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兒別哭，娘在的?！?/br>
    母親的話中帶了有氣無力，語氣依舊是溫柔的。

    “娘，我再也不貪玩了，我不會再弄臟衣服了，我會好好聽父親的話，會背先生教授的每一段詩句，以后嬤嬤說什么，我再也不抱怨了。真的，娘，我真的會學(xué)著去做一個好孩子的！”蘇菱再三保證，一定是娘聽了她不懂事，被父親罰跪在門前，故意裝出來騙她的。

    “菱兒真乖，”這個聲音太溫柔了，溫柔到蘇菱在聽到的一瞬間，根本克制不住想要發(fā)抖的沖動，“菱兒，在府中，一定要聽父親的話啊?！?/br>
    蘇菱只有點(diǎn)頭，拼命點(diǎn)頭。

    “我會聽他的話的，父親……”蘇菱驀然反應(yīng)過來，問身邊的丫鬟，“父親人呢？”

    “老爺說是朝中有事，出門去了?！毙⊙诀邍樍艘惶?，忙回道。

    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國公爺，在夫人的臨產(chǎn)之日，忘了跪在門前的親閨女，直直“奔著朝堂”而去了。

    后來，蘇菱才知道，蘇曄舒那時(shí)，正和陳氏你儂我儂。

    那時(shí)的蘇菱一無所知，但她事后回想起來，卻覺得母親早有所料。

    因?yàn)槟赣H聽完小丫鬟的回話，眼中有著一閃而過的悲傷，這種悲傷過于顯而易見，以至于蘇菱在淚眼之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菱兒，你要照顧好自己，娘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啊?！?/br>
    “菱兒，冬日冷，天涼要記得添衣，不要專吃甜食，對身子不好?！?/br>
    “菱兒，日后一定要找一個疼你，愛你，一心一意待你好的夫君，知道了嗎？”

    蘇菱幾乎說不出一句話，只是點(diǎn)頭。

    一遍又一遍，重重地點(diǎn)頭。

    “娘帶著弟弟，要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趟。菱兒放心，那里春暖花開，綠樹成蔭，我們會過得很好的?！?/br>
    “娘，”蘇菱哽咽著開口，“你和弟弟會回來看我嗎？”

    “會的，”母親的手撩過她的發(fā)絲，癢癢的，“娘舍不下菱兒的呢?！?/br>
    “說話算話?！?/br>
    “說話算話?！?/br>
    小指相鉤，蘇菱明顯感覺到，母親的手比方才冰涼了一些。

    “娘，你和弟弟何時(shí)回來？”她將頭依偎在母親的床頭，就像是兒時(shí)纏著母親給自己故事。

    答音好輕，幾乎聽不清了：“春天，春天一定回來?！?/br>
    蘇菱的淚水斜斜滑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握著的手徹底冰涼，她看到母親合上了眼，好像只是太累了，想要睡上一覺。

    “娘說過，春天要帶菱兒去放紙鳶。”蘇菱笑了，伏在母親耳邊，說著只有二人知道的悄悄話，“菱兒記得的，不論是哪年的冬天，菱兒都會等你?！?/br>
    雪落無聲，在屋檐上薄薄積了一層。

    這些年來，京都落了好多場雪，蘇菱卻唯獨(dú)對這一場印象深刻。

    母親承諾過她，等弟弟生下來了，要帶她，在一個鶯歌燕舞的春日，去放一場紙鳶。

    可是……最愛她的母親，永遠(yuǎn)留在了那一年的冬日。

    沒有鶯歌，沒有燕舞，沒有紙鳶。

    只有漫天的飛雪。

    蘇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誰來都不開門。

    天亮了，是白日。

    天暗了，是夜晚。

    一亮一暗之間，是晝夜的交替。

    不知過去了幾日，她聽到窗邊一聲清脆的聲音，是有人著地的聲音。

    門被她關(guān)得嚴(yán)實(shí)，窗子倒是沒關(guān)緊。

    春柳從輕巧從窗子外爬了進(jìn)來，她走到蘇菱的面前，將一個熟悉的暖手爐塞到蘇菱的手中。

    她笑了，一如初雪那日：“小姐，我是春柳，夫人讓我給你帶暖手爐?！?/br>
    一瞬之間，蘇菱淚如雨下。

    “是母親讓你帶的？”

    “嗯，”春柳坐在蘇菱身邊，學(xué)著蘇菱抱住自己的膝蓋，“夫人說，怕小姐冷，讓我?guī)淼??！?/br>
    “她在那邊，過得好嗎？”

    蘇菱側(cè)過頭，瞧著春柳。

    “很好，那里比京都暖和好多的?！?/br>
    “那就好，京都真的好冷?！碧K菱抱緊了懷中的暖手爐，喃喃了一句。

    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淚花，卻默契的沒有戳穿對方。

    之后，父親在母親喪期未滿之時(shí)，大張旗鼓將陳氏和蘇鳶迎進(jìn)府中，霸占了她所擁有的一切。

    愛她的父親，寵她的母親，將來的弟弟。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小蘇菱哪里經(jīng)受得住這樣的痛苦，她住在國公府中，每日瞧著面生的女人坐在她母親的位置上，瞧著自己的父親與陌生的女人恩愛，瞧著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的jiejie，如何被父親寵愛。

    原來……父親不是對誰都這般嚴(yán)厲的啊……

    他也會溫柔，只是這一份溫柔，從不對她罷了。

    好在，陳氏也容不下她。

    陳氏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妙計(jì)，收買算命先生，說蘇菱是個不祥之人，不宜養(yǎng)于京都。

    其實(shí)人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她容不下蘇菱，所想出的一個再拙劣不過的借口罷了。

    可是，沒有家仆會戳穿她。

    一個都沒有。

    因?yàn)樘K曄舒寵她，她就是國公府中的女主人，無論她從前如何不堪。

    蘇菱沒有反抗，她順從地坐上了去臨安城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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