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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一劍斬天龍在線閱讀 - 第二十章 紅衣桃花秋風(fēng)搖

第二十章 紅衣桃花秋風(fēng)搖

    中原大地多名峰仙山,西南有山名雒神,不見經(jīng)傳,崖邊臥怪虎,谷底有龍眠,萬紫千紅亂入眼,千里一線天。

    傳說這里常有山魈鬼魅白日游蕩,山中又陰冷昏暗,連獵戶藥農(nóng)都不敢深入其中,但今天,雒神山腳之下,卻出現(xiàn)了一支比鬼魅還要靜悄悄的隊伍。

    隊伍大概有五六十人,全部身穿黑袍,不見臉面,生活所需皆由人力背負(fù),腳踏青草山石枯枝,卻連樹上的鳥兒都沒有驚走,就好像只是一群飄蕩而過的野鬼。

    嵐很安靜,她時不時偷偷掃一眼夏蕓,總覺得她不管側(cè)臉正臉身材樣貌談吐氣質(zhì),甚至于連背影,都要比自己美好,因為夏蕓的身上,所有美好之處,都非常符合她家少爺?shù)奈缚凇?/br>
    她想問夏蕓,少爺他何時能歸來,但最后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少爺說過,多話的女人總是不討男人喜歡,如果一個男人喜歡多話的女人,那只能說那個男人很蠢,少爺不蠢,所以嵐也不敢多話。

    夏蕓自然能夠看出嵐的擔(dān)憂,不過她自己心里都還在抱怨,嵐沒有發(fā)問,她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當(dāng)熊周提出要半道攔截霹靂堂,趁其不備殺個回馬槍之時,她還有些不放心,但熊周信心十足,她也沒有反對的理由,霹靂堂在她的心目中,跟九道山莊是同樣的定位,遲早要到霹靂堂去走一趟的。

    但她帶著黑袍們在約定地點一直等到第二天,其他人都完好無損的回來,卻唯獨熊周不見蹤影。

    從黑袍們的回稟可以知道,江上的攔截非常的成功,霹靂堂突然遭襲,果真如熊周所料,損失慘重。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袁紅俠居然也船上,并讓熊周給劫走了。

    袁至罡還沒有死,又是跟霹靂堂聯(lián)起手來,如果熊周把袁紅俠帶回到雒神山的秘密據(jù)點,太容易將尋女心切的袁至罡招引到這里來,所以熊周沒有回來接頭,是非常正確的選擇。

    夏蕓也曾經(jīng)跟他商量過這樣的狀況,如果他沒辦法回來接頭,那她就要替他,好好照顧嵐。

    對于女人來說,替男人照顧另一個女人,總是一件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除非你是妻子,替你男人照顧女兒。

    很顯然,嵐雖然年紀(jì)尚小,但也沒用小到足以充當(dāng)夏蕓女兒的地步。

    “蕓jiejie,少爺什么時候回來?他還會回來么?”嵐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又帶著滿懷期待的問。

    “暫時不會回來?!?/br>
    “我們會去找他回來么?”

    “暫時不會?!?/br>
    “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找他?”

    “等你能夠打贏流年,就可以出去找他了?!?/br>
    “流年是哪個?”

    夏蕓指了指前方開路的少年郎,然后意味深長的看著嵐,看著她弱弱的背影,一步快一步的追到流年身邊。

    嵐掃了一眼流年扛著的鬼頭刀,聲音有些發(fā)抖的問:“你就是流年么?”

    后者微微扭頭,看著這個年紀(jì)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女奴,而后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前走著,并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

    兩人沉默地走了十幾步,嵐又開口了,只是她并沒有看向流年,低著頭輕聲問:“要怎么樣才能打贏你呢…”

    流年停下腳步,饒有興趣的盯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嵐,而后裝得很嚴(yán)肅很深沉,一字一頓的回答道:“殺了我?!?/br>
    “什么?”嵐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恐懼,流年嘴角露出不可察覺的笑容來,似乎感覺嚇唬這小女奴,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不過嵐的回答很快就讓流年毫無笑意。

    “你能教我么?”

    “教你殺我?”流年有些難以置信的反問道,他也只是一個少年人,心里已經(jīng)開始在罵這個蠢笨的小女奴,哪個王八蛋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教別人殺自己吧?

    然而嵐的話,終于改變了流年的想法。

    她說:“我不想殺你,只是想打贏你…”

    “想打贏我,比殺了我還要難的。”流年眉頭皺了起來,眉心那顆紅痣變得有些黯淡,表明他已經(jīng)進(jìn)入了認(rèn)真嚴(yán)肅的狀態(tài)。

    嵐似乎很為難,她知道自己力氣小,知道自己并不聰明,但她是一定要出去找少爺?shù)?,因為八歲那年,他們跟隨著流民潮四處漂泊,中途卻遇到悍匪劫道,所有人都覺得她死掉了的時候,只有少爺在尸體堆里發(fā)了瘋一般挖掘著。

    她咬了咬牙,直勾勾的盯著流年,滿臉堅決的吐出兩個字來:“求你!”

    流年微微一怔,而后將肩頭的鬼頭刀插在了地上,兀自往前繼續(xù)走,他從嵐的眼神可以看出來,這個小妹子,是第一次求人,對于一個女奴來說,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難事了。

    嵐看著他的背影,頓時失落萬分,可她卻又猛然抬起頭來,揉了揉酸楚的鼻子,小心的將那柄鬼頭刀抱在懷里,吃力的跟在了流年的身后。

    夏蕓看著斜陽下的二人,思緒似乎飛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少男雙手解放了出來,隨意的抱著后腦勺,慢慢走在前面,少女小心翼翼的抱著大刀,走得很吃力,很小心,卻又充滿了希望,就好像抱著那柄刀,就足以面對整座江湖。

    嵐在抱著刀,是為了尋找自家的少爺,而她家少爺,現(xiàn)在正抱著一個女人。

    熊周也是頗為無奈,他只能或抱或背,因為袁紅俠已經(jīng)虛弱到無法行走,因為她已經(jīng)連續(xù)四天水米不進(jìn),她在絕食。

    熊周相信黑袍們肯定會把江上攔截一戰(zhàn)的情報帶回給夏蕓,所以他知道,夏蕓一定會理解并支持自己的決定。

    別人或許不知道袁紅俠身上有地圖,但袁至罡必定清楚,沒有了鐵盒子,沒有了九道山莊,袁至罡拿什么得到霹靂堂的尊重?憑什么跟霹靂堂聯(lián)手,并保持平起平坐的地位?

    很顯然,憑的就是袁紅俠身上的地圖!

    一旦熊周將袁紅俠帶回雒神山,必定會招惹大批的高手,不止霹靂堂,甚至連唐門和錦衣衛(wèi)的人都會加入到圍剿當(dāng)中。

    雒神山的力量還不足以抵抗各大勢力的聯(lián)手圍攻,所以熊周只能選擇帶走袁紅俠,他也想知道,地圖上面具體指示的是什么地方。

    袁紅俠哪里還有半分紅娘子的意氣風(fēng)發(fā),如同死魚一般被熊周抱著,一身紅衣也是臟污邋遢,長發(fā)凌亂,家破了,哥哥死了,父親逃了,她落難被挾,這樣的人生對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因為一路都有官兵和武林人士在搜查,熊周也是盡量挑一些偏僻的道路。

    田地里一片蕭索,江南的水稻已經(jīng)被收割,水田里滿目枯敗的禾茬子,遠(yuǎn)處煙雨朦朧,小村落炊煙裊裊,空氣之中是禾草和新木燃燒的清香,混著涼涼的水汽,吸入肺中,讓人覺得心頭所有的煩悶都可以被驅(qū)散。

    熊周來到一戶農(nóng)家的門前,遲疑了腳步,但最終還是拉開了柴扉。

    主人家是個地道的泥腿子,包著臟兮兮的泛黃頭巾,農(nóng)婦樸素卻整潔,半大的孩子俏生生躲在農(nóng)婦的背后,扯著母親的衣角,偷偷看著眼前的疤臉男人,和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不安,因為江湖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yuǎn)和寬廣,他們對江湖人的認(rèn)識,停留在偶爾出現(xiàn)的化緣和尚身上,停留在匆匆路過的賣藝人身上,停留在行腳貨郎那滔滔不絕的吹噓里面。

    熊周曾經(jīng)在低層垂死掙扎,他很明白小人物的心理,也深深的理解這一份不安和恐慌,所以他也知道如何讓他們感到安心。

    短暫的溝通之后,熊周將袁紅俠抱到了低矮的茅草屋檐下,農(nóng)婦已經(jīng)不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鋪上干燥的稻草,取出前幾日曬好的草席,更是抱來了一床散發(fā)著皂角味的褪色被子。

    農(nóng)婦忙里忙外,男人則蹲在門口,雖然卑微,但對于農(nóng)婦和孩子來說,就像一尊把守著家園的守護(hù)神,那佝僂的身子,永遠(yuǎn)是遮風(fēng)擋雨的高山。

    到了晚上,淅瀝小雨開始變得有些急,熊周如木樁一般站在屋外,只為了給這戶人家一份安心,袁紅俠縮在被子里,享受著暫時的安寧。

    男人透過竹篾編制的窗格,看著大雨中一動不動的疤臉男人,磕了磕煙桿子,朝自己的婆娘遞了一個眼色,農(nóng)婦會意的點了點頭,輕手輕腳打開了木門上的鎖和門栓,解開綁了好幾重的草繩,而后端起桌上的大碗,隨著自家男人,來到了屋檐下。

    荷花魚很小,湯水溫溫的,有點淡,上面飄著蔥花,袁紅俠卻終于眼前一亮,骨碌碌將大碗全部都喝干,有些腥臊的荷花魚也都連骨頭一起嚼爛吞下。

    她看著農(nóng)婦平庸卻干凈的臉面,想著或許自己就應(yīng)該過這樣的日子,沒來由撲到農(nóng)婦的懷中,嚎啕的哭聲在大雨下顯得很凄涼。

    半大的小孩頂著爹爹的大雨笠,就像鼻涕蟲頂了個大龜殼,他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讓人似乎看著他的眼睛,就像看到大雨過后的滿天星辰。

    他仰頭看著這個站在大雨里的男人,而后遞過去一個比自己臉蛋還要大的粗面炊餅。

    熊周微微一笑,摸了摸孩子的頭,腦子里,孩子的臉變成了他童年的臉,這一刻,他跟袁紅俠一樣,都羨慕著這一家子。

    門又鎖了起來,油燈滅掉,大雨下了一夜。

    清晨的時候,熊周繼續(xù)上路,換了干燥整潔農(nóng)婦裝的袁紅俠,只是默默的跟在熊周的后面。

    那家農(nóng)戶前面的竹竿上,涼著一襲紅衣,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滿樹的桃花,孩子蹲在地上,看著那件紅衣就是大半天,就好像看著紅衣,就看到了城里的富貴。

    疤臉哥哥和漂亮的大jiejie沒走多久,孩子就聽到了馬蹄聲,他愣愣的站起來,滿眼的驚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么高大的馬,栗色的皮毛,神駿而充滿力量。

    那個文士打扮的老男人縱馬而過,沒多久又折返了回來,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襲紅衣上面。

    他也不管那小孩,徑直來到屋檐下,坐在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草席上,抓起被子聞了聞,眼眶卻是紅通通的。

    男人和農(nóng)婦沒多久就回來了,然后那匹馬又很快的離開,竹竿子上的紅衣已經(jīng)不見,柴院里卻開遍了朵朵桃花。

    農(nóng)婦抱著小孩,男人抱著農(nóng)婦,鮮血將他們身下的小孩都給濕透了。

    小孩蒼白發(fā)青的手里,還拿著中午舍不得吃,想要留給父母的餅子,直到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小孩明白了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江湖道理。

    行走江湖的武夫不可怕,縱橫廟堂的書生也不可怕,行走江湖的書生,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