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這樣。云離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不過事實上控制乾天木的樹藤比我想象中更容易，那感覺就像是顧清遠(yuǎn)摸了摸乾天木的樹干，露出幾分迷惑：它在配合我。就像這樣。

    顧清遠(yuǎn)勾勾手指，一截纖細(xì)的樹藤繞上他的指尖，在上面打了一個繁復(fù)漂亮的結(jié)。顧清遠(yuǎn)舉起手指展示給云離看，說：我只提供了纏繞這個想法，它總是超額完成任務(wù)。不然以我方才的狀態(tài)，不會控制的那么輕松。

    這，不可能吧？這下云離徹底震驚了：你前面說的部分我還能理解，但若說這樹能配合你，除非他擁有靈智，像劍靈一樣但這說不通啊，像這樣的天地神物開智化靈之時，會有一場堪比修士飛升的雷劫。但此處可并無半分雷劫的跡象。

    有人來了。顧清遠(yuǎn)抬頭看向遠(yuǎn)處。為首的是太初山掌門，旁邊一人身穿紫衣，是那個叫做鏡玄的煉器師，似乎與云離的關(guān)系還很不錯。在他身后，是太初山和無極門的一眾修士。

    聶無雙追到鏡子前時，顧清遠(yuǎn)已經(jīng)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聶無雙早就試過，這鏡子似乎無法用尋常的法子進(jìn)入。卻不知為何，顧清遠(yuǎn)一踩到鏡子上就像是被吸走了魂魄似的，昏了過去。

    聶無雙現(xiàn)在心里很亂，師尊承認(rèn)了顧青的那重身份，但又告訴他，沒有打算傷害過他。

    聶無雙無法分辨那句話的真?zhèn)?，盡管師尊的語氣顯得很真誠，但他卻無法信任對方，他曾經(jīng)交付的信任，已經(jīng)被對方親手打碎了。

    他剛剛縱容了自己的欲望，他冒犯了師尊，甚至差點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來。那股興奮歡悅的勁頭還在他識海里跳動著不肯褪去，但心虛和慌亂也已經(jīng)自顧自地爬上心頭。

    聶無雙很確定，自己險些被天魔控制了。在他知道師尊和顧青是一個人的時候。

    太多的情感摻雜在一起，攪碎了他的理智，也給了天魔趁虛而入的機會，陰暗的欲望如沖出籠的惡獸，天魔驅(qū)使著它與自己的理智對抗。而自己，已經(jīng)在失控的懸崖邊了。

    聶無雙瞥見那個落在顧清遠(yuǎn)手邊的儲物袋，下意識地?fù)炱鹚?，忽然動作一怔，臉上失去血色?/br>
    師尊！聶無雙發(fā)現(xiàn)儲物袋已經(jīng)變成了可開啟狀態(tài)，但他甚至顧不上打開它查看什么。

    儲物袋是需要神識烙印開啟的，除非神識烙印消失，否則除了物主，任何人也別想輕易打開它。現(xiàn)在儲物袋變成可開啟狀態(tài)，也就是說，這個儲物袋的主人，已經(jīng)死了。

    聶無雙慌亂地?fù)涞筋櫱暹h(yuǎn)身上，他伸手去摸顧清遠(yuǎn)的脈象，然后又不甘心地探查對方的神識，但是沒有，什么都沒有，這只是一副已經(jīng)死亡的軀殼，所有生命跡象都已泯滅的徹底。

    不可能！聶無雙跌坐在地上，內(nèi)心一片空茫。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鏡面，手指輕松地穿過鏡身，其后空無一物。

    怎么可能就這么死了呢？他看見師尊什么也沒做，只是在鏡子上踩了一下。這鏡子他確認(rèn)過很多遍都沒事，為什么師尊僅是碰了一下，卻沒了意識呢？

    聶無雙抓起儲物袋，心念一動，儲物袋里的東西七零八落地掉出來，顧青的面具和刀，顧清遠(yuǎn)的道袍和他平時常用的那把劍都在里面，還有些散碎的小東西，有些聶無雙見過，有的沒有。

    聶無雙撿起面具，喉嚨里溢出一聲慘笑。他曾經(jīng)在無雙個日夜盼望這個面具的主人以最凄慘的模樣死去，如今大仇得報，他卻只覺得內(nèi)心空得厲害。

    聶無雙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他或許可以借著這個面具混入魔教，去見見那位魔尊，他必須去弄清楚師尊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至于暴露身份后，自己會面對何種處置，聶無雙想：無非就是被繼續(xù)封印在往生池底吧。反正師尊不在了，仇也報了，少了那個人的世界，似乎也沒了其他意義。

    聶無雙，你對他做了什么！一聲帶著薄怒的喝問打斷了聶無雙的思緒。聶無雙訝異地抬頭，面前的人長著一長絕不會被錯認(rèn)的漂亮面孔，一身紅衣張揚得過分。聶無雙疑惑地想，怎么他還沒去魔教找宴沉，宴沉倒是自己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

    宴沉從剛才就感覺到不對了，同化開始后，在聶無雙情緒激動時，他偶爾可以共享對方的感知。但除了第一次共享時，發(fā)現(xiàn)顧清遠(yuǎn)中了毒，后面倒是都還算正常，直到剛才

    宴沉察覺到不對，拼命地往顧清遠(yuǎn)這邊趕，他說不清楚心里是個什么想法，明明他應(yīng)該分得很清楚，顧青是顧青，那個人是那個人，但是當(dāng)同化傳來親吻般柔軟的觸感時，宴沉只覺得嫉妒地發(fā)瘋，明明他很清楚，他嫉妒的人正是他自己的半身。

    但是這種憤怒更快被一種恐懼所替代，那不是屬于他的恐懼，而是聶無雙的恐懼影響了他，對方在害怕顧清遠(yuǎn)的死亡，這個認(rèn)知讓宴沉自己也前所未有地恐懼起來，那感覺讓他想起了千年以前，那個人離開自己的時刻。

    宴沉終于趁聶無雙心神動搖之際，打破了空間的桎梏出現(xiàn)在這里。卻看見聶無雙抱著毫無意識地顧青，表情一片沉灰。

    聶無雙遲鈍地抬起頭，這是他第一次與宴沉這樣直接地面對面交流，對方是他的敵人，又是修為逆天的魔尊，但他看著對方，卻并沒有覺得恐懼，反而莫名地熟悉，甚至還有一絲詭異的親切感。

    不過這奇怪很快就被關(guān)于顧清遠(yuǎn)的事情擠出了腦海，他輕輕把顧青的身體放回地面，問宴沉：他就是你的大護(hù)法顧青，也是是師尊清遠(yuǎn)對么。

    宴沉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大步上前，伸手拽住聶無雙的衣領(lǐng)，語氣有些急迫，還透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懼：我問，你剛剛把他怎么了？

    聶無雙在心里有了答案，心思反而漸漸鎮(zhèn)定下來：我逼問了他顧青的身份，之后他踩到了鏡子，就是這面莫云水鏡，之后便倒了下去，我過來時，他已經(jīng)沒了意識。

    踩了鏡子后沒了意識？宴沉的表情古怪起來，他松開聶無雙，俯下身，探了探顧青的脈象。

    莫云水鏡沒有殺人的能力，它只能用來穿梭時空。

    宴沉知道，藏在顧青殼子里的清遠(yuǎn)和顧青并非一人?；蛟S顧清遠(yuǎn)真正的意識落在了鏡子里，只留下了不屬于他的軀殼。

    雖然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但顧清遠(yuǎn)和莫云水鏡，都不是能用常理來推斷的存在。

    宴沉撿起旁邊的儲物袋，探查一番，那把以他本源乾天木制作的劍，也不見了。

    這證實了宴沉的猜測，但這不代表顧清遠(yuǎn)就沒有了危險，就算是小乘期的修為，離開軀殼的靈魂獨自前往一個陌生時空也充滿危險，何況在那個時空還有一個試圖毀滅世界的天魔。

    不過這至少比確定顧清遠(yuǎn)死了讓宴沉來得好受許多，至少顧清遠(yuǎn)不會像那個人一樣，連希望都不給他地徹底離開。

    宴沉吐出一口濁氣，轉(zhuǎn)頭看向聶無雙：他說找到鏡子后，會和你開誠布公地聊聊，怎么，他自己沒告訴你？

    我聶無雙想起剛才的混亂，手用力捏成拳，眼睛看向一邊，說不清是羞赧還是愧疚：我剛剛被天魔控制了。

    那我替他告訴你。宴沉抬起頭，用篤定地口吻說他不是你以為的那個顧青。

    第72章

    不是？聶無雙擰緊眉頭：什么意思？

    從上清峰回來后,顧青就像是變了個人，雖然他自以為演技很好。以為自己戴著面具我就發(fā)現(xiàn)不了端倪。宴沉回憶起與顧清遠(yuǎn)的初見，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色：可他一張嘴就露餡了,他當(dāng)時居然問我,為什么要抓你。

    真正的顧青絕不會問這個問題，那人在我手底下幾百年，像個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一樣,他只會完美地執(zhí)行我的任務(wù)，對其他一切，都顯得漠不關(guān)心。

    聶無雙聽著宴沉的講述，有些愣神。

    聶無雙想起自己與顧清遠(yuǎn)的初見，那時他自稱清遠(yuǎn)散仙，他說那封威脅自己回來的信不是他寄的，他告訴了自己仇人顧青的身份,還說自己同顧青有仇。

    難道是那個時候聶無雙喃喃自語，難道是師尊在上清峰殺死并奪舍了顧青,為了給他死去的弟子報仇?？扇绻悄菢?，他為何又要在后面假扮大護(hù)法顧青的身份？

    不，這說不通。

    我也不明白他為何會假扮顧青。宴沉看穿了聶無雙的疑惑。盡管擁有不同的記憶,但他們本質(zhì)上,擁有相似的思考方式：顧青的這重身份并未給他帶去多大便利，相反,因為要同時扮演顧青和清遠(yuǎn)長老兩個身份，加上我的試探,他遇到了不少麻煩，包括給他焚血丹，讓他去殺他自己。

    是冕城紅葉林的那一戰(zhàn)？聶無雙很快想了起來,這也是他之前完全沒有懷疑過兩人身份的原因之一，他親眼看到過顧青和師尊的比試：他是怎么做到的。

    用傀儡頂替顧青的身份，自己服下焚血丹，之后把傀儡的實力發(fā)揮到大乘期，而自己的實力壓制在小乘巔峰。過度透支靈力加上焚血丹反噬，他那一次可是吃了不小的苦頭。后來甚至專門配了毒藥來報復(fù)我。宴沉想起顧清遠(yuǎn)當(dāng)著自己面給自己下毒的一幕，忍不住輕笑出聲：他可真是夠大膽的。

    可，就算你說的這些是真的，也或許只是你為了動搖我的一面之詞，他完全有可以在顧青的身份之外，又扮演了我?guī)熥鸬慕巧?。那么多條人命，你一句不是同一人，難道就要盡數(shù)抹消了？

    你所謂的家人只不過是天魔的傀儡，魔教的手下，這我想已經(jīng)不用證明了。你是乾天木，他們只是普通人，你跟他們原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宴沉半闔著眼，懶怠地往后靠了靠，一把瓷白色的木藝憑空出現(xiàn)在他身后，穩(wěn)穩(wěn)將他托住。

    那上清峰十七口人的性命呢？聶無雙追問。

    我就知道你想問這個。宴沉打了個響指，空中映出坤山禁地的虛影，清澈的往生池中，平放著十七人的尸身，他們身上并沒什么傷口，面容安詳，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般。

    他們的確死了，死于拷問后的虐殺，是顧青的手筆。但你說奇不奇怪，在那不久以后，這些尸體被我在往生池里發(fā)現(xiàn)了。有人特地修復(fù)了他們的尸體，并用陰陽定山符印困住魂魄，存在往生池底。

    往生池可以凍結(jié)時間，這些人放在其中，魂魄未散，用你的血就能救他們。

    聶無雙震驚地望著面前的虛影，又回身去看顧清遠(yuǎn)的儲物袋，里面的定山符正好少了十七枚：是師尊？

    宴沉撩起眼皮覷著聶無雙：除了他還能有誰？

    可為什么，那時我們素不相識，他為何要這般幫我？聶無雙心里亂做一團(tuán)，他望著顧青的身體，又看看那平滑的水鏡，心里生出幾分懊悔。師尊如此待他，他實在不該

    我哪知道。宴沉瞥了瞥嘴角，有些不是滋味，為何顧清遠(yuǎn)對聶無雙這么好，當(dāng)初自己在那個人那里卻沒這樣的待遇，就因為自己是棵樹？

    若上清峰一十七口人能夠順利復(fù)活，我愿意帶著天魔永封于往生池底。聶無雙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能為師尊做的也只有封印天魔這一件了。如若能將天魔徹底封印，師尊從水鏡回來，至少能有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修煉，萬一師尊回不來那他在這塵世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晚了。宴沉挑剔地看了聶無雙一眼：同化已經(jīng)開始，現(xiàn)在想封印天魔，必須你我二人融合，再徹底抹去意識。

    什么意思？聶無雙瞪著眼睛問宴沉，什么同化，什么融合？為何合在一起，他卻是聽不懂了呢？

    宴沉抬起自己僅剩的右臂，變作樹枝的模樣：意思就是，我們是一體的。乾天木是只有一棵，但我化形以后，天魔對我的影響日益加重，為了防止自己被天魔影響，我分出了一個半身，把天魔轉(zhuǎn)移進(jìn)去，然后存入往生池中，也就是你。

    你丟失以后，原本只要抓回來，重新封印就可以了。但不久之前，我們的身體出現(xiàn)了同化，也就是說，即使封印了你，天魔依然能繼續(xù)影響到我。只封印半身的計劃行不通了，融合勢在必行。

    這消息太過令人震驚，聶無雙失語良久，才消化了他和宴沉本來是一個人，或者說，一棵樹的事實。

    不過震驚歸震驚，仔細(xì)想想，不論是融合再抹消意識，還是回歸往生池，結(jié)果對他來說，都是差不多的。區(qū)別只在于，堂堂的魔尊也要跟著他陪葬了。

    你愿意？聶無雙緊盯著宴沉，再他的認(rèn)知中，魔尊可不是什么肯為了天下蒼生舍棄自己的人。

    宴沉態(tài)度倒是坦然：如果到了迫不得已，我不介意這樣做。我本來就是一棵沒有意識的樹，現(xiàn)在不過是回到原先的狀態(tài)罷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但你師尊不愿意。他不肯讓你的意識這么被抹消，所以他要走了我一條手臂，用來恢復(fù)隕星劍的本來面目，說要回到莫云水鏡里，尋找其他的辦法解決天魔。

    師尊聶無雙這才明白，原來顧清遠(yuǎn)進(jìn)入鏡子，不是顧清遠(yuǎn)利用他去尋找水鏡，而是尋找水鏡，為了救他。

    師尊對他仁至義盡，而他都做了些什么呀！

    師尊，求你一定平安回來。聶無雙伸手摸了摸莫云水鏡的鏡框，喃喃地說。

    顧清遠(yuǎn)靠在樹干上，摸了摸有些發(fā)癢的鼻尖。太初山和無極門的人正在做收尾工作，撤去附近的陣法，打掃戰(zhàn)場。劍閣弟子也在安靜地收拾死去同伴的遺體。

    空氣里安靜地令人心悸，幾大掌門心照不宣地沉默著，誰也沒先開口。

    待朝陽重新遮蔽了星辰的光，云離拍了拍顧清遠(yuǎn)的肩，表情有些沉，像是還沒從黑夜中走出來：陣法撤去了，我們會劍閣。

    顧清遠(yuǎn)看了看云離，又看了看另外兩個門派沉默的眾人，點點頭，跟隨云離走向群體傳送陣。

    腳踝處忽然被什么東西輕輕絆了一下，顧清遠(yuǎn)低頭，發(fā)現(xiàn)是根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樹藤。正用尖尖勾著自己的腳踝。

    顧清遠(yuǎn)彎下腰解開勾纏地樹藤：你舍不得我嗎？

    當(dāng)然，沒有回答。顧清遠(yuǎn)沒趣地自顧自地直起身，與云離一起踏上傳送陣。

    回到劍閣后，顧清遠(yuǎn)感覺到隱約有什么氣氛變了，劍閣里并沒有比天魔浩劫時輕松，反而有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每個人的臉上都藏著心事，連云離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