪口呆地瞅見摔在自己腳邊的臂膀,叫得比她還驚恐。

    “啊啊啊啊——”

    嬴舟:“……”

    滿街車水馬龍,過客商販皆紛紛朝此處張望,他來不及多想,將小椿的胳膊一撿,拉起人轉(zhuǎn)身就跑。

    一路沖回溫府的廂房里,因怕叫仆婢們瞧見,嬴舟還替她遮掩著斷臂之處。

    進(jìn)屋,關(guān)門,放下卷簾。

    眼看她坐在床邊心有余悸地?fù)嶂乜谛÷暣瓪?,他著實無奈。

    “不至于吧……有那么怕?”

    竟連手都可以不要。

    “呼?!毙〈挥坞x的神情總算歸于安定,“我從陰間回來了……”

    冷不防瞥到嬴舟拿著的東西,又驚恐萬狀,“你怎么還把它帶著!”

    “……蟲子早跑掉了,不拿著它,你是想空著袖擺出門嗎?”

    只這么一會兒工夫,他手里的臂膀已然變成了一節(jié)新鮮的樹枝。

    “嗐,不用擔(dān)心?!?/br>
    小椿渾不在意地挑起秀眉,眼底里流露出得意之色,“我們樹嘛,抽條很快的,你看——”

    言罷一抖肩膀,那空蕩的衣袖下無風(fēng)鼓動,亮出一線螢綠的光,裹挾著青葉的藤條伸展而出,略微閃爍,便又是一只纖細(xì)白皙的女子手臂。

    “嘿嘿。”

    她靈活地翻躍著五指,“不過是截條胳膊而已啦,小意思的。”

    說完便沉痛地捂著心口心疼自己,“比起方才受到的驚嚇,這都不算什么……”

    嬴舟:“……我覺得那些路人才是真的受到驚嚇?!?/br>
    他輕嘆一聲,扔了枝條,用腳將旁邊的矮凳隨意勾過來坐了。修長的四肢有些無處安放,便不自覺地彎曲背脊,好與她視線相平。

    語氣緩而溫柔:“你就這么害怕蟲子嗎?”

    “是啊?!?/br>
    小椿兩手撐著床沿,揚(yáng)起下巴去沐浴那一縷透窗而入的陽光,眸色間卻有懷念的意味。

    “天底下的蟲類都太可惡了。”

    “體態(tài)又小,種群又多,成群結(jié)隊飛到你身上吸汁液,啃嫩芽,偏你還動不了,連想將它們抖落也不能。蟲害若是嚴(yán)重,剛長出來的葉子沒半天就能被吃得一干二凈?!?/br>
    “尤其,這些東西還喜歡在樹體內(nèi)產(chǎn)卵!”

    她說話的時候,嬴舟的頭不自覺歪上一點弧度,眼目和雙耳皆專注地落在她的一舉一動上。

    “有一種深紅背殼兒,條狀細(xì)長的幼蟲,大多生于樹皮裂縫處,會鉆進(jìn)枝干吞噬樹芯,吃飽了直接在里面化蛹,變成一只難看無比的大撲棱蛾子飛出來。當(dāng)年我好些朋友就是被它們吃干抹凈,給蛀空的?!?/br>
    小椿皺緊眉,五官糾結(jié)在一起,表情難以言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

    嬴舟聽得此番敘述,跟著她不寒而栗。

    若非認(rèn)識小椿,活了三百余年,他從不知原來指甲蓋一點大的蟲子居然能有這樣惡心。

    與飛禽走獸不同,蟲蟻因無思想,是不能開智修煉成精的。

    在三界當(dāng)中應(yīng)是最低等的種族,根本沒被人放在眼里過。

    “那……你們就沒什么好的辦法應(yīng)對嗎?”

    “碰運氣咯。”她語氣輕松地一攤手,“遇上鳥雀生養(yǎng)好的時節(jié),蟲害會少許多。小的時候全靠自己命大,要么就狠狠心,把患病的枝干一氣兒截掉。

    “等有了靈力成了精,長到一定年歲時,樹妖自個兒就能學(xué)會驅(qū)蟲之術(shù)了??赡侵辽僖驳檬前倌晖蠑?shù)?!?/br>
    話雖如此,但幼年被蟲侵?jǐn)_的往昔歷歷在目,十分深刻,過于黑暗,至今在她內(nèi)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這世間。

    蟲蟻和她只能活一個!

    嬴舟設(shè)身處地與之共情,略有幾分感慨,“想不到你們樹要長成,也沒有那么容易。”

    他本以為草木的生長不過靠天生地養(yǎng)——老天下雨,大地供給,每日張嘴就有飯吃。

    原來一樣艱難坎坷。

    聽著甚至比走獸更委屈,動不得跑不了,天敵來了也只有等死的份。

    如此一想,小椿能在白於山的萬千木林中存活下來,并不單單是靠恒心,還有運氣。

    “嬴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