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小當家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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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欣賞啊,你沒瞧見上面的畫很別致嗎?!绷桕砰_了酒正在喝,凌涵走進一看,是皎然自釀的菊花飲,細枝繁蕊,玉潤金香,畫上寫著“爽氣浮朝露,濃姿帶夜霜。”2 “欣賞?你廂房一屋子的物什,哪件不是你過了興頭,就封在箱籠里頭的?”凌昱冷笑一聲,一針見血地點破凌涵的喜新厭舊。他比凌涵大了將近十歲,凌涵是什么樣的人他還能不清楚? 凌涵鼓起腮幫子,轉著眼珠子想了想才道,“這次不會的,這經瓶,我讓人在底下鑿個洞,就放在桌案上養(yǎng)花,定不會讓它去箱子里的?!绷韬WC道,走進拉了凌昱的衣袖甩了甩道,“我就是看著上頭的小花歡喜,三哥哥你最愛酒了,你見過這般的酒瓶子嗎?很用心是吧,沒想還能這樣弄呢!” 說著,凌涵就拿著經瓶指著小畫跟凌昱道,“這小畫雖然不算多難,可靈動有趣,是酒館小娘子親手畫的呢,我喜歡得緊,花了大價錢呢。” “這是皎然姑娘畫的?”凌昱聞言微微有點詫異,上頭的“來客酒館”四字他看到了,倒沒想到是那人自己畫的。 凌涵聽了直點頭,“是不是很別致?” 凌昱沒有回答,挑眉問道,“你花了大價錢?”心想那姑娘可真會看人下刀啊,不帶手軟的。 凌涵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她這位三哥哥,怎么那么會抓重點,只能笑著搖頭說沒有,她真的沒說謊,那點錢對她來說真的沒什么,何況三哥哥花錢也毫不手軟哩。 這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嗎,但這話她也只敢在肚子里咕嚕,當著凌昱的面還是小貓咪似的。不然以后要錢可找不到人了,每回母親說要減她的月例,三哥哥面上應是,回頭她跟他討錢,他可從來沒搖過頭的,義氣著呢。 卻聽凌昱攆人般開始下逐客令,“行了,拿著你的瓶回你院子去?!?/br> 凌涵拿著經瓶就要走,又聽凌昱補道,“少去酒館那等子地方,帶一身酒氣,街邊的酒食也少吃點。” 這話皎然若是聽了,指不定要收回今日撲通撲通的感恩的心了。 可三哥哥自己沒少在外面酒香飯飽的啊,凌涵聽了直跺腳,有點委屈,“可是以前爹娘和老祖宗不讓我出去玩,都是三哥哥帶我去外頭耍,帶我去尋街邊好吃的??!” 嬌養(yǎng)多了便是如此,凌昱閉眼又睜開,“阿涵,你不小了,母親說得對,你該學學規(guī)矩過幾年好相看人家,以后外頭少混。” 凌涵從小被嬌寵慣了,一時不能適應家人態(tài)度的變化。 “回你院里去吧,母親給你新請的嬤嬤過兩日便要出宮來了?!绷桕拍哪懿恢懒韬睦锏南敕?,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們可以寵凌涵一輩子,但手再長也鞭長莫及,等她嫁做人婦,他們可以做她的后盾和底氣,卻沒法把手伸到后院護她一世,終究還是要靠她自己。 凌涵因著這趟外賣被凌昱數落,牽扯到自個兒身上這事兒,皎然自然不知,不過她那邊卻也很熱鬧著呢。 且說凌涵走后,沈氏就馬后炮地跑來問候皎然怎地突然不見,害她好找。 皎然只能陪著她演戲,“姑姑,我突然身子不適,便不告而別了,姑姑可別生我氣?!?/br> 真實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可人和人往來嘛,總要糊著一層紙。皎然沒證據指認她,沈氏也沒立場把事情挑破。 沈氏打得砰砰響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潑天大的算計最后顆粒無收,牙根咬得生疼,可奈何對手出乎意料的狡猾和夠狠,她可沒想到眼前這看著手無縛雞之力,柔柔弱弱的姑娘,幾丈高的樹說爬就爬上去,圍墻說跳就跳了。只可惜半點證據沒抓住,不然一箭雙雕,既能不花錢就籠絡住張大官人,還能牽上宮里的線,以后為何婉兒所用,豈不兩全其美。 皎然這一遭,也算是得罪了張大官人,沈氏隔著一堵墻整日等著看隔壁笑話,卻沒想到沒等來笑話,皎然這死丫頭,一日日神采風揚,穿金戴銀,看著比鑲了金的財神爺還刺眼。 “然丫頭,姑姑瞧著這些日子你是愈發(fā)標致有精氣神了。”這日,趁著到來客打酒的功夫,沈氏忍不住套話道。 皎然可就在這等著她呢,聽了這話心里無不歡喜,其實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本來相安無事做個塑料鄰里也不錯,但沈氏不能容她,按著她的尊嚴踩,自然也就沒由頭再任人宰割了。 這幾日皎然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哪里得罪沈氏,讓她不痛快了,可壓根就沒有。 “謝姑姑吉言,皎然瞧著自己倒沒什么變化,只是這些日子酒館還更忙,累得緊,我和姚姐都恨不得多生幾雙手來用呢。”皎然也不去正面回答沈氏的問題,要讓魚兒上鉤,跟在拉磨的驢眼前掉一根胡蘿卜是一樣的道理。 沈氏若有所思地瞇上眼睛,一個破酒館,能賺幾個破錢,真當自個兒是跟蔥了?誰稀罕? -------------------- 作者有話要說: 1蘇軾《食柑》 2廣宣《九月菊花詠應制》 第16章 第十六回 芒種剛過,未及端午,天氣沉悶,雨水無聲,皎然便披著斗笠綁著角巾,和姚姐風風火火到城外摘竹葉。 竹葉尖還垂著水滴,啪塔啪塔一葉接過一葉,滴滴答答在林間碎葉上蓄一小灘一小灘的泥水,倒映著樹上嘰嘰喳喳的鳩鳥?!靶‘敿?,為何偏要選這些小竹葉呀?”姚姐輕拍皎然的肩膀,將還在欣賞大自然美景的她喊回人世間。 “我們又不是開飯館的,粽子小巧更顯味美。”皎然解釋道,其實她們特意挑選的竹葉也不能算小,竹葉約莫將將有皎然一個手掌寬,姚姐這是以干活人工作餐的標準來衡量。 回到來客酒館,皎然和姚姐就乒乒乓乓忙活著綁粽子,突然,皎然放下手頭洗了一半的竹葉,支著耳朵貼在墻上,隔壁院子隱隱約約傳來咚咚的碰撞聲,這細微的聲響卻像一塊大石頭投入皎然心中靜待已久的湖面,漣漪層層泛開,越來越大,皎然嘴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大。 “小當家,你聽什么壁角呢?”姚姐八卦雷達直響,也跟著湊到墻邊來。 皎然收回身子拍拍手,“沒什么,脖子有點酸,拉一拉就好了。” “哦,那你蹲下,我來給你揉揉。”姚姐說完,就立起手肘在皎然肩膀上使力,皎然痛得呀呀直叫,連帶著將心底的痛快也喊了出來。 前世每回出國,皎然就會更愛祖國不知一丁半點,原因無他,中國胃真看不起外國那單調的飲食。 單單是飯的味道,中國人就能折騰出各種各樣的名堂——竹筒飯、荷葉飯、南瓜飯,“端午時節(jié)粽飄香”,粽葉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還更兼應節(jié)應時,聞到粽香,便知道端午是要來了。 皎然哼著小曲,將兩張竹葉交疊,卷出一個尖尖兒,鋪上一層炒了香菇蝦米的糯米飯,放入金黃流油的咸蛋黃,一片腌制入味的瘦rou,再鋪一層糯米飯,最后綁上干草——“彩縷碧筠粽,香粳白玉團”似乎就是這么來的。 不用白rou只用瘦rou,加之用腐乳腌制,煮熟后,米粒里夾著竹葉香,rou香,腐乳香,配料和糯米各占一半,大口的兩口一個,姚姐試了兩個,直喊“吃不夠?!?/br> 本朝已有蜜餞粽,以果品入粽,不過咸蛋黃卻是少見,家家飯館門口都用粽子堆成樓臺亭閣,木車牛馬,吸引食客,皎然沒有多余的粽子,只能拿出老本行,畫了張廣告圖掛在門口,聊以宣傳。 包粽子費時費力,皎然和姚姐第一鍋并沒有綁很多,還很jian商地將價格定得和市面標準大小的一樣,沒想到四五十個粽子很快就脫銷了,一兩個下肚,有酒客不免還抱怨只開了胃口。 別家的吃到膩和自家的吃不夠,這試水比預期好太多,皎然也見識到了開封府附近的市民的口味和消費能力,是很包容的。 緊跟著幾日,粽子做了一鍋又一鍋,依舊脫銷。到端午節(jié)這日,因著城里有龍舟賽,粽子和雄黃酒的銷量直接攀上一個新高。 許多世家小姐都來看龍舟了,皎然沒想到,這么快又見到了凌涵。 “我就知道皎然jiejie端午肯定會出新小畫的!”凌涵見著皎然興奮得不得了,眼睛一掃,果然見到畫著碧粽和蛇的經瓶小畫。“龍舟賽可太好看了,不過皎然jiejie忙著做生意,沒空去看,可看完了我們又不想回府,我尋思著就來這兒了?!绷韬粊砭妥詧蠹议T。 跟在凌涵旁邊的是平昌侯府的衛(wèi)星姑娘,生得杏目桃腮,身姿窈窕,看著便比凌涵懂事不少,皎然以前遠遠見過幾面,但估摸著衛(wèi)星是不認得她的,便招呼她們往雅間坐下,店里事忙,也沒空坐陪,等到得空來雅間坐坐時,已經是日斜西山。 衛(wèi)星正在勸凌涵回去,“已經是酉時了,再不回府,府里該派人來尋你了?!?/br> 凌涵顯然是一副壓根不想動屁股的樣子,衛(wèi)星知道她是被教養(yǎng)嬤嬤管教怕了,揉了揉腦瓜子又道,“若是不回,你自然沒事,你母親難不成還能打你不成,頂多訓你幾句,可你的丫鬟小廝可就慘了。” 怎么個慘法,凌涵自然知道,不外乎是挨板子扣月例,想想就rou疼。凌涵小嘴微張看向衛(wèi)星,衛(wèi)星知道她這是動容了,“而且啊,你有沒有聽說過,盛京城里有專門劫擄良家姑娘的,就趁著天黑挑好看的下手呢?!?/br> 凌涵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長得好看,確實有點危險,但是她可不怕,叉著腰反駁道,“難不成還能劫了我不成,我們有家丁跟著,他們應當只會挑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下手吧?!?/br> “誰說的,前前前……哎呀反正不知道是多前的開封府尹你知道吧,多位高權重啊,他的孫女,就是被擄走的,至今還下落不明呢!”看著凌涵和啞然的小嘴同款睜得圓圓的眼睛,衛(wèi)星接著道,“我看啊,八成回不來,老府尹自從失了這個寶貝孫女,連官都不做了?!?/br> 想想那些慘無人道的下場,凌涵背后就一陣陣涼意,小時候她三哥可沒少拿這些故事嚇唬她,當時她還只當都是唬人的呢。經衛(wèi)星這么一嚇,凌涵腳底就跟抹了油似的,飛也似地離開了。 不久的將來,皎然才知道,衛(wèi)星和凌涵口中的老府尹,就是對她有莫名善意的花姑?;ü玫膬鹤觾合痹缡?,只留一個孫女承歡膝下,花姑做府尹時為官清正,那些歹徒就報復在他機靈可愛的孫女身上,當相依為命的整體少了一半,另一半自然而然性情大變,也無心政事了。 皎然想,花姑興許是在她身上看到孫女的影子,才會待她如此好。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這樣的故事能唬著凌涵,卻嚇唬不了皎然。 趁著端午夜里街上熱鬧,下班后,皎然晃晃悠悠地繞遠路晃蕩。華燈初上,京城鋪戶大開,州橋夜市喧鬧,各大酒樓早已座無虛席,皎然看著有點感慨,不知何時,自家小店才能做到如此境界,廳院、局內、酒作坊三部門齊全,這才是大酒樓的氣派。 不過沒關系,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反正前世也回不去了,她有一輩子的時光在此處耗下去,總能有一席立足之地的。 腳步停在一棟雕梁畫棟的三層樓閣下,樓里有調笑聲和絲竹聲傳來,門首的牌匾寫著三個大金字“春花樓?!?/br> 皎然喃喃自語著“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一抬眼,卻看見門邊馬車上拖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彩絮兒,彩絮兒!”皎然抬腳追上去,卻在門口被攔下來,彩絮兒眼眶里蓄滿淚水,嘴里被棉布堵住,掙扎著往后看,卻被人死死架住消失在拐角。 “若不想賣身當姐兒,就趕緊滾蛋!”皎然被守門的小廝一推,跌坐在地上。 “我看這位姑娘這小臉,倒能賣個好價錢?!?/br> “再好看又如何,我們是做正經營生的,這姑娘后面不知是佛祖還是乞丐,你是想讓整個樓都陪葬?以前的事兒你忘了?” 竊竊私語的兩名小廝這才閉了嘴。 皎然起身揉揉屁股蛋,實在是忒粗暴了,這是春花樓的側門,皎然眼里閃過一絲希望,拔腿就跑來到前門,可惜的是,在前門還是被攔下了。 彩絮兒是皎府還沒落馬時,跟在她身邊的兩個丫鬟之一,這兩個丫鬟,在她剛到這個世界日日自閉懷疑人生時不離不棄,因為有她們的包容,陶芝芝的幫助,家人的溫暖,她才不至于又在床上嗚呼而去。 但皎府被抄家后,皎仁甫送給夜凌音的宅邸被官府收回,夜凌音大半身家都拿出來給丁旖綽救急填補漏洞,兩姐妹帶著孩子齊齊到小甜水巷和白師太蝸居,本來這間小四合院就足夠小,屋子完全不夠住,夜凌音、丁旖綽和白師太三人如今住在正房,把兩邊的廂房讓給皎然和石敬澤住,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便將兩個丫鬟的身契提前歸還,送她們回家。 只是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在春花樓看到彩絮兒,當初,她爹娘不是說已經給她相好人家,要回鄉(xiāng)下成親的嗎? 皎然靠在春花樓對面的影壁邊腦袋發(fā)疼,看著門口車來人往,華衣公子進進出出,姐兒們穿得花枝招展在門口招呼,在樓閣上揮手,有哪個姑娘,生來會是這樣的?不都是被又恐嚇又挨打調/教出來的? 心里愈發(fā)牽掛樓里的彩絮兒,不知她為何來到此處,也不知此時此刻在里頭有沒有遭到非人的待遇,皎然害怕地搖頭,她真的不敢去細想樓里教訓姐兒的各種手段…… 可惜這樓里的圍墻實在是太高了,看來是為了防人出逃,頭頂沒有一個竹蜻蜓真的翻不過去,便是狗洞也尋不著。皎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到影壁前一輛華蓋馬車上走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腦子還沒開始轉動就奔過去抓住他的衣袖,湊近在他耳邊道,“薛能公子,帶我進去,求求你。” 第17章 第十七回 薛能被皎然拉了個措手不及,還以為是哪個姐兒不懂規(guī)矩,偏頭一看,沒想到是許久不見的皎然。 那鼻息噴在耳后,像帶著絨毛的貓尾巴,撩得人癢癢,還有若有似無的女兒香。薛能有點錯愕又有點詫異地看向皎然,女孩的眼睫毛仿佛正在振動的蝴蝶翅膀,小巧挺翹的秀鼻,飽滿的櫻唇,往下,是同樣飽滿的…… 薛能有那么兩三息的時間怔住了神。 皎然拽著他的袖口微微一扯,收回脖子將腦袋杵在他跟前問道:“薛公子,你不認得我啦?” 當然認得了。 只是此時燈火朦朧,縱使樓閣下一排珠花吊燈,門口豎著壁燈,石階上立著垂燈,稱得上是燈火如晝,可跟白日還是不能比。眼前的女子就背著光站在燈下,燈火在風中搖曳,那雙閃著波光的眼睛,一半映著堅毅,一半帶著懇求。 薛能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女兒家求著進青樓,還是頭一回見。 皎然也是這會被一陣冷風降降溫,發(fā)熱的腦袋重新轉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事兒??蓱{她自己,是怎么也進不去的。 薛能就這樣看著皎然若無其事地抽出紗巾往耳后一綁,甩了甩手腕,撈住他的手臂,“走吧?!毖δ軈s盯著她一動不動,皎然忍不住拍拍他:“帶我進去,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br> “成交?!毖δ荇尤灰恍Γ砩系挠矟h氣質頓時軟和了不少。 聲音只有兩人聽見,而在皎然決定踏入這門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指指點點的準備了。 她仿佛能聽到門口姐兒們的對話。 阿赤:這兩人,是不是醬醬釀釀? 阿橙:那個姑娘,肯定醬醬釀釀! 阿藍:不是,想來是薛公子先醬醬,姑娘才釀釀! 阿綠:放p,薛公子釀釀,用得著醬醬??? …… 春花樓占地廣闊,毗鄰水岸,高墻里是雙子塔式的對樓建筑,鄰水的一座更偉岸高聳。 走過長長的連廊,又七拐八繞,走入屋內時,迎面便瞧見一面足有一層樓高的月亮門,映著朦朧湖泊,湖里搖曳丁點星火?;窝弁?,宛如盤中撒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