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西這座城市以前是個“夏蟲”，往年最冷的時候左不過零上十度，一出門能撞見渾身腱子rou的大哥穿短袖晨練，從市民近日看見雪的撒歡程度就能充分體現(xiàn)出這窩南蠻子的“沒見識”。

    南北以橫貫的伊河為分界線，貴西這地方甭說暖氣，老城區(qū)空調(diào)都不制熱，一場雪下來把小太陽暖寶寶市場吹活了，季風(fēng)他爸季景耀更是恨不得窩在熱水里，把這些年沒泡過的腳一年泡回本。

    實在太冷了。

    貴西溫度驟降，潮氣順著骨頭縫肆虐起來，牽動了季景耀的舊傷，傷痛也喚醒了季景耀掩埋的記憶。

    安穩(wěn)的時間太久了，居安……是很難思危的，酒色財氣磨人志，日子太舒坦了，倒是很久沒想起以往的事情了。季景耀泡完腳窩在沙發(fā)里，想著有幾天沒看見季鳴鳴了，想找他過來吃頓飯。

    “小丁，把鳴鳴帶過來吃晚飯吧?！?/br>
    季景耀還是不能免俗，即使他狠心不將季鳴鳴養(yǎng)在身邊，但要他一點不跟季鳴鳴聯(lián)系他也辦不到。只要小心一些，遠離熊馮特的耳目就行了。

    當(dāng)年那件事太讓人心驚，在那之后季風(fēng)正式為基地服務(wù)，熊馮特手里握著他一個兒子，這才放松對季鳴鳴的監(jiān)視，換句話說，季鳴鳴表面上毫無牽制的自由是季風(fēng)換來的。

    只要活在這世間，又怎么能毫無掛礙呢？父母血親、知交好友，不是說了再見就能揮手斬斷的，像“不帶一片云彩”那種自由，反而是自身的囹圄，不管是誰，走在路上總要留個窗口。

    人命向來不一個價，當(dāng)年那個被炸死的小孩，好像是叫……叫千成來的吧。父子二人同殞命，死就死了，熊馮特不也沒付出什么代價嗎？“金鵬”就不一樣了，“金鵬”落網(wǎng)，多少人為了他陪葬？

    季鳴鳴啊，你看著來去自由，可你身上還擔(dān)負著你親哥的性命，甚至……還有千成父子倆。季景耀老了，他知道季鳴鳴去看望千成的事情，之所以不攔著，就是覺得排除危險之外的情況下，讓季鳴鳴去看看千成……

    也好。

    比他和季風(fēng)這樣好。

    季鳴鳴留的窗口越多，他也能越發(fā)安心。

    千成啊，是跟季鳴鳴差不多大的一個小崽子。那會熊馮特剛跟季景耀聯(lián)系上，千方百計地拉他入局，季景耀思慮再叁，拒絕了熊馮特的邀請，熊馮特軟硬兼施，先是在他的走私線路上故意放置毒品引起警方注意，后來把目光放在了季鳴鳴身上，把季鳴鳴帶到小基地住了一年，寄養(yǎng)在千成家里。

    小基地那塊地方在貴西算得上山明水秀，但地理位置略微有些偏遠，土地競標(biāo)價相對比較保守，又不是人擠人的市區(qū)，不是寸土寸金的地界，表面上就是一場普通的交易，定價到流程都在程序范圍內(nèi)。從沒有人想到這里招商引資招來了位巨鱷，幾年時間居民生活水平顯著提升，但……巨鱷的要求就是吞噬掉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發(fā)言權(quán)。

    大部分原住民并不了解內(nèi)情，以為是政策偏向，該著他們天時地利人和。

    真相只是少數(shù)人具有的特權(quán)。

    比如說繞不過去的村委、距離“中心”過近的居民……那能怎么辦呢？用糖衣炮彈攻略，反正萬金之下必有勇夫，權(quán)利和利益雙管齊下達到愚弄民智的目的也不是難事。

    個別骨頭過硬的，就比如千成父親，退伍軍人出身，眼睛里格外揉不得沙子的，那就想方設(shè)法讓他和基地的利益勾連起來，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時候，人就知道什么叫過剛易折了。

    但熊馮特沒算到，有些人寧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同流合污。

    熊馮特把季鳴鳴寄養(yǎng)在千成家里的時候，千成的父親還不知道熊馮特經(jīng)營的“生意”，是季景耀不得不頻繁前往小基地才引起了千成父親的疑慮。

    季鳴鳴是威脅人的籌碼，不是熊馮特的遠親，熊馮特提到的詞……走私、毒品……

    這些繁華綺麗的燈光背后，流動的是毒液支撐的巨大財富，千成的父親是如何跟熊馮特博弈的已經(jīng)無人知曉，但季景耀感謝他把千成和季鳴鳴兩個孩子事先遣走。

    季景耀的腰桿子也想挺直，但他背上壓的是季鳴鳴的性命。千成的父親倒是硬氣，但千成和他不是都被挫骨揚灰了嗎？既然學(xué)不會彎腰低頭，那就只有粉身碎骨了。

    那場年關(guān)的大火，“意外”地奪去了兩個生命，隨著光影和熱度消散，也將呼之欲出的秘密重新埋入黑暗。

    這場往事過于驚心動魄，季景耀輕易不會想這么勞心費神的事情折騰自己。他以往做的是走私的買賣，自以為已經(jīng)游走在黑暗之中，但他從沒見過直接把人的rou削了往天上炸的，他怕了。

    不知怎么，他最近總是想到千成，也許真是老了，虧心事找上門來，他就潰不成軍了。

    剛緩和的溫度又降下來，季景耀抬眼一看，壁爐里的光已經(jīng)熄滅了，燃料不知什么時候燒盡的，排煙的管道設(shè)計得有些不合理，他約了人來修，維修人員還未上門。煙霧彌漫在壁爐周圍，星星點點的噼啪聲響在空蕩的客廳，壁爐里的橙黃模糊得像數(shù)年前燃放煙火后的天色。

    季景耀將火熄滅，精心準(zhǔn)備了些小菜，是季鳴鳴貪口的糖醋風(fēng)味。廚房里轉(zhuǎn)悠幾圈，活動開以后整個人都暖起來，像是連積久的沉疴都被驅(qū)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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