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擎天聽得心頭一動(dòng)。

    但是見魚婆婆沉浸其中，便不好打斷，只得繼續(xù)聽著。

    魚婆婆頓了頓，繼續(xù)道，“小女孩清楚的記得，她十歲生日的那天早上，苗王出門后，請(qǐng)來大祭司幫忙。

    畢竟小女孩實(shí)在是太小了，炎魚蠱說到底還是一種蠱蟲，若是就這樣直接吞服，而旁邊沒有人輔助的話。

    別說治病恢復(fù)體溫了，就是剛?cè)肟?，便?huì)立刻就被炎魚蠱的炎毒給折磨致死。

    大祭司很快就來了，她跟苗王一起，利用苗寨的煉蠱之術(shù)，幫助小女孩服下了那只炎魚蠱。

    因?yàn)槊缤踝鳛橹饕獛椭α浚蠹浪緞t是從旁協(xié)助，因此，苗王消耗甚大，直接倒在了地上。

    按照正常情況下，炎魚蠱入體，小女孩也會(huì)陷入三天三夜的昏迷，之后才會(huì)蘇醒。

    但奇怪的是，在炎魚蠱入體之后，小女孩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shí)，她雖然眼睛睜不開，但是卻可以清晰的聽到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大腦也能夠正常思考，很快，她就聽到了這輩子回想起來，都會(huì)毛骨悚然的一幕……”

    魚婆婆的臉部肌rou抽搐著，有些扭曲。

    再加上她已經(jīng)蒼老，面部皮膚干癟褶皺，配合在一起，更是讓人看上去心生寒意。

    她繼續(xù)道，“小女孩倒在床上，她清楚的聽到大祭司的聲音響起。

    苗王啊，苗王，你當(dāng)真不肯交出那東西嗎？”

    唐擎天靜靜的聽著。

    魚婆婆道，“小女孩聽到苗王拒絕了，大祭司發(fā)怒生氣了，緊接著，小女孩聽到了刀子穿透皮rou，以及鮮血噴濺出來的聲音。

    很快，安靜的房間內(nèi)響起的便是苗王粗重中飽含著無盡痛苦的低聲喘息和掙扎。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努力的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去看，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她除了能聽到，大腦能思考外，身體其他的部位，根本就不聽使喚了。

    無論她如何的掙扎努力，身體就像是一潭死水。

    苗王痛苦的喘息越來越重，最后消失……”

    魚婆婆說完這些，忽然，整個(gè)人的面色放松了下來。

    唐擎天看得分明。

    那是一種經(jīng)歷劇痛之后的麻木，以至于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了，所以看上去，才會(huì)顯得放松平靜。

    “三天之后，小女孩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的第一時(shí)間便是朝著房間里面看去。

    青石地板上，除了一小塊早已經(jīng)干涸的暗色血跡之外，她沒有看到其他的東西。

    這時(shí)候，大祭司面容和善的走了進(jìn)來。

    往日，小女孩很尊敬大祭司，而大祭司尊崇的地位，以及臉上時(shí)常掛著的和善笑容，也獲得了苗寨里不少的孩童的喜歡。

    但此刻，小女孩覺得面前站著的不是大祭司，而是一個(gè)魔鬼……

    因?yàn)樯眢w病癥的原因，小女孩從小經(jīng)歷的就比別人多。

    她能察言觀色，知曉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

    她努力的讓自己不去看地上的那一灘干涸的血跡，而是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看向大祭司。

    ‘苗王爺爺去了哪里呢？大祭司……’

    ‘哦，他已經(jīng)將炎魚蠱渡入了你的體內(nèi)，接下來，你只需要好好的養(yǎng)著它，待你年歲長(zhǎng)大，炎魚蠱便是能夠恢復(fù)你的體溫，而到時(shí)候，你的身體就能好了。

    至于苗王爺爺，他為了追求更高深的蠱術(shù)，已經(jīng)離開了苗寨！”

    “離開？”

    小女孩心頭冷笑，究竟有沒有離開，她可是清楚的。

    因?yàn)榱α繎沂?，小女孩不敢揭穿，但是她卻是一直都將這事兒藏在心里。

    她默默的成長(zhǎng)，苦心鉆研蠱術(shù)，沒有將此事告知任何人。

    而苗寨里，也是從那個(gè)時(shí)候開始，再也沒有出現(xiàn)苗王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大祭司作主。

    小女孩期待著有一天，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殺死大祭司，為苗王報(bào)仇。

    然而，在小女孩十八歲的那年，一心復(fù)仇的她，還未等到機(jī)會(huì)，卻忽然接到消息，苗寨大祭司病逝了。

    從此，她沒有了目標(biāo)，生活也成了一潭死水。

    但在清理大祭司生前居住的房子的時(shí)候，小女孩也參與其中，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封手書。

    里面是大祭司的親筆——?dú)⒒蛘卟粴?？可她都已?jīng)知道了……

    簡(jiǎn)簡(jiǎn)單單的一句話，讓小女孩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原來大祭司早就知道自己當(dāng)初聽到了那些事情，也知道自己一直在默默策劃著幫苗王爺爺復(fù)仇。

    但是一直以來，大祭司都沒有對(duì)小女孩出手。

    小女孩渾渾噩噩的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做什么。

    接下來的幾十年，小女孩一直待在苗寨，靠著采藥為生，從沒出去，一直以來都是一個(gè)人生活……”

    見魚婆婆沉默了，唐擎天這才道，“那個(gè)小女孩，就是婆婆你吧？”

    魚婆婆沒有否認(rèn)。

    “你知道，殺害了苗王的大祭司，是誰嗎？”

    魚婆婆看向唐擎天，問道。

    唐擎天搖了搖頭。

    “她叫扎素，是寨子里第三十七代大祭司，也是我們苗寨有記載以來，最聰明的大祭司。

    她，還是紅娘子的師傅，紅娘子，也是紅渾天的親娘?！?/br>
    唐擎天心頭驚訝。

    “那你剛剛說的白幽……”

    “白幽是第三十九代大祭司，第三十七代大祭司扎素死了之后，她的徒弟紅娘子接手，成為第三十八代大祭司，白幽是紅娘子的徒弟！”

    “那紅娘子現(xiàn)在？”

    唐擎天抬頭。

    “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魚婆婆說道，渾濁的目光鎖定唐擎天。

    “你知道第三十七代大祭司扎素殺死苗王，尋找所要的是什么東西嗎？”

    唐擎天剛搖頭，忽然，目光落在了那桌面上的蟲牙戒之上。

    “難道是……”

    不等他說完，魚婆婆便是點(diǎn)頭，“這只是其一。

    蟲牙戒過去是苗王信物，但在最后一代苗王被大祭司扎素殺死之后，她掌控苗寨后，便宣布了從今往后不再有苗王之位。

    而這蟲牙戒，也順勢(shì)成了大祭司的傳承信物。

    它是我們苗寨的一件至高無上的法器，可惜，最后一個(gè)真正懂得如何使用它的人，也就是扎素，早就死去了……”

    “蟲牙戒只是之一……那另外的東西，又是什么？”

    唐擎天問道。

    “還魂蠱！”

    魚婆婆聲音雖然輕，但是落在唐擎天的耳朵之中，卻不下于驚雷炸響。

    他猛地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魚婆婆看了他一眼，嘴里道，“但是沒找到……我在苗寨待了一百多年，就聽說過蟲牙戒，可從沒聽說過還魂蠱的存在！”

    唐擎天不死心。

    “魚婆婆，那現(xiàn)任大祭司白幽，他能夠知道嗎？”

    唐擎天問道。

    魚婆婆頓了頓。

    他看向唐擎天，再度問出了一個(gè)問題。

    “你知道為什么我一開始會(huì)將你認(rèn)為是白幽派來殺我滅口的人嗎？”

    唐擎天搖了搖頭。

    魚婆婆道，“我活了一百零九歲，自知時(shí)日無多。

    但我不想將一百年前發(fā)生在我面前的事情帶進(jìn)棺材里，更不想苗王爺爺?shù)南侣?，變得不明不白?/br>
    我要將這件事情公諸于眾，就算是扎素已經(jīng)死了，我也要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給苗寨一個(gè)交代，給苗王爺爺一個(gè)交代。

    但白幽知道了這件事后，曾經(jīng)多次來勸我，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他的師尊扎素也死了那么久，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沒必要重新翻出來。

    但我知道，別人可以過去，我過不去！”

    唐擎天能夠理解。

    救命恩人當(dāng)著自己的面被殺，而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了足夠的力量，還沒去報(bào)仇，仇人卻自己病死了。

    就算是仇恨可以過去，但是這件事不能就這樣被忘記了。

    話說不通，白幽為了維護(hù)師尊扎素的名聲，保持苗寨大祭司的聲望，自然會(huì)選擇殺人滅口。

    這一切，也就能夠解釋的合情合理了。

    “至于這蟲牙戒，在紅娘子大祭司手上的時(shí)候，便遺失了，苗寨曾經(jīng)找了好久，卻不曾想，竟是被他的兒子紅渾天給偷走了！”

    魚婆婆道。

    “所以，當(dāng)你進(jìn)來我這里之后，我第一時(shí)間感覺到了蟲牙戒的氣息，我就認(rèn)定你是白幽的人，是來殺我滅口的！”

    唐擎天苦笑一聲，他的心里還是記掛著還魂蠱的事情。

    “婆婆，還魂蠱……真的就沒有一點(diǎn)線索嗎？”

    找苗王的線索，應(yīng)該是斷了，畢竟百年前就死了，當(dāng)事人扎素也沒了。

    苗王的墓xue，也無從查起。

    魚婆婆沉默了片刻。

    “這件事，你若是能夠找到白幽，或許能夠知曉的更多一些。

    當(dāng)年的第三十七代大祭司扎素，有著記事的習(xí)慣，如果她曾經(jīng)留下的那些資料還在的話，應(yīng)該可以查出來一些蛛絲馬跡。

    但……希望不大！”

    魚婆婆道，“不管是紅娘子還是白幽，她們都不希望這件事暴露出來，因?yàn)橐坏┤绱说脑?，苗寨之?nèi)，大祭司的聲望將會(huì)蕩然無存，甚至偌大的苗寨，都會(huì)變得動(dòng)蕩起來！”

    唐擎天心頭情緒復(fù)雜。

    有了線索，但似乎又沒了。

    可無論如何，總好過什么都不知道。

    他再三道謝，魚婆婆擺了擺手，回到里屋了。

    淡淡的聲音傳來，“年輕人，你們還是早早的離開這里吧。

    白幽說不得這一兩天就要行動(dòng)了，到時(shí)候你們?nèi)羰蔷砣肫渲?，則性命難保！”

    唐擎天對(duì)著魚婆婆離開的方向，微微抱拳。

    “多謝婆婆提醒，晚輩已有計(jì)較！”

    他收起蟲牙戒，然后將躺在地上的狄毅喊醒。

    “嗯？我怎么睡著了？”

    狄毅一頭霧水。

    唐擎天道，“你剛剛喝了不少的茶水，今天我們本來就跑了一天的路，你就累的在椅子上睡著了，我跟婆婆去后面整理了藥材，回來一看，你就從椅子上滑到地上來了……”

    狄毅揉了揉額頭，倒是也沒有什么可懷疑的。

    “走吧，藥材收的差不多，我們?cè)摶厝チ?！?/br>
    狄毅轉(zhuǎn)身往外走。

    但唐擎天卻沒動(dòng)。

    “狄先生，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辦……”

    狄毅扭頭看向唐擎天。

    “你還是想找苗王？可婆婆都說了，苗王百年前就不存在了……”

    唐擎天搖了搖頭。

    狄毅也十分無奈，“罷了，你是我?guī)нM(jìn)來的，既然你不走，那我也在這里叨擾魚婆婆一晚！”

    唐擎天見說不動(dòng)狄毅，便也不再多言了。

    魚婆婆知道唐擎天的打算，所以也沒有勸。

    傍晚，三人在魚婆婆家里吃過飯后。

    魚婆婆早早的便是關(guān)了門。

    而且，還將院子的四周，撒上了一種灰色的粉末。

    狄毅是藥材商，那些灰色粉末里的味道，讓他聞著有些熟悉。

    “婆婆，這粉末……是三花紫云草？”

    狄毅問道，“這東西，不是豢養(yǎng)蠱蟲的食物嗎？你怎么將之撒在了這里……”

    唐擎天上前一步，道，“這里面混合的可不僅僅是三花紫云草，還有一種名為穢土的物質(zhì)！”

    “穢土？是什么？”

    狄毅看向唐擎天。

    “煉蠱的時(shí)候，需要將諸多蠱蟲全都放在一個(gè)大甕里面，任其相互吞食，最后只有一只蠱蟲可以存活，而其他的蠱蟲，皆為所吃。

    那些被吃掉的蠱蟲，大都是會(huì)經(jīng)過一場(chǎng)激烈異常的斗爭(zhēng)才死的，它們臨死前所呼出的最后一口不甘的氣息，則是會(huì)附著在大甕的內(nèi)壁之上，形成塵土。

    久而久之，一只用來煉蠱的大甕，需要經(jīng)過無數(shù)的蠱蟲在里面拼死爭(zhēng)斗，方才能夠積蓄一小撮的穢土。

    這穢土之中，不僅包含著那些死去的蠱蟲的最后的一口氣，更包含著對(duì)吃掉它的蠱蟲的無盡恨意和戰(zhàn)意。

    所以，這東西，也是最好殺死蠱蟲的東西，算得上是蠱蟲天生的克星，毒藥！”

    狄毅聽得似懂非懂。

    但是唐擎天說完，正在做事的魚婆婆卻是投過來好奇的眼神。

    畢竟這些東西，就算是苗寨之內(nèi)的人，非養(yǎng)了十年蠱以上的，都不見得能夠懂得。

    可唐擎天似乎只是一個(gè)外人，卻說得如此仔細(xì)。

    唐擎天不再贅言，只是坐在門口看著。

    他知道，魚婆婆布置這些東西，恐怕是要等白幽自投羅網(wǎng)了。

    至于穢土這些東西，唐擎天曾經(jīng)看過一些相關(guān)的古籍記載，其中對(duì)于各種蠱術(shù)，都有相應(yīng)的說明，穢土也是記載其中。

    不過，上一輩子的唐擎天沒多少機(jī)會(huì)接觸蠱術(shù)，所以也沒有進(jìn)一步的深入研究。

    很快，夜幕降臨。

    這里是苗寨后寨，比起前寨景區(qū)，安靜太多了。

    四周崇山峻嶺，按照正常情況，這山村小寨，定然是極多蚊蟲，四周的樹林里，也會(huì)有不停的蟲鳴鳥叫。

    但此刻，四周安靜的幾乎要令人窒息。

    苗寨有蠱，那些蟲子根本就不敢靠近。

    “要出了苗寨，再走出十多里地，才能夠聽到蟲鳴鳥叫……”

    不知道何時(shí)，魚婆婆也走了出來，就這么站在院子里。

    她蒼老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對(duì)解脫的渴望。

    唐擎天知道，魚婆婆活了這么久，內(nèi)心則是一直都沉浸在苗王爺爺死去的內(nèi)疚和愧恨之中。

    如今，白幽來殺人滅口，她則可以趁機(jī)將事情鬧大，說出當(dāng)年的真相，也算是還了苗王爺爺救了自己的恩情。

    “簌簌！”

    就在這時(shí)。

    寂靜無比的院子四周的籬笆上，忽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響。

    盡管聲響不大，甚至可以說很輕，但是在這寂靜無比的晚上，卻是被放大了不少，傳入耳中，清晰可聞。

    唐擎天抬頭看去，魚婆婆則是臉上浮現(xiàn)一絲久違的笑容，一雙干皺的手掌，因激動(dòng)而變得微微顫抖起來。

    “他們，可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