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競目光窎遠，想起了自己答應(yīng)和池伊伊交往的初衷。

    和池伊伊初次見面那晚過后，陸競總會時不時地想起她，那之后他又去過幾回商城，但都沒再見到她，后來聽工地的工人閑談時提起，說以后沒有免費脫衣舞可看了，商城的那個穿版模特不干了，他這才知道她辭了工作。

    他心里也有遺憾，但和那些工人不能飽眼福占便宜的遺憾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總之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在玉城重新遇上是意外，那一晚的旖旎更是意外，池伊伊主動提出交往是意外中的意外。

    池伊伊不是陸競的理想型，但他沒多猶豫就答應(yīng)了交往，男人的劣根性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池伊伊的rou.體吸引的，他想或許相處一段時間他就會不覺新鮮，也不會再心心念念地記掛著她，可他們交往的時間越久，他反而越放不下她。

    他一度以為自己游離在關(guān)系之外，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已深陷其中。

    事到如今，陸競得承認，他愛上池伊伊了。

    酒吧駐臺上有歌手在唱一首抒情歌，歌聲裊裊纏綿，絲絲入扣。

    陸競回過神，說：“我對她不是新鮮感?！?/br>
    孫一蔓看陸競作繭自縛的樣子，忽感慍怒，她臉色稍變，語氣不再和緩，反而捎點怒意，皺著眉說：“她不適合你?！?/br>
    陸競抬起頭，看到孫一蔓表情罕見的冷峭，不由奇怪。

    他對她說的話本能地感到不舒服，遂說了句：“合不合適別人說了不算。”

    孫一蔓心臟驟縮，咬了咬唇問：“你忘了瑾姨了嗎？”

    陸競表情微滯。

    “強求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br>
    母親的死一直是陸競心頭的一根刺，孫一蔓這話可謂是誅心，不知是不是酒精上頭的原因，他感到一陣恍惚。

    孫一蔓身子前傾，聲音又柔和了下來，循循善誘般說：“陸競，別去愛不愛你的人，你值得更好的……有人愛你的?！?/br>
    陸競晃了下神，下意識問：“誰？”

    孫一蔓看著陸競，內(nèi)心掙扎，她看著他咬了下唇，試探地說：“你還記得么，高考后，你問過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br>
    陸競愣了下，很快回道：“我后來和你解釋過，是我沖動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睂O一蔓喃喃著說：“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當(dāng)真?！?/br>
    陸競心口一跳，看著孫一蔓眼神震驚，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喜歡我？”他愕然問。

    孫一蔓回視陸競，只覺得壓抑已久的情愫決堤般涌上心頭，她已不再去考慮時機對不對，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做他世界外的人，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她想要他身邊的位置。

    “我當(dāng)然喜歡你?！睂O一蔓眸中閃著微光，下定決心，略帶幽怨地說：“從我搬去北山，成為瑾姨學(xué)生起，我就喜歡你?！?/br>
    陸競無比吃驚。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十歲那年孫一蔓一家才搬到北山去，她拜在母親門下學(xué)琴，因此常常到沈家老宅來，但他和她起初幾年并不親近，真正熟起來還是高中后，因為母親的病。

    陸競怎么也不會想到孫一蔓會對他有友人以上的好感，他皺了下眉，意外又不解：“那次你拒絕了?！?/br>
    孫一蔓苦笑，“因為我那時就知道，你只是一時沖動?！?/br>
    “瑾姨和我親近，她才走不久你就問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明白，你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只是把我看成了她的遺留物，像她的鋼琴一樣。”

    陸競不置可否，孫一蔓雖然早已料想到他對她無意，但見他默認還是心有不甘。

    “我不想成為安慰劑，等你傷痛平息，不再需要我之后把我甩開?！睂O一蔓頓了下，接著說：“我們那時候都還小，年輕人的愛情御險能力太低，總是經(jīng)不起風(fēng)浪的，我知道就算我答應(yīng)了你，和你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我們大概率很快就會分開，可能最后連朋友都沒得做?！?/br>
    “我喜歡你，所以不想要一段短暫的關(guān)系，我想和你走得更長久。”

    陸競錯愕，心情一時古怪，他沒想到孫一蔓當(dāng)年是這樣的心思，迂曲復(fù)雜，甚至說得上是心計，這么多年她從未向他袒露過分毫，他亦是從沒察覺到。

    難以置信之余，陸競又有幾分醒悟，孫一蔓如果真對他有好感，那她之前明里暗里挑撥他和池伊伊的行徑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緘默片刻，才沉著嗓問：“為什么現(xiàn)在和我說這些？”

    孫一蔓眨了下眼，不再隱藏自己的情意，她飽含深情地說：“我想這些年你去過了一些地方，看過了一些風(fēng)景，體驗過了不一樣的生活，是時候想定下來了?！?/br>
    “陸競，只要你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陸競面對孫一蔓的深情告白沒有一絲觸動，只覺得荒謬離譜，他皺著眉問：“趙宇呢？”

    孫一蔓溫情蜜意的表情僵在臉上，有些滑稽，她眼神忽閃，沉了一口氣，漠然道：“我對他并沒有感情。”

    “沒有感情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們交往不是一年兩年?！?/br>
    孫一蔓面色遲疑，陸競逼視著她，一針見血道：“因為你要創(chuàng)業(yè)，你的品牌需要趙家為你背書?！?/br>
    孫一蔓對上陸競審視的眼神，稍有慌張，她掐了下手心，很快冷靜下來，替自己解釋道：“陸競，你知道我家里的情況，我爸爸在那次失敗后一蹶不振，我mama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她想讓我嫁回以前的圈子，你和陸叔叔一直不合，她不同意我把所有賭注下在你身上，我必須先強大起來才能——”

    “賭注？”陸競的表情連同聲音俱冷了下來，凝霜似的，他質(zhì)問：“所以你之前才會勸我接手陸以恒的公司？”

    孫一蔓語噎，片刻后才急促辯駁道：“我并不只是為了我自己，我也是為了你好，我和趙宇在一起也只是為了盡快讓我的品牌步入正軌，這樣我就有站在你身邊的底氣，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

    陸競像是聽到了什么彌天謬論，沉聲說：“對你來說，感情是可以cao縱控制算計利用的，趙宇可以，我也可以……你憑什么認為我最后一定會答應(yīng)和你在一起？”

    孫一蔓咬了下唇，恢復(fù)冷靜，她回視著陸競，語氣重新和緩了下來，充滿無限柔情，“陸競，那些風(fēng)景不過是過眼云煙，你可能覺得新鮮，但這種感覺并不能長久，我才是最合你心意的人?！?/br>
    陸競看著坐在對面的人，思緒冗沓復(fù)雜。

    其實他早前就覺得孫一蔓越來越像他母親了，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行為舉止，甚至談吐細節(jié)都像，他時常在她身上看到母親的影子。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從小跟著母親學(xué)琴，久而久之潛移默化受了影響，可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她是在刻意模仿他母親。

    陸競備受震撼，心情難言。

    “陸競，我愛你，你應(yīng)該明白，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孫一蔓語氣娓娓動情，她雙手搭在桌上，左手有意識地摸著右手腕上的疤痕。

    陸競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依然不為所動，眼前的孫一蔓已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了，他看她的眼神變得陌生疏離。

    她今天穿著母親最愛的淺綠色長裙，盤著和母親一樣的頭發(fā)，端坐著的時候整個人態(tài)濃意遠，氣質(zhì)優(yōu)雅，如果是以前，陸競說不定就接受了她，可現(xiàn)在他卻一點不覺心動，孫一蔓的人連同她自以為深情的告白感動了她自己，卻沒能打動得了他。

    他回過神，看著孫一蔓緩緩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喜歡的女人就是像我媽那樣，長發(fā)飄飄，溫柔知性善解人意的，直到遇上池伊伊。”

    “她不溫柔不體貼，脾氣也不好，還不老實，到處沾花惹草不省心……”陸競數(shù)落著池伊伊的缺點，嘴角不自覺地揚了下，眼神也柔軟了下來，“可我就是不愿意離開她，想方設(shè)法地想留在她身邊，哪怕她心里沒我。”

    陸競說著恍了下神，他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話，那么自然而然，輕而易舉。

    “那我呢？我為你付出的一切難道比不上一個不愛你的池伊伊嗎？”孫一蔓的話里透著不甘甚至怨恚。

    陸競抬眼，看到孫一蔓噙著淚花的雙眼絲毫沒被動搖，他的情緒已從一開始的驚詫憤怒轉(zhuǎn)為了平靜無波。

    “你所謂的愛意，我擔(dān)不起?！?/br>
    孫一蔓臉色一變，再端不住姿態(tài)，急切道：“瑾姨……你不在乎瑾姨了嗎？”

    她還不死心，咬著唇眼神哀切，“她那么喜歡我，甚至說過如果我是她女兒就好了。”

    陸競想到母親，再去看孫一蔓，忽覺得她們其實一點都不像，她模仿得了皮囊，卻復(fù)制不了內(nèi)在。

    “我在乎，但我不會為了死去的人放棄活著的人?！?/br>
    陸競說完毫不猶豫地起身，孫一蔓登時失了方寸，站起身焦急地喊住他：“你去哪？”

    陸競頓住腳，微微偏過頭說：“你讓我明白了，感情是不能猶豫的?！?/br>
    .

    池伊伊回玉城后和a姐聯(lián)系了下，a姐問過她奶奶的情況后告訴了她一個消息，李漾給她拍的那幾組照片火了，a姐說最近有很多人找來公司想和她合作，不過礙于她現(xiàn)在的模特約在vine，她都拒絕了。

    池伊伊聽了后去李漾的社交平臺上看了眼，果然看到她發(fā)的自己的那幾組照片轉(zhuǎn)贊評很高，池伊伊也有社交賬號，是當(dāng)初簽公司時a姐要她申請的，粉絲很少，她平時也不怎么打理，就是偶爾發(fā)些照片替公司宣傳下。

    李漾發(fā)照片的時候圈了她，池伊伊登陸自己的賬號時發(fā)現(xiàn)漲了不少粉，還有一些品牌私信她求合作，池伊伊簽了vine自然不能再接別的工作，她雖覺有些遺憾，但也很看得開，如果不是簽了vine，李漾也不可能在雜志上看到她，再找她約片。

    池伊伊沒把這事放心上，很快就投身到工作中去了。

    為了跟上進度，池伊伊一下午都在拍攝，晚上還加了班，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攝影團隊跟著上了夜班，她心里過意不去，所以工作結(jié)束后她就請團隊工作人員一起去吃了夜宵，之后還一起去了夜店放松。

    夜店是池伊伊選的，就是李澤韋工作的地方，離游民巷不遠，比起“迷航”那樣逼格高的酒吧，游民巷周圍的夜店酒水規(guī)格沒那么高，在里面玩的人更是魚龍混雜，店里氛圍也更狂更亂。

    見到池伊伊，李澤韋稍微訝異，直接問她：“你怎么來了？”

    “帶朋友們來玩啊?！背匾烈烈皇执钌纤募?，湊過去壓低聲說：“給我們的酒別兌水啊?！?/br>
    李澤韋挑了下眉，心領(lǐng)神會，“行了，自己人，保證服務(wù)到位。”

    李澤韋招呼同事接待池伊伊帶來的人，又問她：“今天什么日子啊，還帶人出來嗨，賺大錢了?。俊?/br>
    池伊伊一撩短發(fā)，豪爽道：“慶祝本小姐成了單身貴族。”

    “??？”李澤韋咂舌，“你和你那個男朋友又分了？”

    池伊伊點頭。

    “這才和好沒多久啊，吵架了？”

    “沒有?！?/br>
    “他欺負你了？”

    “沒有?！?/br>
    李澤韋睨她，“和上次一樣，你們是分著玩呢吧?！?/br>
    池伊伊搖頭，“這次是真的分了，所以我上你這獵艷來了，把你的好哥們兒都介紹給我認識認識?！?/br>
    李澤韋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模樣，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說：“你看我——”

    “你不行?！背匾烈烈荒樥?jīng)地說：“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br>
    拒絕的話換個說法，李澤韋就很受用，他下巴一昂，沖池伊伊說：“等著?！?/br>
    李澤韋果然叫了很多兄弟過來陪池伊伊玩，池伊伊也沒有拘著，喝酒劃拳跳舞，凡是能消遣的方式通通玩了一遍。

    李澤韋的兄弟人都很好，但池伊伊沒有看上眼的，他們和李澤韋是一個類型的，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打扮得油頭粉面的，非常輕佻。

    池伊伊外貌出眾，一晚上不乏和她搭訕的人，她來者不拒，但只限于喝酒交談，男人要是表現(xiàn)出要再進一步的意思，她就會立刻抽身走人。

    池伊伊來夜店獵艷，本來是想證明森林很大，樹木很多，她也不是非要吊在一棵樹上，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對那些前來獻殷勤的男人她心里下意識有些抵觸，甚至都不愿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去了解。

    孟蘋說得對，天下男男女女那么多，不是隨便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都能玩玩的。

    池伊伊和攝影團隊的工作人員嗨到凌晨才從夜店離開，等把人一一送上車后，她一個人悠悠哉哉地往游民巷走。

    月至中空，皎皎月華落到城市里就被璀璨的燈光吞噬消解。

    池伊伊舉頭望著明月，忽有種熱鬧過后的無盡落寞感，城市的燈火太過耀眼，卻并不溫暖，反而照得人無所遁形

    她去年來玉城沒多久就和陸競交往了，因為有他，她從未覺得玉城是他鄉(xiāng)，而現(xiàn)在這個城市卻變得十分陌生，她心里徒然生出一種漂泊感，感覺自己似乎真成了這座城的一個游民，無根無系，無所依靠。

    池伊伊自嘲一笑，想自己怕不是要應(yīng)了孤星的命。

    走回游民巷，池伊伊的酒醒了不少，她在巷子里的小賣鋪買了包煙，走到五道巷口時見巷子口的路燈又不亮了，忍不住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