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來自一位黃牙土面的婦人，她眨著一雙慣性乞討的眼睛，掌心朝上地向她伸來，“得得，過來呀。是mama，mama呀！你不記得了mama了嗎？”

    mama？！

    可……這女人散發(fā)的氣息與她記憶里的母親太過疏離，她怎么也無法將她與她已故的母親聯(lián)系在一起。

    直到看見枯木般粗糙的手中攥著的頭繩時，母親的剪影才與這個女人一塊一塊的重合。

    最后，她不得不承認(rèn)地喊了一聲：“媽？”

    翰翰見此情形有些害怕，放聲向門里叫辰安。辰安聞聲出來，抱過翰翰，摟著得得，讓妻兒依到他的頸下，輕輕安撫。

    得得平靜了須臾，掩著嘴，驚訝的問：“媽，你沒死？你……”接下來該說什么，她被難住了。

    辰安接過得得的話問：“是她讓你來的？”

    “不是不是的，自己就想來的。”晏文秀誠惶誠恐的，又急于說清緣由，有些語無倫次?！拔也徊鹕⒛銈?，你們趕緊進去，我等你們。”

    辰安定思整理了一下心緒，反倒坦然了，他與得得之間從此再沒秘密。

    “得得，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送翰翰回家。我安排你母親去我的住處，到時咱們細(xì)談?！?/br>
    得得六神無主的點點頭，唯唯諾諾的上了辰安的車。

    王雋美派來的司機在不遠(yuǎn)處監(jiān)視著晏文秀，忽地見辰安沖過來，急忙上車要逃?？赊D(zhuǎn)眼間被辰安堵到車前。

    司機慌張的下了車，說自己只是碰巧路過。

    辰安懶得跟他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只要你把晏女士送到我住處，此事我既往不咎?！?/br>
    司機領(lǐng)命而去，辰安回到自己的車?yán)?，啟動車子往得得家開。車開到一半，他聽見得得凄凄的說：“你們都在騙我，你們都知道的，對不對？”

    “沒人存心騙你，只是有義務(wù)幫你過濾掉些事情，恰如你對翰翰這樣?！?/br>
    得得這才覺察到，她下意識地捂住了翰翰的耳朵。

    辰安接著說：“我可以告訴你一切，但你必須讓我相信你做好了準(zhǔn)備，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整個人快崩潰了?！?/br>
    “得得，你去過大理，也看過洱海。洱海從遠(yuǎn)觀一片蔚藍(lán)，倒映著天空的顏色，而走近卻碧綠如絲，因為它能折射出水下浮游植物的色彩，所以美不勝收。但是要延續(xù)住洱海的曠世美景，就必須維持它的純凈無暇，因此，大理到處貼著保護洱海的標(biāo)語。而你的美好，同樣在于純潔無暇，自然也需要人保護?！?/br>
    “弗吉尼亞·伍爾芙有個很愛她的丈夫，但她還是選擇了投河自盡。因為籠罩在母親和姊妹陰影下的她，漸漸地相信自己喪失了對語言的控制力，而這對一位作家是滅頂之災(zāi)。胡思亂想足以毀掉一個人，我不想你重蹈她的覆轍?！?/br>
    扯這么遠(yuǎn)？！辰安對她真是用心良苦。得得學(xué)著辰安皺眉說：“人家還是坐飛機去的大理。起飛前，天空烏云密布。等飛機飛入平流層，我再看同一片云時，它卻是金燦燦。辰安，這就是站的高度不同，看到的景象也不同。我現(xiàn)在可是站在你這位巨人的肩頭上，看到的世界當(dāng)然全部都是金燦燦的。對不起，我剛剛只是有點震驚。”

    她學(xué)他講話還學(xué)得挺像！辰安眉頭舒展開來?！昂茫彝Ｖ垢∠肼?lián)翩?！?/br>
    “那巨人先生，你知道我對我母親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嗎？”

    “巨人腦子一般都笨，但耳朵發(fā)達(dá)，喜歡聽話。”

    “好吧，我講給你……有一次我爸出差，我一個人在家住。睡到半夜，被噩夢驚醒。那時我才十歲，真的好害怕，可又不知道我媽去跳舞的舞廳的電話，只好小心翼翼地下地，去敲鄰居家的門。當(dāng)時還沒有手機，鄰居阿姨用她家的座機幫我給舞廳門崗打電話。舞廳的門衛(wèi)叔叔接完電話，就去舞廳叫我媽。可過了半晌兒，門衛(wèi)叔叔回來告訴我，舞廳里太吵，他喊了半天，也沒找到我媽。鄰居阿姨看我快急哭了，就和門衛(wèi)叔叔說，去把舞廳里最漂亮的女人叫來接電話就對了。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我媽就來接電話了?！钡玫贸槌楸亲?，忍住淚說，“所以，我根本無法想象我媽會變成這樣！”

    其實，關(guān)于此事，辰安知道的遠(yuǎn)遠(yuǎn)比得得多。

    那時晏文秀的舞伴正是夏暢海。

    接到女兒的電話后，晏文秀并沒急著回家，而是敷衍得得說，開燈睡就不怕了。

    房里房外零星的響聲，不斷地將得得嚇醒。她光著腳打開屋子里全部的燈，然后強撐著不入眠。實在撐不住時，就蜷著腿靠在角落，頭抵在墻暈沉沉地瞇會兒。

    可沒過多久，又會被噩夢嚇醒，渾身汗津津地看著空房間。

    幾日下來，得得養(yǎng)成了蹲著開燈睡覺的習(xí)慣。

    趙征平出差回來，慢慢板正了女兒蹲著睡覺的惡習(xí)，可他怎么也板不好得得要開著燈睡覺的惡習(xí)。

    時常看女兒即使開著燈也睡不熟，一丁點兒動靜就瑟縮不停，他心痛不已，他深深的為自己的失職而痛恨自己，他發(fā)誓今后要庇護好女兒。

    直到翰翰降生，得得才為了孩子努力適應(yīng)關(guān)燈睡覺。

    辰安拂順?biāo)暮粑?，柔聲說：“以后你再也不用怕了，每晚我都陪你睡?！?/br>
    “哼！”翰翰挺起肚子，掐腰說：“爸爸，那你不陪翰翰睡啦？”

    辰安的伴寢問題向來是兵家的必爭之地，競爭相當(dāng)激烈，得得現(xiàn)在不但要防著外面的狐貍精，還要提防著家里的小父控。

    “翰翰最厲害了，是個男子漢，什么都不怕，早就可以自己睡了，對不對？”得得說。

    “不對！”翰翰繼續(xù)要求待遇平等，“我自己睡的時候，你也自己睡呀，那現(xiàn)在你為什么不自己睡？爸爸回來了，為什么只能陪你睡？你也有爸爸，你可以找你爸爸一起睡呀！”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倆總能懟得她完全招架不住。“呃……辰安，還是按時分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