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一身短打，是個仆人。

    仆人極為恭敬，道：“我家館主請您去一趟?！?/br>
    “知道了！”

    小道士語調(diào)歡快，顯得很期待這件事，連門也不關(guān)，隨此人下了山。

    青苔石階，蜿蜒而下，薄霧中她步伐極快，輕盈如飛，仆人在后面緊追。轉(zhuǎn)眼到了山腳，有一處搭著窩棚，里面躺著一個瘸腿乞丐。

    乞丐又臟又老，瘋瘋癲癲，對路人時(shí)而污言穢語，時(shí)而破口大罵，見了小道士卻癱坐擰身，仰起頭大聲道：

    “神仙下山嘍？”

    “是啊！”

    “下山做撒勒？”

    “打架??！”

    …………

    山城地處交通要道，商賈云集，人煙稠密。

    此處好武成風(fēng)，僅城內(nèi)便有七家武館，館主名利兼得，收徒無算，卻也惹得不少麻煩，切磋的、踢館的、拉幫入伙的、開宗立派的，不一而足。

    林家館主身形瘦削，舉止斯文，正在廳堂不緊不慢的品茶。

    對面坐著一條漢子，皮膚黝黑，張嘴就是難懂的方言，講話像吵架。

    “莫急莫急……喏，人來了！”

    “陳道長！有失遠(yuǎn)迎，又要叨擾了。”

    “好說！”

    林館主起身親迎，小道士大步進(jìn)來，如同進(jìn)自己家，上下一打量：“就他??？”

    “這位是何老拳師的高足，前來討教?！?/br>
    “這位是陳瑛寧陳道長，你若勝了她，我們七家絕無二話，門上的匾你想摘就摘?！?/br>
    “……”

    漢子也打量著小道士，沒有半分輕視，能被武館請出來干這種活，本身就證明了實(shí)力，道：“打劃勒巴子！”

    “好啊！”

    當(dāng)即搬過兩條板凳，二人對面而坐。

    劃勒巴子，北方的一種坐斗方式。

    立身端坐，膝蓋相抵，無可閃躲，只能拼腰脊發(fā)力，調(diào)膀換勁的手上功夫。這種沒有躲閃空間的纏斗，曾盛行一時(shí)，一場定勝負(fù)。

    屁股離凳算輸，被打翻算輸。

    漢子盯著對方，先伸左手，小道士也伸左手，在眼前一晃而過與其手背相抵，清靜如水的眼睛瞬間殺氣滿滿。

    二人做推手勢。

    漢子先攻，手掌啪的一翻，直扣她的腕子往胸前一帶，本想憑蠻力拉扯，誰知那手臂竟紋絲不動，他顧不上心驚，右拳如炮直沖對方面門。

    小道士抬手格擋，順勢斜掃，直接往腦袋上砸。

    砰砰砰！

    眨眼過了幾招，她推了幾手，猛地?cái)Q腰發(fā)力，側(cè)身欺上，右肘如錘又快又狠的砸向漢子的太陽xue。

    砰！

    “嘎吱！嘎吱！”

    那漢子伸胳膊一檔，身體一晃，板凳摩擦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險(xiǎn)些摔倒。

    劃勒巴子主要靠手、前臂、肘來攻擊和防御。

    要功力過硬，才敢玩這個東西。勁路包括掄，攮，捶，擒拿等等，沒空間周旋，沒時(shí)間過腦子，以快制快，兇險(xiǎn)野蠻。

    小道士和方才完全兩個人，上來就是殺招，無所不用其極。

    又過了幾手，漢子突然使了個肘捶，卻被她卸掉順勢抓住空檔，掄圓了胳膊，前臂似鋼鞭，砰砰砰全照腦袋招呼。

    這段是全身長鏡頭，沒做任何剪切。

    丫妹已經(jīng)目瞪口呆，看著里面的小神仙變成小煞星，將那漢子打的渾身直顫，最后砰的一下，連人帶椅子直接砸翻。

    不由生出一個念頭：這這這，真是她自己打的么？

    也太牛逼了！

    漢子輸了，臉紅脖子粗的拱拱手，掩面滾蛋。林館主縱然見過多次這種場面，每次也不免感嘆，手一揮，仆人捧上一個托盤。

    紅紙包的大洋，滿滿一盤子。

    她隨手取了一條，揣進(jìn)袖子，打得不太過癮的樣子：“走了！”

    “送陳道長！”

    大門敞開恭送，有新來的下人不懂，悄聲詢問，老人道：“她是清風(fēng)觀老觀主撿來的女娃娃，收做了徒弟。

    老觀主那是一等一的人物，2年前仙逝了，這女娃娃沒學(xué)會齋醮念經(jīng)，卻習(xí)得一身好功夫。山城麻煩多，總有擺不平的時(shí)候，靠著幾家武館的俸祿，倒也吃穿不愁。

    你別看她那個樣子，打起架來厲害的很！”

    …………

    很多人一說女道士，總叫人家道姑。

    根本沒這個說法，都是民間瞎叫的，尤其現(xiàn)代那些古風(fēng)圈的，我有一個道姑朋友巴拉巴拉……

    女道士的正式稱呼，叫女冠，或坤道，或統(tǒng)一叫道長。見到女性的師門長輩，直接叫師叔、師伯就行了。

    小道士打完了架，開始逛集市。

    她好打斗，好熱鬧，好吃食，好看戲，人間繁華基本都愛。她也沒什么錢財(cái)概念，每次只取一條大洋，花錢也大方。

    這給一點(diǎn)，那給一點(diǎn)，尤其看戲的時(shí)候，看到精彩處啪啪往臺上扔，轉(zhuǎn)眼就剩一塊錢。

    也不愁，花完再賺，反正那些武館總有打不完的架。

    按照以往，集市散了她便該回山。但今天有些不同，她看完戲隨手救了一名女子，打跑了一伙惡徒。

    女子胸脯豐滿，氣質(zhì)俗艷，哭哭啼啼：“奴家叫翠濃，那歹人是張家公子，欲納我為妾，見我不從便來搶人……”

    “那你現(xiàn)在打算如何，還有親人么？”

    “我已無親無靠，嗚嗚嗚……多謝道長搭救，只怕那歹人去而復(fù)返，求您收留……嗚嗚嗚……”

    小道士頭大，只得帶女人回山。

    又到山腳，將買的一些吃食扔給那乞丐，乞丐毫不客氣，拿起大嚼，偏生眼睛斜著翠濃，嘴里不干不凈的罵。

    翠濃暗恨，不好發(fā)作，只道：“您倒是心善，還怕那人餓死?！?/br>
    “這便是心善么？”

    “山城上上下下也有幾萬口，沒見誰喂那乞丐，您自然是心善的?！?/br>
    “……”

    小道士停住腳步，蠻認(rèn)真的想了想，道：“我不覺得，我對他沒有憐憫，稱不得心善?！?/br>
    翠濃一愣，緊跟著上山，回到清風(fēng)觀。

    這觀古樸蒼老，一進(jìn)小院，亭亭樹蔭如蓋，正房是大殿，東西廂房。

    “你睡這間吧，以前是我住的，被褥有點(diǎn)潮拿出來曬曬?！?/br>
    二人收拾西廂，忙著忙著她又餓了，從廚房摸出半只肥雞燜上，又翻出一個土豆埋在灶里烤。

    翠濃覺得這位道長不同凡人，她只是見對方能打，想暫時(shí)找個靠山，斟酌字句：

    “多謝您收留，我不會賴在這太久，等外面情況好點(diǎn)，我就去臨縣。哦，我算租住的怎么樣？每月給您房錢?！?/br>
    “想給就給，不想就算了?！?/br>
    貌似陰陽怪氣的話，擱到她嘴里無比自然，蹲在地上扒拉著土豆，問：“你是干什么的？本地人？”

    “我老家在西邊，兵荒馬亂的出來逃荒，親人都死了，剩我一個?！?/br>
    “哦，那你是干什么的？”她又問。

    “……”

    翠濃抿了抿嘴，低下頭：“我在玉滿堂。”

    “玉滿堂？佟記酒樓對面那個？”

    “嗯?！?/br>
    翠濃的頭更低，聲音輕不可聞：“我剛給自己贖了身?！?/br>
    “我經(jīng)常路過，沒進(jìn)去過……”

    小道士只顧扒拉土豆，終于扒拉了出來，燙手掰開：“能吃了，你要不要？不要就等晚上，我做了rou。”

    “……”

    翠濃抬頭，眨了眨眼，錯愕又有些慌，似乎沒應(yīng)對過這種場面。

    “不吃啊？那我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