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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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姨,像是這般為情所困的人么? 那邊的溫蕙全然沒心思在意個中細(xì)節(jié),只捧起自己的臉,難以置信地驚詫道:“天哪,我的后娘居然是只大妖怪!” “我同她相處十幾年了,半分也沒發(fā)覺……這是真的嗎?我不會在做夢吧?” 嬴舟:“……” 她看上去似乎還挺高興的。 小椿單手撐臉,另一手把弄著茶杯滴溜轉(zhuǎn),神色帶著思索,語氣猶豫,“你后娘……” “總讓我想起一個人來,眉眼很像,五官也很像,就是氣場不太相同?!?/br> “誰?” 嬴舟開口問過后,又懷疑,“你除了白玉京,竟還有別的認(rèn)識的人?” “那只鬼啊。” 她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我之前不是和你講過嗎?你看不見的鬼?!?/br> 話剛說完,門外一個聲音便清清冷冷地落進(jìn)來。 “她在什么地方?” 康喬身形筆直地邁步而入,她出現(xiàn)的瞬間,滿屋子立馬鴉雀無聲。 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約莫是見到小椿面露不解,她又重復(fù)了一遍,“你說的那個鬼。” 小椿回過神哦了一下,“就在開封城里?!?/br> 康喬略一頷首,“帶我去見她?!?/br> “可她好像,夜里才會出來……” “好?!睂Ψ綇闹G如流地點頭,“那就夜里再去。” 第47章 開封(廿一) [改錯字]沒了我,你同…… 困于夜幕后的開封城, 是一半繁華一半幽寂。 繁華的有妓館夜市,數(shù)不清的歌舞升平,幽寂的有深邃骯臟的民巷, 野貓也懶得從溝渠流滿渾濁的石板小徑上走過。 小椿其實壓根不知道要如何尋找那個居無定所的游魂,印象中似乎每回都是她來看自己, 隔著一片天喚著她的名字,飄悠悠地就過來了。 但說不清為什么, 潛意識中小椿覺得她應(yīng)該不會身處鬧市。 好像幾回見面,游魂皆在荒涼安靜之處。 一行人跟著她,在那日追蹤松鼠精途中初遇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啊?!?/br> 小椿忽然在前面停住腳, 耳朵微微一傾, “有歌聲?!?/br> “歌聲?”重久狐疑地皺起眉頭, “哪兒有歌聲?” 狼族的聽力向來不錯, 何況是這般清幽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 但他全神貫注,還是什么動靜都未曾捕捉到。 嬴舟猜想他們既然看不見,八成也聽不見, 于是并沒多問。 那嗓音空靈且?guī)еc低啞。 小椿尋聲跑了兩步。 輕盈飄逸的女鬼依然高坐在檐牙翹角之地, 青綠的衣衫單薄朦朧,長長地垂于腳邊,像檀香燃起的青煙之末。 甫一瞧見她出現(xiàn), 游魂就先欣喜地展眉,一躍而下。 “小椿, 你來找我玩啦——” 然而等她飄近時,看清其背后站著的人,魂魄一樣的女子便乍然剎在半道,若有似無地將自己掛于空中。 她的表情倒算不上多驚訝, 只小小地怔了一下眼,旋即瞥向康喬,是似而非地笑起來。 這笑容不是因為歡喜,但也并非作假,更帶了許多復(fù)雜難喻的情緒。 小椿站在兩個人中間,仔仔細(xì)細(xì)地左右觀察。 發(fā)現(xiàn)何止像……幾乎一模一樣——不對,根本就是同一張臉! 狼小姨莫非有個雙生的姐妹? 康喬還是那副波瀾不驚,水波不興的神情,將一只手輕伸出去,意味不明地說一句: “事到如今,你還不打算回來么?” “為什么要回來?” 半空中的游魂悠閑自在地旋身飄動,“昔年你丟掉我的時候,怎么沒想著要我回來呢?” “還是說……” 她笑得輕倩,“你已經(jīng)想通了?” 言罷,魂魄靈動地轉(zhuǎn)悠到康喬面前,親親熱熱地用手一撫她的臉頰,“后悔了,知道自己做錯了?” 小椿聽得她二人這番啞謎,不知所謂的一頭霧水。 而在場的旁人更瞧不見游魂的存在,只能看康喬獨自對著空氣交談。 “什么想通了?”小椿仰頭問她,“你不是鬼嗎?” “我啊……” 游魂流到她這邊來,兩手輕搭著女孩子的肩,玩得分外起勁,“我是她的一抹意識哦。” 小椿:“意識?” 女鬼笑得咯咯一串鈴音作響,手肘撐在小椿頭頂,漫不經(jīng)心卻帶了幾分嘲諷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康喬。 “很多年前呢,她為了要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在一起,把我抽離體內(nèi),扔掉,不要了。” 說出話后,她就一直緊盯著對面女子的眉目與雙眸,企圖將其所有的反應(yīng)一個不落的收入眼底。 但很可惜,康喬的神態(tài)從始至終巋然不動。 “什、什么……?” 小椿聽得愈發(fā)迷蒙,“為什么與心上人在一處,就一定要將你拋開?” “小椿,你這就不明白了。”游魂輾轉(zhuǎn)到她眼前去,“人族與妖族的壽命是不一樣的?!?/br> “我們兩百余載才到成年,待擋過天劫,又能再活五百年。三百歲的妖還是個涉世未久的年輕姑娘,好比人間那些二三十出頭的青年人?!?/br> “可是三百七十,乃至四百歲的妖仍舊是活力無限元氣充沛的精怪,但五六十的人族,卻已然踏入暮年,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了?!?/br> “然后呢?”小椿茫然地?fù)u搖頭,“這兩者間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游魂聞言轉(zhuǎn)過身來,像個好相與的長輩,極寵溺地沖她一笑,“因為心境不同了呀?!?/br> “人在最年輕的時光相知相愛,那一時一瞬是天作之合,志趣相投。可一晃過去二三十年、四五十年,她還是個開朗跳脫的姑娘,對方卻沉進(jìn)了中年人的歲月里?!?/br> 小椿不明其意:“但你們是一起生活的,不是嗎?他的性子會沉淀,你難道不會嗎?” 話音落下,康喬終于垂眸,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她邁前一步,接著另一個自己的言語解釋:“人族短壽,幾乎每十年人生便要迎來一次翻天覆地的遭遇或是變化?!?/br> 康喬的視線穿過小椿,穿過游魂,停留于茫無邊際的黑夜與星光。 她聲音空茫:“他們會在短短四五年中完成成家立業(yè)的大事,又會在七八年、十來年里經(jīng)歷至親過世,子女降生,甚至體格漸弱,纏綿病榻。會從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蛻變成穩(wěn)重世故的男人。 “因為人生苦短,所以他們的一切都很快,太快了……” 普通的妖要花上百年去體會領(lǐng)悟的事情,人族只需一年、兩年。 這樣的速度,是她無論如何追趕,也望塵莫及的。 因此,康喬很難與之感同身受,只能眼睜睜瞧著他日漸成熟,日漸沉穩(wěn)持重。 仿佛自己猶在原地,而那人已前行到了她看不清背影的遠(yuǎn)方。 “我無法和他一同變老,一同成長衰亡。隨著日子漸久,相處時的別扭,幾乎快與父女無異?!?/br> 而這莫大的鴻溝究竟要如何填補(bǔ),她向來驕傲,生平從未服輸過,便試圖用妖法去補(bǔ)救。 “于是,我想到了剝離自己的個性?!?/br> 她無比冷靜地微抬下頜,“既然沒辦法讓飛揚(yáng)跳脫的我穩(wěn)重下來,那么索性,就不要這個我了?!?/br> 聽到此處,旁邊的重久與嬴舟皆是不露聲色地一怔。 前者若有所思地摸著耳根喃喃道:“怪不得這回見姑媽,總感覺她性格變了許多,原來是這樣啊……” 而后者則悄悄地在心里喟嘆,佩服她能對自己狠心至此。 夜空中的游魂聞言卻只是盯著她笑,笑意未達(dá)眼底,虛虛浮在面上。 康喬不愧是狼族擅使妖術(shù)的大能,如此匪夷所思的舉動,她但凡想得到,就當(dāng)真能做出來。 借滿月星辰之力,在某個月華大盛,群星寥落的夜晚,她宛如抽筋剝骨,毫不留情地撕開了自身的一部分意識。 “所以?!毙〈豢聪蚩M繞在側(cè)的另一個康喬,“她便是當(dāng)年被你抽離的那個‘個性’?” “不錯?!?/br> 對方承認(rèn)得坦蕩。 “彼時,我本欲將她暫且收入囊中,日后再作打算,只是沒料想……” “沒料想我不是個物件,不是你信手拈起,隨意取舍的玩意兒?!庇位暝捯糨p輕巧巧,似乎永遠(yuǎn)帶笑,“我干嘛要聽你擺布呢?自然是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了,就想瞧你求著我回來的樣子?!?/br> 小椿見她拿話不住嗆康喬,禁不住猜測,是不是這一個游魂才更接近昔年狼族那位小姨的性格。 無拘無束,恣意狂妄,大膽又不計后果。 “那么——” 她飄到康喬眼前,故意歪頭打量,“沒了我,你同你的夫君相處得還融洽嗎?” 衣著內(nèi)斂的婦人低垂眉目,面無表情地靜靜與之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