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118節(jié)
第102章 結(jié)局(下) 老樹是徽靈之心化出的生靈,根莖遍布土地,漸漸知道許多事。 他的很多思維影響了后來的琉雙。 他們說晏潮生是亂臣賊子,說他屠殺仙族,當上兩境之主,說他是個不折不扣冷血的壞人,可第一次她認識他,他便是這樣抬起長戟,站在她的身前,去做她不能做的事。 許多年后,到了如今,她忘記了他當時的眉眼,卻記得他盛氣凌人,發(fā)脾氣讓人滾的樣子。 與此刻完全重合。 人人都怕如今的風伏命,他拿著掌控八荒命脈的邪骨珠,哪怕一時半刻無法納為己有,靈力也不是眾人能抗衡的。他手握軒轅劍,身后無數(shù)天兵。 晏潮生的一雙妖鳥,在天邊化作比翼,他淡笑了下:“和它一道滾?!?/br> 是冷冰冰的命令,青鸞無法忤逆他,眸中流出一滴淚,跟著赤鳶越飛越遠。 宿倫他們卻不能走。上古妖鳥能存活至今,自有一套生存法則。他們卻不同,晏潮生今日若敗了,魔神降世,八荒每一個人,都會淪為風伏命手中螻蟻。 風伏命仰頭,吞下邪骨珠。 沒有足夠的徽靈之心,他無法納化邪骨珠,然而魔神之力,借助一點,便已是驚天動地,豈又需要納化之后?一個修煉不足萬年的小孽障,也想與他抗衡? 晏潮生長戟一揮,冷道:“相繇王族,晏潮生,今日,便為我相繇一族正名?!?/br> 昔日,風氏親手推翻相繇王族,給他們扣上禍世暴虐妖孽的帽子。 而今晏潮生冰冷的聲音響起,仙族們羞愧又緊張地看著天幕中一銀一白兩道身影,他們憎惡妖族,甚至追殺妖族數(shù)萬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護著他們的,是他們看不起的妖族之人。 他們希望他贏,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可能。 哪有人能打敗魔神?上古諸天神佛隕落,仙族淪為芻狗,魔神承載天下所有的厄運,卻也有至高無上的力量。 天幕變色,兩道光輝交織,軒轅劍與葬天長戟交接,大地震顫。 風伏命額頭魔紋一路蔓延,顯得妖異不已,晏潮生眼角冷冰冰的鱗片,徹底化作相繇族的銀瞳。 人間萬獸嘶鳴,地面裂開一道裂紋。 空桑護山的結(jié)界盡數(shù)破碎,仙族們不敢直視,紛紛逃竄。 這一戰(zhàn)一直從正午,打到天色暗沉,晏潮生掉下來,單膝跪地,用葬天撐住身子。 他的右胳膊被斬斷,葬天被他握在左手中。他長發(fā)披散,大口大口吐出淤血來。他全身都是傷,戰(zhàn)甲已經(jīng)破碎。 沃姜心里沉甸甸的,對琉雙說:“走吧,他已經(jīng)敗了,再不走,被風伏命意識到你在這里,會來不及?!?/br> 若說之前,兩人還能戰(zhàn)成平手,而今晏潮生已然擋不住吞了邪骨珠的風伏命。琉雙和少幽若立刻走,還來得及用神農(nóng)鼎煉化徽靈之力,不讓風伏命有真正變成魔神的機會。 仙族辛苦蟄伏數(shù)萬年,許在后世,尚且有條出路。 連少幽也知道,他們已到窮途末路,再無選擇,他點了點頭,示意琉雙離開。 琉雙跟著他們走了數(shù)步,她看見腳下一片焦土,大抵四處都是這場大戰(zhàn)帶來的裂痕。 仙界尚且如此,何況凡塵。 春日剛發(fā)出的嫩芽,在靈力相接中,化作齏粉。很快,晏潮生也會和他們一樣,旋即消散于世間。 他本來不必如此,他也可以奪得靈脈,在自己不知真相的時候,剜去自己心臟,變成魔神,凌駕于八荒法則之上。 然而前世今生,他都沒有這樣做……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她停下來,到底還是回了頭。 晏潮生似心有所感,也抬起了目光,他已經(jīng)沒有靈力,重新長出斷臂,握著的葬天,一直在震顫。 他走到了末路。 對上琉雙的目光,晏潮生的眼睛里依舊是冷的,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就如同那日,他說要出發(fā)征戰(zhàn),說不是為她回來。 他活著,張開的手臂與揮動的長戟,為的是他的族人,他們的八荒。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不愿再看。 然而在她目光下,他單臂支撐著葬天站了起來,葬天猶如昔日青鴍,發(fā)出一聲錚鳴,在他掌中成為粉塵。 晏潮生連法器都沒有了。 他搖搖晃晃,背對著她,踉蹌著腳步,單手結(jié)出法印,撕碎身上的封印。 沃姜原本想拽著琉雙趕緊走,看見這一幕,困惑萬分:“他想做什么?” 晏潮生死過一回,連妖身都沒了,自然也沒內(nèi)丹,相繇王族與生俱來的優(yōu)勢,已沒了個一干二凈。他的魂息如今散得差不多,哪里來的封??? 琉雙卻驟然明白過來,唇顫了顫。 只見天幕之中,厚重的云層仿佛被一只手撥開,九天玄雷狂躁地閃動,直指晏潮生。 并非劫雷,竟是天道不容的玄雷! 劈散身體,劈散魂魄,披散所有的功德與福澤,萬物盡可毀。 諸天神雷包裹著他,一道又一道,頃刻將他身上的魂息劈得一干二凈。他痛苦萬分,那樣堅強的人,終于受不了,嘶吼出聲。 他的腳下,散去的魂息,生出步步黑蓮,他裹挾著諸天神雷,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風伏命砸去。 與他同歸于盡。 風伏命萬沒想到晏潮生能引出玄雷,他震怒不已,想要逃離,卻已經(jīng)來不及。 他的視線鎖定琉雙,最后一刻,他心想,對,跳下弱水那日便知道了?;侦`之心在她身上,只要取出她的心,就能納化魔神靈力,成為真正的魔神,屆時就算神雷,也無法傷害自己分毫。 他被晏潮生逼得發(fā)了瘋,孤注一擲,不管身后的神雷,手掌化爪,要取琉雙心臟。 少幽也早知不妙,恐怕風伏命吞下邪骨珠那一刻,就已經(jīng)覺察到他們的存在了。他顧不得太多,與沃姜一起,以自己化靈泉的靈力為引,召喚出神農(nóng)鼎。 蒼生命運之前,每個人都是任由擺布的螻蟻。 “琉雙!”少幽道。 是賭能夠僥幸活著,還是為了八荒每一個生靈死去?琉雙絲毫不猶豫,縱身跳入神農(nóng)鼎。 她的眼里映出風伏命猙獰的面孔,風伏命的手觸碰到她的一剎那,漫天紫色神雷,天道的震怒,把他劈成飛灰。 神雷慢慢消失,那團余光中,卻仿佛固執(zhí)地伸出一只染血的手,想要掙扎著去拉神農(nóng)鼎中的琉雙。 晏潮生真的做到了,然而他自己早已消散,也無法再救她。 他選擇不看她,不抱她,不留戀,也不愛她。然而臨了,他殉了神雷,最后的殘念,卻是想要拉她,讓她從神農(nóng)鼎中出來。 琉雙想起那日上元節(jié),他們在人間的屋頂。凡塵浮華,處處張燈結(jié)彩,晏潮生說:“赤水琉雙,好好的,你要好好的?!?/br> 她曾以為晏潮生負了自己一生,以為小仙草凄慘死去,是他帶來的災禍。 生來的使命壓彎晏潮生的脊梁,夜魔羅帶著妖族在她面前殉塔,他最后依舊選擇做一個合格的兩界君王。 他的每一滴血流盡,每一絲魂息不保。而他唯一能為記憶里那個乖巧可愛的夫人做的,是從神雷光影中,固執(zhí)又絕望地伸出手,試圖救她。 都說上古相繇一族無情,此生最難動情,他們刻薄、殘酷、冷漠。守著一條滂沱的靈脈,對自己的妻兒都不曾動容。 神農(nóng)鼎還未徹底煉化琉雙的神魂,琉雙在神火之中,明凈的眼眸,注視晏潮生和風伏命一起消散。 耳邊聽著少幽和沃姜,還有跑過來的姬香寒,眾人手忙腳亂地阻止神農(nóng)鼎煉化她的聲音。 他們嘰嘰喳喳吵著。 “疼……”琉雙無意識呢喃,神農(nóng)鼎本就是再無法逆轉(zhuǎn)的神器,她沒有大聲哭嚎,已是堅強萬分。 姬香寒看著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神雷,本來打算雷打不動地明哲保身,此刻也欽佩不已,幫著救人。讓姬香寒跳神農(nóng)鼎,她怕是也有猶豫片刻的。 “怎么樣,神農(nóng)鼎能停止嗎?” 眾人急出一身的汗,合力勉強停下了旋轉(zhuǎn)的神農(nóng)鼎。 “赤水琉雙?!奔愫筋^去看,“還活著吧?” 晏潮生那小子瘋了一樣引著神雷弄死了風伏命,若還保不住琉雙,那實在太過慘烈。 神農(nóng)鼎安靜下來,姬香寒率先圍過去,看見神農(nóng)鼎中,琉雙趴在里面,她蜷縮著身體,身上仙衣早已被神農(nóng)鼎煉化殆盡,姬香寒連忙解下外袍,蓋住她。 得知琉雙還活著,少幽和沃姜都松了口氣。 “邪骨珠……”琉雙的眼眸卻沒有看他們,她看著天際,那一處,原本是風伏命死去的地方。 風伏命的身軀和神魂,與晏潮生一同被神雷擊得潰散,眾人這才驚覺,風伏命雖然死了,邪骨珠竟然還未完全破碎。它帶著無數(shù)裂痕,頑強得仿佛散發(fā)著甘美味道的果實,引誘眾生采擷。 大家倒抽了一口涼氣。 成為魔神,便是天地共主,邪骨珠還殘存那一刻,少幽等人,幾乎立即覺察無數(shù)試圖靠過來的氣息。 那些遙遙觀望的,還未走遠的仙族和妖族們,無不想要得到它?;蛟S能永遠孤獨守著它,不動心的,只有冷冰冰的上古相繇王族。 琉雙坐起來,她蓋住自己心口,把神農(nóng)鼎練了一半的徽靈之力強行取了出來。它們在她掌心,匯聚成朝氣蓬勃,生機盎然的翠綠片羽。 “琉雙!”少幽蹙眉,神農(nóng)鼎對她的傷害已是無法逆轉(zhuǎn),她留下徽靈之力,還能當仙子,都會慢慢好起來,而今她取出徽靈之力,就不可挽回了。 琉雙披著姬香寒的衣裙,她眉間冰藍色仙印褪去。 眼見越來越多的氣息被破碎的邪骨珠吸引,匯聚過來,琉雙抽出自己哺育徽靈之力的那一魂,它與徽靈之心相伴,已是數(shù)百年,也是唯一能cao控徽靈之力的東西。 “赤水琉雙?”除了少幽,姬香寒最先明白過來琉雙要做什么,問道,“你想好了?” 琉雙點頭,看向空桑的方向,輕輕笑了笑。 她想,晏潮生沒做完的事,她來幫他做。是她的使命,也是情之所愿。 那縷魂魄如同手持利刃的神女,帶著徽靈之力沖入邪骨珠中。 邪骨珠驟然破碎,化作無數(shù)紛繁靈力,星星點點涌入世間,仿佛星子墜落遍地,融入泥土。 世間再無徽靈之心,也再也沒有魔神之力。 有的,是一個全新的八荒。姬香寒吸了口氣,發(fā)自內(nèi)心笑了起來。 少幽早知這樣做的代價,他無法像姬香寒那樣,暢快地笑,他哀傷地回頭,神農(nóng)鼎中,再無那位小仙子的身影。 他走過去,看見里面只剩一枚小小的、嫩綠的種子。 * 七百年后,人間七月,荷花開遍池塘。 煙柳畫舫之中,有人在說書。 當初相繇王族家帝君晏潮生大戰(zhàn)風伏命,被編成膾炙人口,蕩氣回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