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常青紅女士二十米遠的地方是一個地鐵站的入口，而她腳底下便是地鐵軌道和乘車的地方，許多人在這里等候著五分鐘后駛進站的地鐵。

    韓火火就站在這群人里，她看著手里的手機，上面顯示著一個歸屬地為c市的陌生電話，從手機響起的第一秒，她便呆呆地看著，手都快被手機的震動震麻了也沒有接起來，或是掛斷。

    最后，在電話要自動掛斷之前，韓火火把電話接了起來，“……”她本該按照以往的習慣，陌生電話接起來之后禮貌地問好，“你好，哪位？”但她什么都沒有說，沉默著，等著電話那端的人說話。

    那端也沉默了兩秒鐘，而后，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她有些緊張，說話有些磕磕巴巴，“額……請問……嗯，是……火火嗎？是韓火火嗎？”

    韓火火聽到這聲音，她留下姓名和電話的時候便知道這個電話一定會打來，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她深呼吸一口氣，強裝鎮(zhèn)定，“是。”聽在外人耳中，她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天知道，她把自己多少情緒藏在了這一個字里面。

    “火火，韓火火，我是mama啊——”常青紅女士激動地說道。

    電話這邊的韓火火沒有任何反應，她沉默著。

    這窒息的沉默讓電話那頭的常青紅女士更加忐忑，她試探著問，“火火，我是你mama，你……還記得嗎？”

    “嗯?！表n火火低下頭去，她深呼吸一口氣，忍住喉間的哽咽，“我記得?！?/br>
    這真是一個荒唐的問題，也是一個荒唐的答案，但這荒唐的對話，確實在這對多年不見的母女之間發(fā)生了。

    “你去哪兒了？你這幾年到底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沒有找到——你現在過得還好嗎？”常青紅女士說著說著語氣哽咽，她死死抓著手里的本子，“我找了你好久啊——”

    “你找我做什么？”韓火火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眶里迅速蓄積的淚水扭曲了她的視線。

    “你是我女兒，我當然要找你?。　背Ｇ嗉t女士聲音微啞，“我以為你被人販子拐跑了，以為你被賣到了山溝溝里給人當老婆，以為你被黑市賣器官的拖過去挖肝挖腎，以為你被騙到了國外，以為你……以為你……以為你死了！”常青紅女士站在大街中央，大聲地沖電話里喊著，旁若無人地哭著。

    韓火火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淚水，幾滴大大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龐無聲地滑落，她吸了吸鼻涕，啞聲道，“我沒死。”

    常青紅女士又哭了一會兒，逐漸平靜，“你現在過得怎么樣？還好嗎？需要用錢嗎？卡號多少，我立刻給你打錢——啊，我聽店里人說，你看上去不像缺錢，那你還需要什么，你跟我說，我立刻給你，什么都給你?！背Ｇ嗉t女士說得語無倫次，“最近換季了，店里上了許多新衣服，你要衣服嗎，我給你包幾套，好不好？”

    韓火火沉默地聽著，她沒有想到常青紅女士還找過她，“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缺錢，不缺吃，不缺穿，你不用擔心我。”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吧，你過得——真的還好吧。”

    “嗯?！表n火火深呼吸一口氣，“沒事就掛電話吧，我這邊有點忙?！?/br>
    “哦——嗯，行——”常青紅女士很不想掛斷這個倉促的電話，才通話一分十五秒，而她們有六年沒見了，她問道，“那，那你現在住在哪里？我有空過來看看你吧，給你打掃打掃衛(wèi)生什么的，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不太喜歡做家務……”

    “不用了?！?/br>
    “那，那你……那你愛吃什么，改天我?guī)闳コ院贸缘?，或者，我做給你吃也行?！?/br>
    “不用?！表n火火再次拒絕，她的聲音已經啞得不行。

    常青紅女士再次手足無措，“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可以見一面嗎？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也想看看你現在變成什么樣子了，畢竟，我們也有六年沒有見過了。”常青紅女士想起了方才那一瞥，她變得漂亮，大方，精致——的確，讓她認不出了呢。

    韓火火沉默了一會兒，“我最近有點兒忙，可能沒有時間。”

    “沒，沒關系，我可以等，我有時間，我有的是時間。你什么時候方便就什么時候，我一直都有時間的?！?/br>
    “嗯。”韓火火淡淡地應了聲。

    她的冷淡讓常青紅女士愈加心慌，她在電話那邊“呃”了許久，還是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韓火火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一直不會換。我現在住在c市，短時間也不會離開，這陣子的確很忙，等過了這陣子，我有時間……再約你出來吃個飯?！边@大概是她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了。

    這句話讓常青紅女士略微安心，她立刻答應道，“好，好，你隨時打我電話，我什么時候都行，都可以?！?/br>
    “嗯，沒什么事我就掛電話了?！?/br>
    “好，再見，再見?！?/br>
    “嘟”電話被迅速掛斷，常青紅女士舉著手機呆呆地站在路中間，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輕松的笑。

    而韓火火，收起手機，用衣袖胡亂擦了擦眼淚，列車還有一分鐘進站，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看著面前玻璃門里印出的模糊的自己，再次擦了擦眼淚，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今天似乎，有些沖動了。

    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已經是今天他打過來的第十個電話，全部被她掐斷，這次也毫不意外，再次掐斷。

    “火火?！蓖袈莩吡诉^來，“地鐵還沒來吧。”

    韓火火搖了搖頭，擺出一個僵硬的嫌棄表情，“上個洗手間磨蹭這么久?！?/br>
    “人多嘛?！蓖袈萁舆^韓火火手里的購物袋，“下次買水果茶可不能再買大杯，你都不怎么喝的，最后全部進了我的肚子?！?/br>
    汪曼妮說著，列車進了站，安全門打開，韓火火和汪曼妮跟著人群進了地鐵，沒有座位，她們便在邊上站著。

    汪曼妮困了，她倚靠著韓火火，韓火火穩(wěn)穩(wěn)地靠著門，任由汪曼妮把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她看著汪曼妮安心的睡容，忽然也想找個人來依靠。

    哪個女人內心還不是個小女孩呢，哪個女人不想有一個可靠的人來依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