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失魂落魄歸故鄉(xiāng)
燕赤霞在應天府安家之后,就把府里的事情扔給了老梁頭打理,自已無所事事的想入非非,有時就陪著兒子。 只是不知是不是楊灼身死的事情給了小成桂太大的打擊,而當時燕赤霞又一身是血,還伸出帶血的手掌嚇過小成桂,兒子對燕赤霞一直不太親近,也變得沉默,不太愛說話。只有面對老梁人的時候,才稍稍有說幾句短短的字句。哪怕是兩個從汴梁回來,就一直照顧他起居的丫鬟也不夠親近。 這小子是認人的! 燕赤霞心里清楚,也沒有特意的去計較。楊灼身死,對他的打擊很大,更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 應天府戰(zhàn)忙,燕赤霞身為一個邊緣人卻是很閑,天天在家打坐修煉。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劉福通帶著小明王撤退到了安豐。 想著楊灼以前雖然是平妻,卻對正妻身份一直有怨,直到姜秋雁死后,燕赤霞從清涼寺回來才把她正式立為正妻,燕赤霞心里有愧。 想了想,還是把她帶回關(guān)中老家安葬的好。 于是燕赤霞開始西行。 一人一馬一個金甕,就這樣,燕赤霞背著劍匣,帶著楊灼的骨灰踏上了回關(guān)中的道路。 三年前,也是這個時候,雪化之后,燕赤霞離開汴梁西行,雖然也是一個人,也算不上是春風得意馬來馳。若是身上和衣著行李卻是當初的楊灼拾綴,一身錦衣也楊灼親手刺繡。 然而時隔三年,僅僅是三年。 身上衣裳依然還是楊灼所制,腳底的足衣鞋襪依然是楊灼備下,然而燕赤霞身邊帶著卻是妻子的骨灰。 變差如此之大,萬千感受涌上心頭。 離開應天府時,燕赤霞還是一位富貴中人,雍容有度。然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燕赤霞就成落魂的老人,就像行走江湖的失意漢子。 胡子拉茬,亂糟糟的根本沒有打理,頜下的長胡就亂一個雞窩散亂,唇上的一字胡也早已消失不見,盡是經(jīng)常濕透,沾著一股酒臭。頭上的軟角幞頭已經(jīng)變成了巾幘,只是發(fā)型扎的不夠利落,那巾幘即像是巾幘,又像是緇撮。黑麻麻團在頭頂,下面的頭發(fā)還有幾絲草葉。 眼神慵懶,氣質(zhì)禿廢。 要不是臉上的膚色還是有些白嫩,單單只憑著紅潤的臉膛,還有那滿身的酒氣,人們說不定還會以為哪里的醉酒老漢。 雖然身材高大,背后背著劍匣,而身邊更是一匹高頭駿馬。燕赤霞一路上依舊殺了不少心懷叵測之人,這才平平安安的回到關(guān)中老家。 燕赤霞沒有心思去想在這一路上到底殺了多少人,行俠仗義的時候又有沒有報出自己的名號,讓他人去銘記。他根本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只是一路失意的回到了關(guān)中。 客棧。 依舊還是三年前,燕赤霞和蘇晨素一起投宿落腳的那家客棧。 想著二舅哥姜二郎或許會前來會面,而故鄉(xiāng)更是有許多熟人,不能失禮,燕赤霞這才把周身收拾了一遭,拿出昔日的莊重衣裳換上。 只是找遍全身,翻遍了所有的行李,卻不知那象征著文官身份、學士體面的軟腳幞頭當初被他放到了哪里。 懶得去街市的找人制作,燕赤霞就在客棧里,把頭發(fā)重新梳理了一遍,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扎上巾幘,長帶飄飄,倒也有幾分飄然、出塵之意。只是心里卻早已沒有了三年前回鄉(xiāng)時的那份期待、迫切,沒有那份近鄉(xiāng)情怯的觸動。 姜秋雁死了,楊灼死了,燕赤霞再過幾年就是天命。他的老母親早就已經(jīng)六十,花甲之人流浪在外,燕赤霞不覺得還有多大的機會見到母親。而昔日的小山溝里因為瘟疫,更是早早的就沒有了人煙。 然而,故鄉(xiāng)沒有了親人,那故鄉(xiāng)還能是故鄉(xiāng)嗎,故鄉(xiāng)情故鄉(xiāng)情,沒有情的故鄉(xiāng)那只能是一撮黃土。 心思落魂的歸鄉(xiāng)! 然而 等燕赤霞回到故鄉(xiāng),才發(fā)現(xiàn)當初的小山溝里居然重新有了人家。不但昔日破敗的燕家茅屋被修輯一新,更是直接做成了小院。只是在田間地頭,燕赤霞家里昔日的故土上,新添了一座墳。 “母親大人是什么時候過世的?”燕赤霞問著姜郎。 “有一個多月了吧,就是五月底,滿打滿算到現(xiàn)在也有差不多四十幾天了。……我本想著過幾天就給你寫信的,沒想到你卻是回來了。” 對于燕赤霞回來,姜二郎很是意外,只看著燕赤霞疲憊的樣子,他還以為燕赤霞是路途辛苦,不好出聲問些什么。 “你回來過后,消息很快就傳開。我也到處去打聽,不過卻是一直到今年才找到你母親和族人。老夫人聽到你回來過,就急著要回來,雪還沒有化開,就想著趕路,結(jié)果路上中了春寒……” 姜二郎越說,嘴里越是小聲,一雙眼睛更是直勾勾的望著燕赤霞。他以為對方會責怪他,哪知燕赤霞卻是眼睛茫然,不知在想著些什么,手中的酒盞正不知不覺的往嘴里送。 “赤霞……?”燕赤霞走神,姜二郎輕聲呼喚。 “嗯?” 燕赤霞回過頭來,看到二舅哥望著息,這才醒悟。道:“你別擔心,我不怪你?!?/br> 燕赤霞好不容易回神,兩人又是頭一回說話,姜二郎本以為燕赤霞會多說幾句,和自己好好聊聊,哪知道燕赤霞說完就又發(fā)起了呆。 “赤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國兵敗,我們這里也是聽說了,赤霞你不要往心里去。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曲子里都是這樣說的,定然不會有錯。宋國雖敗,但只要天底下還有皇帝,總有東山再起的一日?!?/br> 姜二郎小心翼翼的說著,輕聲細語。一邊說話,一邊還仔細觀察著燕赤霞的臉色,希望能從上面發(fā)面些什么。 只是姜二郎失望了,這番話說出口,燕赤霞居然沒有反應。 見此,姜二郎只能轉(zhuǎn)變話題。 “赤霞,秋雁呢,秋雁怎么沒有回來。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過她。……算算,也有十大幾年,快二十年了。她還好嗎?” “赤霞……?” “姜秋雁……?” 燕赤霞回過神來,這才對著姜二郎說道:“秋雁已經(jīng)死了?!?/br> “死了,你說秋雁已經(jīng)死了!” 姜二郎大驚失色,過后許久才頹然重新坐回,問著燕赤霞?!斑@是什么時候的事?!?/br> “前年,……就在前年秋天,臨清縣?!?/br> 燕赤霞嘴里說著,突然起身,從屋里拿出一個大包裹。拆開之后,一甕,又是一個小包裹。打開小包裹,就露出一塊綢布,疊的方方正正,里面似乎包著什么東西。 燕赤霞拿起,把它遞給了姜二郎。 聽到姜秋雁身死,燕赤霞打開的包裹里更是有個金甕,姜二郎看到金甕,就以為那是姜秋雁的骨灰,正有些傷心,想著把它捧起,沒想到燕赤霞卻是把旁邊的紅綢布遞給了他。 接過,打開,卻是一個碧綠色的鐲子。 見此,姜二郎面色一愣,嘴里吐道:“這是……?” 這是姜秋雁嫁給燕赤霞時,姜家置辦的嫁妝,隨身物品之一。姜秋雁死后,身上只有這么一件老物,燕赤霞就把它帶了回來,還給姜二郎。 然而正是因為這是姜秋雁的隨嫁之物,如今燕赤霞卻把它遞到姜二郎手里,姜二郎才會心頭不解。 這物件,應該是燕赤霞貼身收放,哪怕是自己藏著,也沒有送給姜二郎的道理。 除非…… 姜二郎發(fā)問,燕赤霞這才想起了什么,急忙再次走進了里間,從里面拿出一物,擺在了燕赤霞母親的牌位旁。 ‘妻燕楊氏灼之牌位’。 楊灼,那是誰? 姜二郎很快就想起了上次回來,燕赤霞曾經(jīng)給他說過娶了大名府大戶楊氏的子女為平妻。 然而,楊灼只是平妻! 可是,如今,卻是…… “這是為什么?”姜二郎指著牌位上的字,對著燕赤霞發(fā)問。 “楊灼死了?!?/br> 燕赤霞回了姜二郎一句。過后才想起什么,對著姜二郎沉聲說道:“姜秋雁改嫁了!” “啊……” 姜二郎呆滯,嘴巴張的老開呆呆地望著臉前的牌位,再看看手里的鐲子,再看看那個唯一的金甕。 姜二郎如遭雷擊。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赤霞你是在騙我!” “秋雁為人善良,性格堅韌,更難得的是三從四德從小便知,她可能會改嫁。更何況……,更何況……” “澤兒,澤兒在哪?” 姜二郎相信meimei姜秋雁不會在燕赤霞落難之際背叛,私自改嫁他人。不要說姜秋雁的品性,他們夫妻倆更是有了兒子。 “你把澤兒叫來,我要當面問他??纯此遣皇侨缒闼f的改嫁,你不要騙我!” 燕赤霞沒有說話,姜二郎卻是氣不過。再也沒有忍住心里的沖動。沖過桌案,一把就提住了燕赤霞的胸襟,對著燕赤霞發(fā)問,臉紅耳赤,性情沖動。 “澤兒死了!” 燕赤霞沒有理會姜二郎的失禮,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姜二郎更是大驚,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時候……!” “前年秋天,臨清,和姜秋雁一起?!?/br> 燕赤霞還是無動于衷,姜二郎卻是如遭雷擊,面色慘白。 “啊……” 一聲驚鳴,姜二郎就像泄氣的皮囊一般,緩緩的松開了提著燕赤霞衣襟的手,慢慢的坐回了之前的凳子。 過了許久,姜二郎才漸漸回復的生氣,嘴里問道:“澤兒怎么死的?” 不孝有三,無后最大,姜二郎希望不是因為姜秋雁的原因讓燕赤霞無后,如果是這樣……。 “被人殺的,……叫魏文博?!毖喑嘞监猷樽齑?,終究還是回答了姜二郎。 “被人殺的……?” 姜二郎疑惑,不過只要不是姜秋雁出手,謀害前夫的兒子就好。只是…… “魏文博是誰?” “魏文博?呵呵……” 燕赤霞不怒反笑,眼睛里卻是透出精光,身上的寒氣撲面而來?!澳鞘墙镅愕恼煞?!” “啊……” 姜二郎嚇了一跳,差點從凳子上跌落。雙手扶著桌案才重新坐定,而色蒼白。 姜二郎雖然是二郎,但也是已經(jīng)年近五十,這樣的打擊下只氣得身體在顫抖。只是不知他是被事實的真相所驚嚇,還是被燕赤霞身上散發(fā)的寒氣嚇倒。 到了此時。 姜二郎才突然省起,燕赤霞此次回來之后,對姜秋雁的稱呼一直是叫著姓名,全名全姓的在稱呼。 想到這里。 姜二郎簡直不敢相信對方說的會是事實,不敢置信的望著燕赤霞,嘴里問著對方。 “秋雁,秋雁是你殺死的?” 姜二郎問著燕赤霞,他很想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這樣才好質(zhì)問對方。 然而 話一說出口,姜二郎才知道卻是他根本無法做到,他的全身都在顫抖,說話在結(jié)結(jié)巴巴。 “……你別不承認,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一般人……一般人根本不是對手,……” “不是,……我沒殺她。” 燕赤霞回答姜二郎,看著對方似乎不信,接著面上不經(jīng)意的就露出了淡淡笑,冷冷的看著姜二郎。 “是魏文博?!墙镅愕男路蛐鰵⑺浪蜐蓛阂黄?,萬箭穿心!” 燕赤霞說話一字一句,其神色平淡,但話里卻滿是寒意。 望著已經(jīng)跌倒于地的姜二郎,曾經(jīng)的二舅哥,燕赤霞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臨清縣的那個夜晚。 姜二郎走了,走的失魂落魄,走的跌跌撞撞。 然而,燕赤霞卻是不知道。 那個夜晚,燕赤霞不知道殺了不少人。 不管是在被妖魂附體前,還是在被其附體之后。殺了這么多人,會不夫?qū)θ蘸蟮男扌杏姓系K,燕赤霞并不擔心,也沒有在意。 燕赤霞在意的是殺了這么多人,姜秋雁和燕豐澤終究卻是死了,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邊。 連帶著她們母子的死亡,連帶著那天夜里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燕赤霞又想起了圓覺和尚,想起了龍?zhí)端碌囊雇怼?/br> 那一晚,圓覺和尚就眼睜睜的死在燕赤霞的劍下! 亦師亦友的平生知已被殺,結(jié)發(fā)妻子身死,親生兒子身死,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悲痛的事情乎? 燕赤霞學過四書五經(jīng),如今更是學貫儒道佛三家,卻是依然不知道。 燕赤霞只能在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