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衍忽然很想笑，聽著他師尊明明就很想要還故作冷漠的語氣，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幕很喜感的畫面。

    一只貓咪躲在桌子后面，暗中觀察它的小奶盆，等主人喂過來又傲嬌地把頭撇開，實(shí)際上眼神還黏在上面，只有它自己還覺得偽裝得很完美而已。

    不過如果是他師尊的話，大概是一只超級兇的貓咪，不會讓人靠近它的肚皮和爪墊，動不動就來套九陰白骨爪的那種。

    你那是什么眼神？

    顧劍寒收起書案上的紙筆硯，斜睨了聞衍一眼。天青色的廣袖隨著起身的動作垂落身側(cè)，他長睫上似乎結(jié)了冰霜，眸中暗光流轉(zhuǎn)，一舉一動都透露著不容冒犯的清冷和孤傲，然而聞衍卻只覺得美不勝收。

    一個男人也能美不勝收嗎？

    他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顧劍寒蹙了蹙眉，朝他走了兩步。

    聞衍回過神來，撓了撓頭：師尊，您今天真好看。

    這是夸贊嗎？

    當(dāng)然啦，師尊向來氣度不凡，今天更是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帥破天際！可能是今天師尊對我比較溫柔的原因嘿嘿。

    顧劍寒覺得他好傻，不想和他多說廢話，目光直白地落在他手中的那個紅色的小奶盒，以及周圍花花綠綠的棒棒糖和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上。

    他很少有這樣不加遮掩和修飾的眼神，真誠而坦率，流露出明目張膽的喜歡與渴望。

    聞衍莫名覺得有些心酸。

    整天就知道修仙修仙，練劍練劍，辟谷辟谷，看把孩子都餓成什么樣了，看見點(diǎn)零食就兩眼放光。

    聞衍把東西放在書案上，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信封上的落墨，那字跡筆力遒勁，清癯挺拔，似乎可以從一筆一劃中窺見寫信人的落落風(fēng)骨。

    然而開頭卻是一句

    久不見吾友無涯，展信佳。

    第14章 油嘴滑舌

    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眼神，顧劍寒便伸手敲了敲他的額頭。那一下敲得很響，聞衍下意識皺了眉，卻瞬間感覺到自己全身變得十分清爽。

    冰系靈力在全身游移而過，在高溫天氣顯得非常舒服。聞衍反應(yīng)過來后低低地喟嘆了一聲，朝顧劍寒笑得燦爛無比：多謝師尊，師尊對阿衍真好，阿衍會好好修煉，以后報答師尊的。

    他這話真假參半，然而笑容確是實(shí)打?qū)嵉臓N爛。顧劍寒避開了他的過分閃耀的雙眼，斂眉冷聲道：你身上很臭，本座受不了而已。

    師尊，你有潔癖??？

    聞衍將零食放在顧劍寒的書案上壓住了那封信，顧劍寒偏頭看了一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捏起了一支棒棒糖。

    他蹙眉細(xì)細(xì)地看著上面的塑料包裝，微微轉(zhuǎn)動著，似乎在想這東西該如何入口。聞衍怕他像吃魚不吐骨頭那樣直接開啃，于是從他手中拿過了那支棒棒糖，撕開了上面印著明顯品牌logo的包裝紙。

    剝開后的棒棒糖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清甜的蜜桃香氣，顧劍寒朝聞衍走近一步，垂眸輕輕嗅了兩下，復(fù)又抬眸看聞衍一眼。

    聞衍不知道那一眼是什么意思，看眼前人一直沒有動作，于是試探著把棒棒糖朝他師尊的唇上貼了貼。

    顧劍寒原地怔住了，他漂亮的長睫下隱著暗潮，危險又洶涌，然而很快又復(fù)歸平靜。

    聞衍手都要舉麻了，才等到他師尊微微啟唇舔了一下。

    他應(yīng)該是不會吃棒棒糖。

    師尊，這個不是這么吃的。你要把這個含住，然后用把它抿化。來，師尊張嘴，啊

    就像是在教小孩子，聞衍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他語氣溫柔得不像話，生怕他師尊哪一步聽不懂似的，就差直接上嘴替他師尊吃了。

    顧劍寒不習(xí)慣被人這么命令，然而舌尖的清甜還未散盡。他第一次嘗到這樣的味道，未修煉時他只是一個路邊乞討的小乞丐，每天勉強(qiáng)靠一些殘羹剩飯吊著命，修煉后他是魔尊的殺器，生命里只剩下蜿蜒漫布的血海和苦楚。

    這世上原來還有這么甜的東西。

    師尊，好吃嗎？

    聞衍成功教會顧劍寒吃棒棒糖，簡直比顧劍寒本人還要高興，就差原地蹦著轉(zhuǎn)兩個圈兒了。

    顧劍寒看他那股高興勁兒，莫名也高興起來。但他不笑，因為他天生就不會笑。他只是微微蹙著眉，眉心那點(diǎn)朱砂痣顯得格外鮮紅。

    一般。

    聞衍愣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就耷拉下來了。他低低地哦了一聲，給顧劍寒說明了一番拆奶盒吸管和巧克力包裝的辦法，垂頭喪氣地想要回自己的屋去。

    然而顧劍寒這一次卻叫住了他。

    聞衍，你還沒有配劍是嗎？

    聞衍耳朵一豎，朝顧劍寒瘋狂點(diǎn)頭，隨后便是一連串的傻瓜問題：師尊要給我賜劍了嗎？像師兄那種威風(fēng)凜凜的？阿衍以后是不是也能御劍到處飛啊？從高空摔下來會不會很痛？

    顧劍寒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被一只傻狗圍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種感覺讓他感覺有些陌生，他含著糖，說話時聲音依舊清冷，但無可避免地含糊了一些。

    不是本座給你賜劍，是你自己去選劍，同時那把劍也要選你才行。御劍飛行是最基礎(chǔ)的劍術(shù)，你學(xué)不會就不必說是我顧劍寒的弟子。

    還有本座不管你有多崇拜那個師兄，記住以后不許一直師兄師兄地提，本座不喜歡。

    聞衍心道，你不喜歡他才怪。

    估計是趙恪把顧劍寒晾在冷月峰晾久了，顧劍寒有了小脾氣，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他要是把顧劍寒的氣話當(dāng)真，到最后只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小丑竟是他自己。

    師尊不喜歡弟子就不提了。聞衍朝顧劍寒笑了笑，那師尊喜歡什么，弟子以后多提！

    顧劍寒毫不猶豫：本座什么也不喜歡。

    渡霜也不喜歡？

    墻上的渡霜劍躺著也中槍，郁悶地發(fā)出了一陣沉沉的劍鳴。

    甜牛奶也不喜歡？棒棒糖也不喜歡？

    書案上那些零食：終究是錯付了。

    阿衍也不喜歡？

    聞衍原本只是開玩笑地逗一下他這正經(jīng)過了頭的師尊，想著結(jié)局無端是挨頓眼刀或者挨頓洗涮，總歸能讓顧劍寒這冷若冰霜的面具出現(xiàn)一絲裂痕就好。

    他不覺得顧劍寒會對他有多少好感，因為顧劍寒很嫌棄他，對他總是冷冰冰的，也不喜歡和他說話，站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看他的眼神里總是充滿了陰翳和懷疑。

    他知道那些表現(xiàn)代表著什么。

    他自己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無論是在這個弱rou強(qiáng)食的世界里，還是在車水馬龍的二十一世紀(jì)，真心都是不能奢求的東西。

    但他沒料到的是，顧劍寒沉默了很久，沒有罵他也沒有揍他，只是抬起那張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的臉，泛著血色的雙眸第一次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聽見他冷冰冰的師尊含著棒棒糖說：

    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

    聞衍到現(xiàn)在還沒從那句話帶來的沖擊中緩過來。

    顧劍寒他什么意思？

    聞衍一直追問，顧劍寒卻不再開口。他眉心的那抹朱砂痣紅得滴血，燙得嚇人，聞衍卻只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冒出的一股又一股冷氣，讓他想靠近又不太敢靠近。

    顧劍寒領(lǐng)著人到了青霜閣，那是三界最為壯觀的靈劍收置地。從天階名劍到一階靈劍，只要在靈器局有過記錄的劍在這里都有陳列。石壁結(jié)構(gòu)的巨大樓閣，每一把劍都在石壁中有著自己的位置，其中有些劍位只有靈紋沒有劍，那是認(rèn)了主，跟了主人回家。

    師尊，這里面有渡霜的劍位嗎？

    聞衍實(shí)在想不清楚，問顧劍寒他又不回答，于是只能暫時擱置那個問題，找了點(diǎn)其它的話說。

    畢竟兩個人一直這么走著誰也不開口，怪尷尬的。

    沒有。

    誒？為什么??？方才入閣口不是寫了在靈器局有過記錄的認(rèn)主劍這里也會有靈紋嗎？

    顧劍寒冷聲回答：因為渡霜沒有記錄。

    為什么渡霜沒有記錄??？它是黑戶嗎？

    什么是黑戶？

    聞衍卡了一下，解釋道：就是存在沒有憑證的意思。

    不是。顧劍寒沒有想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聞衍也點(diǎn)到即止，并不深問。

    不是他不想問，他可好奇了，只是怕問多了顧劍寒又發(fā)飆，畢竟他從剛才起就一直不大高興的樣子。

    從現(xiàn)在開始，平心靜氣，屏息凝神，待會兒在閣心亭中默想一個畫面。本座會為你開啟遴劍陣，之后的步驟都會一一帶著你，不必問東問西。

    顧劍寒帶著聞衍來到了青霜閣閣心亭之外，朝一旁的青霜長老微微頷首示意。

    青霜長老拿出鑰匙在鎖中轉(zhuǎn)了幾下，雙手結(jié)印打開了結(jié)界。

    顧宗師，請。

    顧劍寒先進(jìn)了閣心亭，聞衍朝青霜長老行過一禮后也跟著進(jìn)去了。閣心亭不大，他師尊在里面站著很合適，加上他便有些擁擠。

    顧劍寒稍稍往邊上挪了一點(diǎn)，讓更高大的聞衍有了更多的活動空間。

    聞衍卻朝顧劍寒那邊貼近了一些。

    顧劍寒再挪，聞衍再貼。顧劍寒又挪，聞衍又貼

    當(dāng)廣袖沾到閣心亭石柱之際，顧劍寒終于忍無可忍，正想把這個得寸進(jìn)尺的家伙暴揍一頓，聞衍卻突然傾身朝他靠了過來。

    顧劍寒身上涼，在夏天貼近他無疑是件聰明的事情。聞衍不敢真的貼上去，只是虛虛地朝他偏了偏頭，真心感嘆道：師尊，您今天真的好溫柔，我好喜歡你。

    他想了很久，覺得在顧劍寒心里，喜歡大概是一個很寬泛的詞。書里說他畢生都在求魔尊看他一眼，可是聞衍啃透全書都不記得顧劍寒對魔尊說過一句喜歡，他找不到參照，于是只能從邏輯上進(jìn)行推理。

    畢竟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真的不算好。

    他們是師徒，那么師徒之間的喜歡，應(yīng)該就是指和諧融洽的師徒情誼。顧劍寒想要，他也能做得到，這對他倆都好。

    于是他高興又坦率地說出了那句好喜歡你，根本沒有注意到顧劍寒眼神茫然失措的那一瞬間。

    過了好久，他吹冷氣吹得正舒服，忽然等到了他師尊冷不丁的一句回應(yīng)。

    本座最討厭油嘴滑舌之人。

    話音未落，他便開啟了遴劍陣，聞衍一個沒防備便被卷入了奔涌浩蕩的萬古劍氣之中，慌亂之際連忙根據(jù)顧劍寒所說的調(diào)整狀態(tài)，然而過了半天腦袋空空，不知道該想些什么。

    顧劍寒察覺到他的異狀，低聲提醒道：還剩十息時間。

    這萬惡的冷質(zhì)聲音讓聞衍難以自控地想起了顧劍寒那雙平井無波的深眸，以及他閉著眼流淚的樣子回憶似乎很會添油加醋，腦海中的顧劍寒不僅紅著臉頰，似乎還微微啟著唇抽泣，衣衫好像也不太整齊的樣子。

    此等畫面一出，整個青霜閣的劍都陷入了死寂。

    第15章 難以定義

    師尊，我是不是搞砸了？

    在腦海中的畫面越來越離譜之前，聞衍強(qiáng)行中斷了想象。遴劍陣隨之黯淡，顧劍寒懸空旋手收陣，倒是沒說什么。

    這是沒有一把劍看上我的意思嗎？

    顧劍寒頷首，那一貫冰冷的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也許只是因為你不適合練劍。

    聞衍絲毫沒有被安慰到：可是師尊不是劍道宗師嗎？如果我不適合練劍，師尊會不會把我趕走?。堪⒀芎芟肓粼趲熥鹕磉?，師尊可不可以不要趕阿衍走？

    他一直對冬知雪那番話耿耿于懷，也一直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

    如果顧劍寒真的有要將他趕走的想法，他必須早做打算。

    很想留在本座身邊為什么？

    因為你大腿好抱。

    師尊不是說，只要阿衍能一直留在您身邊，您就會喜歡阿衍嗎？

    顧劍寒聞言怔了怔，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聞衍被嚇一跳，還沒來得及補(bǔ)救，便聽得他冷冷開口。

    本座不喜歡任何人，少自作多情。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陰鷙而狠戾，以后再讓本座聽到這種不知羞恥的話，你的嘴就別想要了。

    他說的別想要了，一定是把嘴割掉或者把嘴縫起來，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意思。

    原因無他，聞衍從他殺氣四溢的深眸中就可以察覺出來，因為他現(xiàn)在真的很生氣。

    聞衍都不知道哪一點(diǎn)又踩他尾巴了。

    但先道歉總是沒錯的，畢竟人在異界身無長技，不得不向這個名義上的壞脾氣師尊低頭。

    師尊，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聞衍生硬地念著早已準(zhǔn)備好的臺詞，如果您因為我而不開心，我真的會很難過。

    依舊是《茶言蓮語攻略手冊》的第三條。

    然而顧劍寒這次卻鳥都不鳥他。

    聞衍碰了一鼻子灰，還得爬起來保持微笑堅定作戰(zhàn)：師尊，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br>
    給你挑劍。

    聞衍低低地哦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后便只剩下吃驚：師尊，不是說要雙向選擇才行嗎？

    按理來說是這樣。顧劍寒迤迤然走出閣心亭結(jié)界，但本座耐心有限，不想在這陪著你等著被劍選。

    聞衍點(diǎn)頭：那我們是要回去了嗎？

    你是傻還是耳朵有問題需要醫(yī)治？本座說了給你選劍，你不想要可以直說。

    顧劍寒停下來轉(zhuǎn)身看向聞衍，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不高興和不耐煩，聞衍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些難以置信。

    顧劍寒心情不好了往往都是拂袖而去，根本不會多給別人一個眼神，當(dāng)然魔尊和趙恪除外。像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難道不是應(yīng)該發(fā)脾氣然后走人嗎，為什么還要為了他公然違逆青霜閣的規(guī)則？

    他什么時候也變得重要了？

    兩人無聲相望，空氣中隱隱漫延著一股對峙的危險感，聞衍很少鉆牛角尖，但這次他的腦袋真的變得有點(diǎn)笨，他略微垂眸看著他的師尊，沒有開口道歉和稀泥。