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赤真子在剛來到水固鎮(zhèn)中后，就拜訪了此地地神尋求幫助。

    那妖孽原是一只食夢貘，天生夢境神通，喜食眾生夢，本來無害，這一只卻不知得了什么邪修之法，練得一身煞氣，能于夢境中吞噬眾生的精氣神。

    若是被它吞盡了精氣神，便會于睡夢中死去。盧國西北的臺吳縣被它吞了半縣之人，現(xiàn)在滿縣白幡，家家戶戶哀哭不絕。赤真子說到這里，不由嘆道。

    地神驚道：吞了半縣之人？！這妖物竟如此可怖嗎？臺吳縣的神明呢？

    赤真子搖了搖頭：此妖雖然強大，卻并非獨自做下此事。它背后還有其他黑手的影子。它以陰謀軌跡，暗中做了不少布置，方才害了半縣之人。

    此妖擅長隱匿，在背后之人的相助下，掩了滿身煞氣，扮做神道妖修潛入臺吳縣中，因此，臺吳縣的神明初時并沒有防備，等到出事時已經(jīng)晚了?，F(xiàn)在那里的神明正將功折罪，追查背后之人。

    地神略松了口氣。除少數(shù)神明外，大多數(shù)神明都是在自身轄域內(nèi)，又或是自身香火信仰濃郁之地最為強大。神明可以借助轄域內(nèi)的天地之力與香火信仰，發(fā)揮遠(yuǎn)超自身修為數(shù)倍的力量。他身為一地地神，更是清楚其中差異。

    若這惡妖是打敗臺吳縣的地神后，強行吞了半縣之人，那它未免也太過可怕了些。

    赤真子繼續(xù)說道：此妖被臺吳縣地神打傷，又被我一路追索，正是急需休養(yǎng)之時。但它性情狡詐謹(jǐn)慎，常常隱匿于夢境間隙中，令我無法尋找得到。但我有一法，可以在它跨越夢境又或是強行大量吞噬精氣時查知它的所在，因此它一路未敢害人性命，只是從夢境少量竊取精神。

    有賴道友一路辛苦，活人無數(shù)。地神贊嘆謝道。

    赤真子卻雙眉皺起，搖頭道：我不善夢境類的術(shù)法，一路都未能將此妖抓獲。如今已是臨近大青山脈，我怕此妖在此大開殺戒，強取眾生精神療愈傷勢，以拼死一搏逃入大青山脈中。

    地神心中一驚，問道：道友可有方法免除此禍嗎？

    赤真子無奈搖頭：我并不擅長夢境術(shù)法。

    也是不巧，他與此妖一追一逃，沿途經(jīng)過城鎮(zhèn)無數(shù)，卻未能遇到一位擅長夢境神術(shù)的神明。

    哪怕心境通達如赤真子，也不由得嘆一聲此行不順。

    赤真子平復(fù)心境，道：為今之計，也只有盡早將此妖抓獲。不知尊神轄域內(nèi)，可以精通夢境類術(shù)法的神明？

    地神顰眉細(xì)思，夢境類的術(shù)法大家多少都會一些，但大多都是入夢托夢這類基礎(chǔ)淺白的術(shù)法，遠(yuǎn)遠(yuǎn)算不上精通。只因這類術(shù)法用途并不大，會一些基礎(chǔ)的也就夠了，信徒也少有這方面的需求祈愿。

    思索無果后，地神無奈，喚來幾位自己座下的護法神，令他們將消息傳于其他鎮(zhèn)中神明，若有擅長夢境術(shù)法的，務(wù)必請來一見。

    還有一事請尊神相助。此妖殺孽深重，若是入了大青山脈，便再難追索。請尊神助我監(jiān)察水固鎮(zhèn)，萬萬莫要讓它逃了。赤真子道。

    地神肅穆頷首道：此地乃我轄域范圍，自當(dāng)義不容辭。

    大善。赤真子謝道。

    沒過多久，地神座下的護法神就帶著一位神道妖修回來了。

    地神對她有印象，這是鎮(zhèn)中最大的云家藥鋪所世代供奉的一位。

    你擅長夢境神術(shù)？地神問道。

    我望月第一次見到地神，不由得緊張起來。

    莫要自謙，此事重大，只如實道來便可。地神道。

    望月吸了口氣，才道：我曾暫代過一陣以夢境為神職的祭祀之位，因此對夢境相應(yīng)的術(shù)法確實比其他人要熟悉一些，但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赤真子沉吟了片刻，道：我欲一試道友所能。

    望月看了看地神，點頭應(yīng)了，盤膝而坐，與赤真子同時閉目入夢。

    片刻之后，赤真子睜開眼，失望搖頭道：差了些。

    望月在夢境術(shù)法的造詣上雖強于他人，卻與食夢貘差了不少。強行令她相助，也只是害她。

    地神心中也不免失望，他見望月有欲言又止之意，便問道：你有什么事要稟報的嗎？

    望月便提了這幾日病人異常的問題。

    地神恍然：是姜氏鬼神所稟報的那件事？這與我尋你來其實也是同一件事。

    他打量了望月片刻，將食夢貘的事情大致說了，又道：你雖不能助益捉妖，卻也擅長夢境神術(shù)，可有法子布下陣法或制些護符，令鎮(zhèn)中居民免于夢中被擾？

    望月想了想，點頭道：我擅調(diào)藥囊，可護夢境。但若那食夢貘認(rèn)真起來，恐怕是無法阻擋的。

    赤真子點頭：能阻礙它些許也是好的。

    又向地神道：此事還要麻煩尊神多費心，那妖孽兇殘狡詐，若被它逃了去，恐為大患。

    理當(dāng)如此。地神頷首道。

    等到他們都離開后，地神招來座下護法，沉吟片刻，說道：你在監(jiān)察時，若那妖孽即將逃出水固鎮(zhèn)，便放它離去吧。

    第30章

    護法神驚訝看向地神,不解道：上神

    那妖孽非比尋常，又已經(jīng)隱匿進了鎮(zhèn)中。我觀赤真子并未有控制住它的把握，若是將它逼急了地神閉目道,讓它逃了,也比讓它害了鎮(zhèn)民性命強。

    數(shù)日過去,赤真子仍然沒有追索到食夢貘的蹤跡，地神與負(fù)責(zé)巡查的神明對此也一無所獲,若非仍然有精神受損的病人出現(xiàn)，證明了食夢貘仍隱匿在鎮(zhèn)中，地神幾乎要真的以為它已經(jīng)逃走了。

    這幾日來,因精神受損而生病的鎮(zhèn)民少了許多，望月的藥囊雖然未能徹底阻止食夢貘，卻也拖慢了他吸食凡人精神休養(yǎng)傷勢的速度。

    雖然如此,假如這食夢貘一直隱匿,慢慢通過吸取凡人精神恢復(fù),赤真子尋不到它,也拿它沒什么辦法。

    可食夢貘不會如此打算的。

    它現(xiàn)在還無事，只是因為逃得太快太急。除了赤真子暫時沒有人追上來。若是在水固鎮(zhèn)中停留得久了，等到神庭中擅長夢境領(lǐng)域術(shù)法的神明追上,它可就再也沒有逃亡的機會了。

    赤真子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愈加警惕小心。困獸猶斗,更何況這食夢貘性情狡詐兇戾,它現(xiàn)在安分停留，絕不是自暴自棄,只怕別有后招。

    距離神庭所派遣的神明追上來的時間越近,留給食夢貘的時間就越少,它所拼死反擊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還有什么其他辦法呢？

    赤真子思緒微動，忽然想到一個白衣烏發(fā)、氣息純澈的身影。

    如果是那位修士這樣強大的修士，就算不擅長夢境類的術(shù)法，必然也能夠帶來極大的幫助。

    可他并不知曉這位修士的身份，也就無從尋找。不過，地神掌管一方，或許會知曉他的所在。

    赤真子于是再次拜訪地神神廟，詢問那日在城門外擦身而過的修士身份。

    白衣士人？地神困惑皺眉。

    赤真子點頭：他身上氣息清冽純澈，世所罕見。且收斂之法也尤為精妙，若非他有意，我絕對無法查知他的存在。

    那白衣士人的形象可能只是一個臨時的幻化，故而赤真子將重點放在那身清冽獨絕的氣息之上。

    然而地神思索良久后，還是毫無印象。若那位修士真如赤真子所形容的那般出彩，他絕不會沒有印象，除非那位修士在每次前來水固鎮(zhèn)中時，都有意收斂了氣息。

    赤真子無奈而去。那位修士或許只是附近的一位隱修，這樣的話，就更不好尋找了。雖然地神答應(yīng)追查，但赤真子并不抱多大希望。

    在赤真子離去后，地神卻來到了一個地方。

    若那位修士收斂氣息之法精妙到連自己也無法覺察，那這水固鎮(zhèn)中，也只有一位有可能查知他的存在。

    那是位遠(yuǎn)比他要悠久得多，也強悍得多的尊神。

    竹林內(nèi)，水固井旁。

    井邊琴聲悠悠，井中水聲隱隱。

    兩聲相和，自在悠然。

    井中水聲忽然一停，孟懷哼了一聲，道：掃興的來了。

    余簡停了手中琴，轉(zhuǎn)頭向外看去。

    竹林道中，地神緩緩走了進來。

    地神也不是有意壓著步子，他對井中的這位淮水神君，實在是有些棘手為難。

    自兩千四百年前，淮水神君被關(guān)押于水固井中后，地神除了自身的職責(zé)外，就又多了一項任務(wù)作為淮水神君的看守。

    這項任務(wù)原本也沒什么可為難的，水固井的封印中有大天尊的力量，尋常人根本無法解開。若是來了有能力解開封印的人放出了淮水神君，那也不是他一介小小地神所能阻擋的，也不追責(zé)到他身上。

    地神所要做的，只是在萬一淮水神君出逃后，及時發(fā)現(xiàn)并上報。

    最初的時候，地神與淮水神君相處的還不錯?；此窬钦瓶鼗此拇笊?，沿岸流域皆為轄域，遠(yuǎn)不是他這個一鎮(zhèn)地神所能比的。神君雖然被囚，卻不會遷怒于他這個小小看守。

    在淮水神君剛剛被囚禁在此地后，地神就常常前來拜訪，等到與神君漸漸熟悉，他便試探著向神君請教修行上的問題。淮水神君久困無聊，也樂得偶爾有人來陪他閑聊，對地神的問題并不吝于解答。

    因為這個緣故，雖然淮水神君不承認(rèn)，地神心中卻是將他認(rèn)作半師的。

    然而后來，余簡修成鬼神后又來到了這里。

    地神對余簡并無惡意，可余簡一心想要放淮水神君出來，在這兩千多年里想盡了法子，也寫了無數(shù)表文意欲上表，改變淮水神君的審判結(jié)果。

    地神一封都沒幫他上奏過。

    這件事也不能怪地神，余簡是由人所轉(zhuǎn)化的鬼神，思維還停留在凡人的階段，他所寫的表文雖懇切真摯、情理深厚，但從根子上的思路就錯了，又怎么會有用呢？就算地神幫他遞上去，也不過是徒增笑話罷了。

    這些淮水神君也是知道的，因為余簡為此荒廢修行的事，他們已經(jīng)爭執(zhí)過許多次了。

    余簡從來不聽他的。

    淮水神君被囚于井中，對余簡無可奈何，只能干瞧著他一個勁兒地向地神使勁兒。

    地神：您的要求小神做不到啊！

    淮水神君拿余簡沒辦法，于是也向著地神使勁兒，指望他能勸服余簡。

    地神：小神真的做不到??！

    余簡在想辦法讓淮水神君減免刑期這件事上簡直固執(zhí)得可怕，他雖然只是一弱小鬼神，卻是淮水神君的至交好友，地神拿他沒辦法，夾在兩人中間被折騰了個夠嗆，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躲著余簡。

    結(jié)果，這兩千多年下來，淮水神君嫌他沒用，是越看他越不順眼。地神無奈，也只好盡量少出現(xiàn)在淮水神君面前，尤其是每次余簡來到水固鎮(zhèn)中的時候。

    前一陣子，余簡又來到了水固鎮(zhèn)，地神這幾日便特意避開了水固井附近。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天，想來余簡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了。

    只希望，這幾天能夠讓淮水神君的心情好上些許。

    地神緩著步子走進竹林中，正琢磨著怎么對淮水神君開口詢問時，忽然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你怎么在這兒？地神脫口而出。

    他為何不能在這兒？井中不高興地詰問道。

    小神不是這個意思地神不由尷尬。

    正想解釋時，余簡已然起身，向他拜道：此前簡心有執(zhí)念，所行偏執(zhí)，給尊神添麻煩了。

    地神忙道：道友與神君知己情深，義氣慷慨，令人欽佩，哪里算得上是麻煩？小神位微力薄，未能有所幫助，心中實在慚愧。

    井中傳來一聲滿意的輕哼。

    地神雖好奇余簡此次為何能夠停留這么久，卻沒有多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相詢。

    趁著此時淮水神君心情好，地神忙將赤真子所言之事向他描述了一遍，詢問道：不知神君可感受過這樣一位修士？

    聽完之后，井中靜了下來，余簡的面色隱有古怪。

    地神不解，正待追問時，井中笑道：你不是好奇余簡為何能停留在這里？

    地神凝神細(xì)聽。

    正是你所形容的那位修士相助?；此窬?，那是位連我都看不透的神明，你若能請他相助，那這幾日禍亂鎮(zhèn)中的小妖，不過是手到擒來。

    地神聞言不由心喜，追問道：神君可知如何尋找這位神明？

    我可不知，每次都是他來此尋我的。你這一檔子事，還是自己想法子吧，不要太指望能找到他?；此窬馈?/br>
    地神心中難免失望：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你就算尋到了他，又有什么能夠打動他令他出手相助的呢？淮水神君問道。

    地神默默不語。若那神明真如淮水神君所言，他的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動對方的。

    至于救人性命之類的話，更是不必提，地神清楚，這樣的神明其性情凌冽之處，是不會被凡人的性命所打動的。

    眾生在這樣的神明目中一律平等，凡人與他們所蓄養(yǎng)宰殺的牲畜、妖物鬼類與正途修行者，在這樣的神明目中也無甚區(qū)別。

    那是一種博大到近乎冷漠的胸襟，一種高曠到幾如無情的寬宏。如日月普照眾生，平等地落在每一個生靈身上?？蛇@些生靈就算是盡數(shù)消亡，對日月的運轉(zhuǎn)難道又有什么區(qū)別嗎？

    就算不提這樣高不可及的神明，只瞧眼前這位淮水神君，又可曾將庸城中四萬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對于壽命悠久的龍君來說，他看待凡人，又與凡人看待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愿出手助我，恐怕也只是游戲人間一時興起罷了，你也不必失望，就當(dāng)從不知曉便罷?；此窬?。

    地神苦笑。神君不受香火、不理凡塵，自然也能輕易放下。可是自己受一方百姓香火供奉，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懷抱著一絲希望，地神最后問道：那妖孽兇殘，神君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嗎？

    我被囚于此，又有什么辦法？井中淡淡道。

    地神心下暗嘆，收拾好心緒，向他們拜別：打攪神君了，感謝您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