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別開車帶梁久往城外開，杭州的冬天就要來了，車窗外一片霧茫茫。

    梁久一夜未眠，她根本睡不著，閉上眼睛，五年前在湖心賓館看見的那一幕就如夢魘般襲上心頭。

    那個只在照片里見過的男人，蒼老的面容，消瘦的身軀，渾濁的眼神，根本不如照片那樣精神奕奕。

    梁久難以想象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收音機里，主播正在播報早間新聞，在一則金融消息后，一個新聞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最新消息，前中國駐英國大使梁閑云貪污案已經(jīng)終審，梁閑云涉案金額龐大，維持原審，死刑……”

    林別按了靜音，然后聽見身邊的人吸了一口氣。

    轟隆隆，平地一聲雷。

    梁久轉(zhuǎn)頭，眼眶泛紅。

    林別握住她顫抖的手，緊緊握住。

    “別怕，有我在。”

    梁久嗯了一聲，五味雜陳。

    車駛?cè)胍惶幇察o的別墅區(qū)后，在一個獨立別墅前停下，早有人等候多時，立即對車上的人鞠躬問好。

    “林先生，林太太，這邊請?！?/br>
    林別向梁久伸出手。

    “你準(zhǔn)備好了嗎？”

    梁久覺得腳如千金重，真是近鄉(xiāng)情更怯，她站在那里咬著嘴唇，強裝鎮(zhèn)定。

    然后，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林別的掌心。

    她覺得此刻，也只有林別是最親近的了。

    ***

    這是一座占地很大的院落，草坪在秋風(fēng)中綠得過分，看得出來是被人靜心打理過的。

    一路上，梁久看見了許多工作的人，他們和顏悅色，對林別十分熟悉。

    林別一定經(jīng)常來這里，梁久的出這樣的結(jié)論。

    三樓的拐角，一位看起來像是醫(yī)生的人對林別點頭示意，梁久駐足在樓梯口，不敢向前了。

    林別捏了捏她的手，安撫道：“沒事的，你父親他一切都好?！?/br>
    醫(yī)生走了過來，照例報告了胡楓的情況，然后另外一個中年的女人報告了胡楓這幾日的餐食情況。

    林別恨認真地聽完，囑咐了幾句，讓他們撤離了。

    剩下他和梁久兩個人的時候，他微微低頭，對梁久說：“需要我陪你嗎？”

    梁久點頭，十分不安。

    林別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來到白色的門前。

    白色的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一縷陽光沖進了梁久的眼中。

    胡楓正在看書，聽到聲音后抬起頭來，老花鏡后的那雙布滿魚尾紋的眼睛亮了一亮，他看到梁久后，脫口而出：“小九？”

    梁久剛想答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視線，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梁久往前走，來到他的床邊，這樣看得更加清楚了。

    胡楓，她的父親，頭發(fā)斑白，形容憔悴。

    林別示意她坐下，然后笑著對胡楓問道：“先生，前幾日我?guī)淼倪€滿意嗎？”

    胡楓點點頭：“還行，但是這幾個譯本不算佳作，下次你買這個作者的?！?/br>
    他說著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皺皺巴巴的紙條塞到林別手里，就再沒有抬起過頭了。

    梁久說不出來自己是什么感覺。

    中午的時候，護工推著車送來四菜一湯，胡楓看到后，嚇得直接要往地上跑，護工似乎早就料到，進來兩個人按住胡楓。

    “先生，是吃飯不是吃藥，您別怕?！弊o工安撫著，然后將菜飯擺在胡楓床上小桌上。

    胡楓愣愣看了一眼，這才平靜下來。

    他想拿起筷子，手在抖，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喂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吃的飯一半都噴了出來。

    一頓飯吃得像是一場戰(zhàn)爭，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后，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胡楓再次拿起那本書，全程當(dāng)梁久和林別不在。

    梁久盯著父親骨瘦如材的身形，心仿佛被緊緊揪著。

    林別起身，帶著梁久走出胡楓的房間。

    “小九？”

    他又叫了梁久的小名，梁久猛得回頭，終于看到胡楓眼里有了一絲波動。

    然而稍縱即逝。

    他又恢復(fù)了懵懂的狀態(tài)，低頭看書了。

    “父親是怎么了？”

    離開房間后，梁久立即就問了。

    林別帶她走到花園里，從這個角度依然可以看到房間里的胡楓。

    林別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年前梁閑云出事后，他歷盡周折才將胡楓接了出來，然后就安排在了這家私人診所里調(diào)養(yǎng)。

    那時的胡楓身體極度地虛弱，經(jīng)過一番檢查后被告知是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顯然不是一年兩年造成的。

    胡楓被梁閑云藏在杭州十幾年，林別只能認為是梁閑云授意的，直到阿德勒的手下派人來威脅林別把人交給他們，林別才覺得這里面大有文章。

    “醫(yī)生說是早年受到過重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造成的后遺癥，加上長久的營養(yǎng)不良，身體機能摸磨損嚴重，還伴隨著躁郁和抑郁的心理疾病，有嚴重的自殺傾向?！?/br>
    梁久吸了一口氣：“長期營養(yǎng)不良？”

    她不禁想起五年前在湖心醫(yī)院看到父親的樣子，那些人將父親按倒在地上，仿佛父親是個犯人。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別搖搖頭：“大概只有梁閑云才能夠給你答案了。”

    ***

    從胡楓那回來后，梁久神色恍惚，林別沒去公司，讓秘書將所有的工作都帶到家里，他窩在書房一個下午，接了無數(shù)個電話，可嘆事情就是忙不完。

    夜幕低垂的時候，他終于簽完最后一個文件，然后便下樓去找梁久。

    找了一圈，不見人，林別有些擔(dān)心，叫來管家問夫人去哪了。

    管家說梁久下午出門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回來了。

    林別給梁久打了電話，沒人接，窗外一聲悶雷，天氣預(yù)報說臺風(fēng)快來了。

    林別面色鐵青，披了件衣服就開車往山下走。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覺，他只知道，今天一定要陪著梁久。

    ***

    超市里，梁久仔細核對著購買清單，手推車里是滿滿一車的食材，她推著都有些吃力。

    排隊付款的時候，她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發(fā)現(xiàn)手機沒有信號。

    “小姐，這些都是你的嗎？”收款員看到一傳送帶的東西，有些不確定地問。

    “嗯，都是?！绷壕檬掌鹗謾C，“推車可以推到停車場嗎？”

    “抱歉，不可以的?！笔湛顔T拿出幾個購物袋，“給您都裝袋子里吧，您一會可以推到停車場入口。”

    “好吧。”

    一共裝了差不多七八袋，梁久推著往外面走，心里在想一會好如何搬上車。

    司機在車里等著，可是又沒有信號，沒辦法叫司機來幫忙。

    只能自己慢慢搬了，她嘆了口氣。

    轉(zhuǎn)身，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她急忙轉(zhuǎn)身想要逃走，然而那人已經(jīng)看到了梁久，丟下身邊的人追了過來。

    “梁久，你跑什么？”

    梁久轉(zhuǎn)身，對來人笑了笑。

    “方尋，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