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卿元眼底仿佛聚了墨般濃不可化，全是忌憚。

    宋穆明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會被她的父皇信任到了這個程度，連這中宮的守衛(wèi)都聽從他的命令。

    宮內(nèi)不復之前的輕松，看著和天際的暗云一樣陰沉，令人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宮女太監(jiān)來來往往，均是噤聲疾行，似是怕驚動了什么人一樣。

    有宋穆明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兒，唐卿元的這一路順暢極了。直至到了御書房前，曾經(jīng)阻撓唐卿元的太監(jiān)正守在門口。見到二人前來，他抬著眼皮看了宋穆明一眼，而后拉長了聲音，“就在這里等著，咱家去問候陛下?！?/br>
    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示意唐卿元進去。

    御書房依舊是唐卿元熟悉的那個御書房，只有少數(shù)的物什挪了地方。老皇帝窩在珠簾后面的椅子上，隔著香爐里飄過來的裊裊青煙，唐卿元看不清老皇帝的面容。

    老皇帝看向唐卿元，眼中帶著審視，“什么事？”

    “聽說父皇要讓寧陽去和親？”

    唐卿元挺直腰背，態(tài)度不卑不亢。

    “嗯。你問這個做什么？”

    老皇帝的聲音是低沉帶著沙啞的，聽著無由來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寧陽自出生就在京城，身體嬌弱。北蠻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又是冬日風雪盛行，卿元擔憂......”

    唐卿元垂著眼，旁人探查不出她的表情。只是感受到她現(xiàn)在很安寧，很溫順。像世人嘴里的大家閨秀那樣。來之前的狂風暴雨全都消失不見，讓人生不起半分警惕之心。

    “你是來問寧陽求情的？”

    老皇帝的語氣中帶著疑惑。

    是的。疑惑。

    他不明白，唐卿元為什么會幫她的“仇敵”說好話。不過他也不需要明白，這倆人現(xiàn)在都被他拿捏在手心，他又何必知道手底的螞蚱是什么想法。

    “此事已定，無需多談?！睅е实郦氂械?，指點人間的高高在上。

    唐卿元抬眼看了老皇帝一眼。

    失望、譏誚、荒謬全都混在她墨色的眼底，而后逐漸沉淀下來，變成了堅定。某種想法自生成之日起，這時候才成了決定。

    “寧陽不日后要離開京城，兒臣可以去和寧陽說說話嗎？”

    這才是唐卿元的真正目的。

    老皇帝是什么人？作為他親生骨rou的唐卿元再清楚不過了。指望老皇帝回心轉(zhuǎn)意？不如指望期待山無棱天地合到來的那一日。

    她這次入宮的目的在寧陽。

    寧陽自從冊封大典前便被囚禁在她在宮中的居住之處，直到現(xiàn)在也沒能放出來。要見寧陽，就必須獲得老皇帝的首肯。

    “去吧。”

    似是覺得二人也翻不出什么風浪，老皇帝淡淡道，渾不在意。

    內(nèi)侍帶著唐卿元在宮中左行右轉(zhuǎn)地穿梭著，最后停在了一個宮殿前。這正是寧陽在宮中時候的住所，此刻外面已經(jīng)被重兵把守著，顯然是擔心里面那個差點成為儲君的女子逃脫。

    內(nèi)侍的聲音尖細，“重陽公主，到了?！?/br>
    在最初一切都沒發(fā)生的時候，寧陽是所有公主里最受寵的那一個。她不僅生得國色天香，才學六藝也都精通，父皇因此很偏愛她。她的宮殿是所有公主里面最大的，擺件什么也都是珍稀之物。

    如今地面上全是摔碎了的玉器陶器，平時看著精美絕倫的宮殿也透著幾分沉沉之氣，像極了它的主人。

    唐卿元是在寧陽的臥房找到她的。

    寧陽穿著冊封儲君時的冕袍，正對著鏡子發(fā)愣。如瀑的青絲沒有挽任何發(fā)髻，就這么披在身后，卻看不出半點頹廢之意。

    唐卿元的腳下觸到了一個碎片，發(fā)出了輕微的響聲。這點響聲驚醒了寧陽，她側(cè)過頭看向唐卿元，嘴角勾著笑，也不覺得意外，“你是來看我好戲的嗎？我的姊姊?！?/br>
    到這時候了，寧陽還是不服輸，像是身體里有東西支撐著她不能倒下去一樣?；蛘哒f，是不能在唐卿元的面前倒下去。

    “聽說你要作為和親公主去北蠻了?！?/br>
    唐卿元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仿佛是真的來看好戲的，“我這個做姊姊的，總不能干看著我的meimei嫁出去吧。”

    寧陽臉上的笑意收斂，她又重新看向銅鏡。銅鏡并不影響她的美，也不影響寧陽看清自己雙眼的嫉妒和少許頹然。

    她終究是輸了。

    可那又如何？唐卿元不也沒贏。

    她是輸給她們的父親的，而唐卿元卻是輸給了她。

    想到這里，寧陽面上又神采飛揚。

    “我羨慕你，也嫉妒你?！?/br>
    寧陽突然出聲。

    唐卿元就這么看著她。

    “小時候，父皇寵愛你，周圍的所有人都喜歡你。那時候我就覺得，憑什么？我明明也是父皇的女兒，也是大寧的公主。憑什么大家只喜歡你。后來，你母族破落，你遭到了父皇的厭棄。我很開心，因為我獲得了你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

    寧陽透過鏡子和唐卿元對上了視線，“可我還是很嫉妒你。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不在乎公主之儀，不在乎太傅評價，活得讓我羨慕極了。那時候我在做什么？我在熬夜苦讀，我為了練箭讓自己手上全是血泡，我為了練馬上的騎姿讓自己摔下馬好幾次，甚至差點被馬踩踏。我安慰自己，我獲得了眾人的夸贊，獲得了父皇的喜愛，獲得了無數(shù)才子的傾慕。這一切都是值得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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